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后颈不自禁出了层薄薄的热汗，宁唯星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随随便便应了几声表示自己会考虑。
程允川便也没再立刻要个结果，直起身放过了她。
一楼新开了家奶茶店，门口穿着小熊玩偶服的人正在拿着“新鲜品尝”的推荐牌子晃来晃去的宣传，吸引了不少带着孩子的顾客，不大的门店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宁唯星不可避免地同样看过去，门店里的小喇叭正在叫号，听不太清晰。
“你等我一下。”程允川和她说了一句，走出去几步像是不放心她只会站在原地干等着，回过身来指了一下靠墙整齐排放着的皮质公共矮凳，示意她可以坐下等。
公共场合里不太适合大声回应，宁唯星点头示意明白了，过去找了个边缘的软凳坐下。
和对面的奶茶店距离不是很远，也许是程允川步伐迈得足够大给的错觉，他的背影宽阔结实，走过去后平均比周围的人群都要高一大截，显得众星拱月般突出，宁唯星不自觉地想起安如意给她发的那张照片。
照片拍摄角度是从下向上仰望着的，明显是偷拍，画面的主人公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程允川，最右边的角落能看出是程允川客厅一侧的黑木隔断。
灯光昏暗不清的环境中他的肩膀和腰身恰好清晰剪出倒三角的黑色色块，高大结实到像座能够遮风避雨的山峰，衣袖腰间的布料褶皱是他的陡峭山壁。
这座山正在低头垂眼注视着臂弯里稳稳当当抱着的人，怀里人一部分长发柔顺的耷拉在他胳膊上，他被隐藏在阴影里的眉眼被氤氲出仅此唯一的温情脉脉，烫的宁唯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问安如意发给她的意思，她不记得照片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或许，是她看电影抵抗不住退烧药的药效，昏昏沉沉在沙发上睡着的那晚，只可能是那晚。
“在想什么？”
程允川的声音在头顶忽然响起，现实的击碎放空思绪的空白，宁唯星恍然回神，若有若无的柚子清香钻进她的嗅觉，彻底把她拉回真实的时间，她随便胡乱翻找了个问题做回应，“……没什么，在想你的个子究竟有多高，别人都挡不住你的脸。”
“净身高一米九三，穿鞋的话要再高一点。”程允川递给她一杯浅紫色加茶冻的果茶，具体的名字是什么他记不清了，他找了个空位置和宁唯星并肩坐着，看着她通红的脸，“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觉得热？”
宁唯星摸了摸自己脸，滚烫的，她吸了口少冰的果茶默默降温，“……还好。”
两个人并排坐了几分钟，宁唯星提议上楼去买点衣服，起初程允川以为是买她要穿的衣服，站起身尽量和她保持相同的步伐，他感觉宁唯星的个子和他差距不是太多，一米六七的头顶刚好和他的肩膀持平，万事他弯腰低头总不会错。
二人走上螺旋上升的电梯，一层层堆砌起来的圈层店铺在眼前徐徐展开。
四楼以上两层都是卖服饰鞋装的，本地有名的品牌和国际知名的大牌应有尽有，漱铃广场在全国范围内有四五十家分场，程允川知道她没来过离焦的漱铃，商场分布总归是因地制宜，他顺口介绍了每一层差不多有什么，“你想买什么样的衣服？说不定我可以提供一点点小小的眼光作为参考。”
说起眼光，宁唯星扭头细细打量着他的穿搭，黑色印花短袖下摆扎在高腰白色长裤里，黑色宽腰带上挂着些细细碎碎的链子，鱼骨银项链叠戴着一条长方银牌长项链，左耳耳钉换成了银珠，手腕上的手串和智能手表左右各自分担，配上这张略微有下三白，凶相十足的脸，俨然是个配有五金的桀骜不驯的酷男人。
电梯前面有结伴的两名女孩努力遏制激动，仍然遮掩不住的窃窃私语飘到他们耳朵里，宁唯星隐隐约约听到“帅”“漂亮”之类的字眼，她眨眨眼睛，在心里一股脑全扔给眼前的这个人，“貌似你对自己审美的定位有什么误解。”
“出门在外谦虚一点总没错，不然太自恋被揍怎么办？”程允川站在下面的梯阶上，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平视，定格在宁唯星身上，讨巧的玩笑话刚出口，宁唯星露出清浅的笑意。
没过几秒，程允川突然拉了一下她的手腕，“马上要到尽头了，注意。”
宁唯星转身下电梯，转个弯再上电梯，飘到一半时她说：“这次我是想给海浪买衣服，就是你送给我的那只兔子玩偶。”
虽然新兔子和旧兔子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不想把金豆和海浪混淆在一起，离焦对她来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新世界，她不希望把失去之后的东西看成替身，那对新事物不公平。
成年后总是伴随着失去展露相对幼稚方面的权利，流言蜚语化成层层束缚强加在身上，大部分人会选择把这一部分隐藏起来，直到融入这项规则的一环，无知无觉地错过曾经的自己。
得到心仪的玩具，宁唯星依旧喜欢给它们穿衣服戴帽子，要是换个之前待着的世界，她肯定一言不发地独自去做，但是在这里，她想坦坦荡荡地告诉程允川这幼稚的一面。
网上世界丰富多彩，偶尔会刷到有人将奇形怪状的东西当成精神支柱，有给玩偶穿上可爱精致的小衣服，当做割舍不去的好友相处，更有甚者养一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做宠物，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程允川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神色如常地问：“你给它起了新名字啊。那的确是得好好对待它。你想买男孩的衣服还是女孩的衣服？”
没有任何偏见或者嘲讽的意思，宁唯星暗暗提起来的心重新落回去，她说：“先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合适，它的尺寸不太好买衣服。”
海浪不加长耳朵的身长是三十五厘米，充棉的身体细细长长，两只手差不多就能环住，她没有设想买到可以像是人类穿的衣服一样，上衣下裤搭配好的那种，主要是买点类似于三角巾，或者可爱的装饰品。她觉得漱铃商场里或许会有，只是目前走了一段路没看到任何可以适配的，都是普通的服装门店。
听她这样说，程允川在心里回想着当初打样时的数据，干脆提议道：“那就上五楼看看，有好几家玩偶店开在上面。”
不熟悉店铺分布的宁唯星跟着他上楼，刚下电梯就见到两个小孩像两只打打闹闹的小动物，拿着充气锤子从她面前嘻嘻哈哈地快速窜过去了。
游戏厅里劲爆强劲的音乐控制在路过才能听到的分贝，里面穿梭着三三两两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戏机屏幕里刺激的画面，时不时地冒出大声兴奋的尖叫和策略。
惹得宁唯星的脚步不自觉的放慢，朝里面投去目光，各色各样的流光线路和黑色装修组成整个游戏空间扑面而来的赛博朋克感。
孩子们玩的东西她一眼扫过去满是比赛竞技类的，丝毫不感兴趣，再往里看能够瞧到少男少女们围在一起的背影，粉色的柜子里堆着模样可爱的小猫玩偶，每一个里面投放的都不一样。
身旁的程允川察觉到她目不斜视的视线似乎勾在了游戏厅里的什么东西上，步伐都几乎要黏在原地了，他微微屈膝弯腰，在她身后侧试图用同样的视角推测出她在看什么。
当他看清是一排娃娃机的同时，宁唯星似有所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作，她毫无征兆地一回头，恰好唇瓣轻而又轻地擦过他的脸颊。
骤然看到这么接近的脸庞，宁唯星心底猛地一突，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程允川本能直起腰，两个人视线相撞都读出了如出一辙的惊慌失措。
谁都没想过这如同出门就下雨般的巧合会发生，宁唯星首先略微偏开视线，唇上残留的一丝触感仿佛嵌进了皮肉里正在蠢蠢欲动，她抿了一下唇瓣，抿碎了迟缓散去的错觉。
“那什么，我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程允川感觉脸颊上的那道经久不散的痕迹都开始发烫，蔓延出流火的丝线牵扯到心跳频率，他强装镇定地注视着她的侧脸，“想抓娃娃吗？给海浪带个朋友回去。”
最后一句话不轻不重地锤在她心头，宁唯星轻轻愣神了一瞬，她回过头看向程允川，一双眼睛缓缓沁出柔润的欢喜，“好。”
程允川自然而然被她眼里迸发出的如同钻石折射出的火彩所吸引，他也被感染了似的不由自主开心起来。
做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竟然这么高兴，宁唯星脸上倒是一本正经的沉静平和，好像成熟的成年人躯壳里塞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孩，控制不住从双眼的窗户里跳出来找个存在感，装小孩的巨婴来找茬的他见多了，装大人的小孩心性他倒是没怎么见过。
无需多言的心疼袭击了程允川，二话不说地领着她往游戏厅里走，“走，我去买币，今天我们抓空它。”
从没抓过娃娃的宁唯星只见过别人抓，听说外面店里爪子都是调过松紧度的，有抓娃娃爱好者为此专门精准计算出一些店里的爪子数据，只要出手必定百发百中，她惊讶地问：“你这么厉害？”
“那必须的。”程允川神秘一笑，去前台买了一百块钱的游戏币，让宁唯星挑喜欢的玩偶集中攻势去抓，她挑了装着毛绒绒的嫩黄色鸭子的柜子，随即让开位置等程允川发挥，她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等着。
程允川弯下腰和爪子平视，面不改色地摇动摇杆，明光烁亮的娃娃机内部一排排批量生产的鸭子玩偶放在铁杆里面，剩下七零八落的堆在更容易抓到的地方，他盘算着对准最接近透明围栏的鸭子，在时间倒数的最后两秒按下按钮。
没想到的是爪子稳稳当当地抓着鸭子缓缓上升，对面模模糊糊的镜子里映照出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屏气凝神，也许是期待的眼神过于具象化，爪子丝毫不敢松懈地抓着玩偶回到出口上方。
玩偶掉下的霎那间，娃娃机响起恭喜的欢快音乐配着流光的彩带光芒，程允川蹲下去拿出来递给等待着的宁唯星。
几分昏暗的室内能够清清楚楚看到她眼中的喜欢满满当当的溢出来，甜蜜的流到了他的心里。
因为提心吊胆不知道能不能抓上来满足她心愿的一口气顿时松懈了，程允川的手情不自禁地揉了一把她的头顶，“这次你还想要哪个，自己玩一把试试？”
因为得到喜欢的玩偶，宁唯星的心情雀跃不已，头顶的动作也犹如为濒临解冻的河流增加最后的一把春日清风，一把揉化了最后的薄冰，她露出个清浅如白雪的笑，拿起软萌可爱的鸭子挡住下半张脸，用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仰起脸看向他，“好啊，就那边的小狼好不好？”
她用眼神示意几步外的机器里的玩偶，半灰半白的配色，不知道是狼是狗，顶着一双黑豆的眼睛，像一根压扁了香肠横七竖八的倒在里面，憨头憨脑的吐着舌头。
旁边有对情侣低声争辩那是二哈，还是狼的声音传过来，宁唯星对他的最初印象里的黑老大形容词早已经荡然无存，透露出来和外表形象迥然不同的性格让她觉得和那个灰狼玩偶有一点相像。
“行。”程允川看着她的模样，仿若有人轻而易举撬开了他的心门，不管不顾地灌下去一大杯糖分超标的巧克力糖浆，甜得要命，他想都不想的一口答应下来了，他没有那个能力去拒绝如此罕见的，轻松快乐的宁唯星。
他们转战到了另一台机器面前，这次由宁唯星掌控摇杆，程允川拿着小筐子一言不发地等在旁边，不对她产生任何帮不上忙的嘴上指指点点，干扰到她的判断。
宁唯星握着摇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柜子里的玩偶，她刚投进去两枚硬币，动作倏地一顿，十分敏锐地朝着另一边略微侧过头，用余光不动声色瞟着身后方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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