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肆虐，齐芳芳长发杂乱，几根打在脸上，不痛，却打出了泪花：“娘。”
“哎，芳芳不要怕，娘带你回家。”黄夫人一步一步往前，齐芳芳却一步一步退后，她的神色慌张起来，低声重复道：“娘，我不是芳芳。我不是。我不是芳芳。”
方章龙如同一团烂泥，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实在是承受了太多生命难以承受之重，一通脑门官司突突地撞击着。“细长条”死了，妈的来了个夫人是女阴尸的娘，吃了屎了碰上严梦生那个疯狗，不知道他从哪里还招惹来个病秧子！
他一边想着一边觉得人生无望起来，脑袋晕乎乎地，突然感觉远处小山石块堆叠处有什么动静，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精神错乱了，立马听得一个温沉的声音。
“有人！”
林思玉说罢，快速地给严梦生使了个眼色，严梦生长剑出鞘，锋刃挑着三尺寒意料峭，直直地劈向几块巨石遮挡处。一个身影带着另外一个身影快速一闪，来到大家视线下。
林思玉眸色一动，姚金辰微颤的声音马上回响在脑袋中：“白昭哥！呜呜呜呜！”他连忙跑过后面女子，快步上前。林思玉将他拉至身前，越过他看去，觉得眼熟：“斯娘子？”
严梦生神色微动，也有些疑惑起来。
只见斯娘子步履平稳，装扮整齐，和他们几个狼狈不堪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方章龙好像反应过来什么，当即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不是你搞的鬼！”
斯娘子没有看他们任何人，而是复杂地看向齐芳芳，严梦生开口道，语气愈发冰凉：“这画的宿主是你？”
姚金辰闻言也是一愣，连忙小声道：“她……她刚才救了我的。”
斯娘子却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众人皆是一惊，几个跟着方章龙的小弟也是竖起剑锋。方章龙立马叫嚷道：“好你个臭婊|子！搞这么个画来要来害死我们是吧！”
斯娘子神情黯淡地撇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言辞。方章龙怒不可遏，继续咆哮道：“妈的给你脸了是吧！我看就是你得不到就要毁掉，谁不知道你多年前那档子事情啊！死缠烂打那姓齐的也不要你，现在好了是吧，把人家女儿变成这副鬼样子，之后还和别的男的不清不楚！你那亲生儿子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方章龙一通分析，渐渐把周围人的情绪引向一个**。
“我呸！不要脸！下三滥的勾当！”
“就是！这女人怎么不去死！”
“快放我们出去！”
林思玉听着些只言片语，脑海中大概拼凑出什么来——这位斯娘子受齐宗主救命之恩因而心生倾慕之意，谁知齐宗主已有家世，对她百般避讳。斯娘子因爱生恨，之后自暴自弃和一江湖浪子生下斯云，母子二人关系却不亲近。长嶙一战后，齐家除了齐芳芳全部困死在长阳城内，而齐芳芳又被斯娘子带走困入画中。
乍一看活脱脱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戏码！
林思玉暗自琢磨着，却觉得哪里不对起来，严梦生之前不是说，严家对斯娘子的儿子有救命之恩，所以对严家还算客气吗，如果母子并不亲近，又为何施惠于严家呢？
斯娘子不动声色，仰了仰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略带嘲讽的声音：“世人的嘴好生利落，刀刀割肉呢。”她转过头去，对齐芳芳说道：“你，还想这样活着吗？”
齐芳芳眉目间隐隐透露出复杂的神色。
“假惺惺！你把她害得这么惨，还什么哟哟哟还想这样活着吗，真是不要脸！”方章龙话匣子一刻没停过。
斯娘子这次解释道：“我以前就说过，我从来没有恩将仇报。”
“那你把齐家女儿弄成这样干嘛啊！”
“是啊，就别欲盖弥彰了！越抹越黑！”
斯娘子忍住不去反驳那些流言蜚语，转而朝向林思玉和严梦生道：“抱歉二位，的确是我的原因你们才入这画中来的，但是它已经不受我的掌控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
林思玉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斯娘子道：“——杀了我。”
众人皆呆立在原地，杀了她，没听错吧？！
斯娘子犹豫片刻，道：“这个画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变成这样我无能为力。齐芳芳是我救回来的，但是后来她的伤越来越重，怎么都不见好转，我想着一定要救她，就私下用了入画之术，可是没想到她却被邪气干扰，变成这样一个神智不清的样子。”
她说话声音不高，不像前面见她那样逢场作戏的妖媚，多了几分沉重与认真。
“这画似乎有滋养阴尸的效用，菏泽许多阴尸就是从这里面跑出去的。我……我不知道能做什么。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是我也不想当罪人。如今这情形，除了取我性命别无它法——”
是的，相传入画术法当中有一条就是，如果宿主自愿他杀身亡，那么这画就会自然而然地破解，只不过，这样的代价是否太大呢？
“你们还愣着干嘛啊，都说杀了她可以出去了，还不快动手！”方章龙大嘴叭叭的，林思玉忍无可忍反手将折扇刷地拍在他脑袋上。
“不好意思，手没拿稳，这么轻轻一碰，应该没事吧。”林思玉好整以暇道，将青扇收回袖中，又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严梦生低头闷笑了声，方章龙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嘴边火辣辣地痛，这口气却生生被他咽下去，他是有原则的人，欺软怕硬贯彻到底。
林思玉转头向斯娘子道：“你决定好了吗。”
“嗯。”
严梦生突然道：“有什么话带给斯云吗？”
斯娘子犹豫下来，斯云，她的亲生儿子，可是从小待在他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长大后更是越走越远，其实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矛盾，单纯是，斯娘子不想看见他那张脸，却又希望他过得好罢了。
她一生不曾低过头，这会儿却垂下头，叹了口气：“告诉他，娘对不起他。”她说罢，拾起地上的一把剑递给严梦生。
严梦生知道多说无益，现在已经是死局，他们都元气大伤，没有时间耗下去了，只得道：“得罪了。”
……
眼前的画面慢慢地变化，好像是经过了百年的沧海桑田，等待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出来了，只有斯娘子留在过去。
严梦生手起刀落已是常事，这次却犹豫了片刻，他眼神移向林思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思玉看着他有些出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撩上了他额角的头发，总是觉得他掉些碎发下来的样子格外好看。林思玉自知“做贼心虚”，不慌不忙地补充道：“你现在有些狼狈，帮你整理整理。”
说完他便收起手，转而看向那对“母子”。
齐芳芳跪倒在原地，黄夫人伏在她的一侧，她的精神状况看起来很差，头发四散开来，黄夫人勉强帮她稳住身形，却又不由自主地侧着身子，眼前的芳芳，再怎么都不是原来那个芳芳了。
黄夫人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林思玉：“芳芳她……还能活多久。”
林思玉不知该不该开口，她这样子，以前的记忆应该也记不清了，以前都是靠着黄芳的原身和画中的加持才得以苟存于世，如今这般，最多不超过一柱香就得和斯娘子一样灰飞烟灭了。
黄夫人好像读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浅浅地笑了笑，抱着齐芳芳的手紧了紧，温温开口道：“好芳芳，别怕，娘在这呢。”
“我的芳芳有什么想吃的嘛，回家娘做给你吃，我记得芳芳喜欢吃我做的鸡蛋宽面，芳芳想吃多少我都做给你吃。”
这声音慢慢低下去，隐约带着几声微微的抽泣，黄夫人将头紧紧地埋入齐芳芳的发中，齐芳芳的头发很黑，像极有光泽的绸缎，现在却杂乱地勾连在一起，怀中的躯体温度慢慢凉下去，其实也很久没暖过了。
“娘，谢谢你。”齐芳芳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她是女阴尸，她是黄芳，她是齐芳芳，都不重要了。
姚金辰站在一旁，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他不懂为什么明明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又或许黄夫人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他还不懂，人间情或许就是这样，说不通道不明，爱恨都没有理由，或者只是一个简单的理由。
齐芳芳气息渐渐低平下去，她手指轻轻指着前方，林思玉好像感受到什么，靠上前去，齐芳芳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林思玉，只听见她突然说了一句：“齐家投降了，为什么不停战——”
林思玉只隐约听到几个字，而后齐芳芳彻底卧在了黄夫人怀里，慢慢地化作一堆白骨。
夜里的风很凉，吹得疲倦的人越发清醒了。
几个粗犷的人声由远及近，响在耳边，接着出现了几个健壮修士列队行来，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清朗的声音。
“各位，受惊了。”
林思玉看过去，那人身着一袭桃粉锦袍，脸颊衬着暖意融融。
是花溪谷。
终于写完这个副本啦，撒花花，奖励自己大拇指嘿嘿，之后几章推推感情线（吼吼吼有些小激动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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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长乐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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