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谷拢着外袍,脸上还带着些许倦意。花家修士分列两侧,一个个都是整齐有素的样子。不得不说,虽然花溪谷在林思玉的印象中还是那个天真无邪脖颈上戴着个金项圈的闲散小公子,这么多年没见,变化倒真是令人叹服。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双手,一只在十年前的战场上厮杀过,另一只也正托起来整个花家。只不过叹服归叹服,菏泽这些事却是令众仙家焦急,邪气若是一处横生,其他各处也免不了要遭殃,时间长短罢了。
但左右也不过是一个后生执家,做到现在的程度已然算是出色了,仙门百家倒是并未多言。
花溪谷的目光在人群中迅速掠过,正巧发现了林思玉的身影。
林思玉又换上一副温弱皮囊,道:“花宗主。”
花溪谷不是个会说场面话的,直来直去难得比旁人多有几分澄澈,亲切笑道:“白兄别这么生分,同源同脉,本该是血肉至亲,命运弄人,我们只看往后罢。”
这话早在百欢楼,花溪谷特来宴请时已经说过,林思玉微微笑道,心中掐算着这花小公子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比花家那老爷子开明得多,若是自己以后遭遇不测,白熙也有个好去处。
众修士面露疑色,却都是一言不发,应该是想不通花宗主继任后为什么对白家两兄弟上心起来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花宗主性情坦荡,本就不是重视嫡庶阶级的。
林思玉往他那边一看,心道也是为难他了。花溪谷先是说道菏泽生乱招待不周,再是提及入画邪术必将严查,最后安排修士将其他人护送回去。林思玉多加感慨,红尘故人旧相识,相逢却不知。又莫名想起齐芳芳与花溪谷曾是情投意合两心相许,最后也没有提及阴尸的真实身份,只说是黄家的姑娘。
严梦生站在一旁,仍旧没有要走的举动,林思玉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想起来在画中他认出自己的那一幕。
是怎么认出来的呢,他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严梦生早就认出了自己。林思玉低头看了几眼自己,觉得有些好笑,穷困潦倒,狼狈至极,怎么看都是一个没啥用处的病秧子,能被认出来,倒不是感动,而是一阵叹息。
很多年前,他曾经希望自己是一个潇洒于太平盛世,扶困于乱世烽火的英雄豪杰,事实证明,他光辉短暂的前世的确如此,十七岁之前是风流倜傥的琴修先列,十七岁时是挑剑平乱的少年宗主,十七岁后是茫茫雪域的一堆白骨。
凄凉,悲惨,但足够壮阔。
不像现在,从头再来。
前世骄傲的,拥有的,一切都从头再来。
他唏嘘的不是从头再来的一切,而是两世交叠之下,十年错乱中的格格不入。
“白昭哥,那我先走了。”姚金辰由几位修士护送着,特地前来和他告辞。
林思玉微微点头。
花溪谷本欲邀请他去往花家,左右想想或许觉得不妥,对林思玉说了句:“白昭兄,有事随时来找我。”
林思玉浅笑一番。
喧嚣四起,林思玉不禁思索起来,真是从来没想过,原来有一天,他会这样活在这个人间,用着别人的身份,和他相熟的一切陌生地对望。他叹息一声,月光落了一地繁华,他踩下莹莹金光,水打湿了双靴,再次走向前方。
“思玉,跟我回客栈。”严梦生站在金光对侧,轻唤了他一声。
众人已经散去,只剩下严梦生和他还停留在原地。
林思玉心中有些发愣,其实是想拒绝的,比起严梦生来,林思玉倒是更愿意去花家,如果说这一世谁最让他感到陌生,恐怕就是严梦生了。
严梦生在他的记忆中,一直是个腼腆有些怕生,但是却很乖巧仗义的小少年。
而不是现在这个人,现在的他,林思玉已经看不懂了。
不光众多和严梦生打过交道的仙门人士觉得他“邪”,林思玉也不例外,重点表现在他很多时候都是一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样子,若是一般人,要你死那就拖出去砍了吧,他不一样,死之前还得挑逗一二,众人猜不透他的意思,所以不管他现在对自己好还是不好,皆是不可信的。
是的,不可信,重生后的林思玉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当那个纯真无邪林二公子了,你看那尖利爪牙,指不定那一刻再次舞到自己脸上来,多像花溪谷学学,人家是藏拙,你别是真拙啊。
更何况,自己的死,和严梦生有些关系呢。
林思玉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自从严梦生再次喊出自己名字的那刻,这个距离还在拉长。严梦生笑得邪气,似乎又有几丝无奈:“怎么,你怕我吗?”
说实话,怕的。
在画中还没那么怕,现在思绪闲散下来,这怕,更是入木三分了。
林思玉勉强笑笑也不应答,故作轻松地掏出来袖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自己的鼻尖。
实话说来,自己对严梦生的感情是复杂的,这种复杂体现在自己虽然不会伤害他,如果严梦生遇到危险自己也会很焦急,甚至前世让他离开林家的想法,也是希望他不要受到牵连,但是这份关心却不含信任不会解释,刀子对准你时,我会把你推开,但不会让你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我会为你理顺乌发擦掉眼泪,但不会让你看见我私底下的脆弱。
如果谁不明白这道理的话,林思玉肯定要好生说道一番,换成你死一回,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活过来,难道不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吗!外头看着好生平顺,其实里头全部是新长出来的刺芽。
长街还是热闹的,花纸拈成的灯笼呼哧着,街角处还有几个孩童四处嚷嚷,手中的“纸风车”哗啦啦地吹,吹得一旁看客荡漾起童心。
周围邻居猛地推开窗户,大叫一声:“哪里来的小屁孩!还不快回家去!”
那几个小孩一看就是“惯犯”,玩得起劲了,黄昏时回家心不在焉地吃个晚饭,又兴致冲冲地邀上几个“狐朋狗友”,晚上再度横空出世。
林思玉与严梦生并排走着,两道身影被四周灯火越拉越长。
“林家,还有林少主林慎在。”严梦生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林慎?”林思玉边走边想,沉声应道。他才不过十五岁吧。
这真是……
还没等他开口,严梦生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又岔到其他话题去了——
“小二,两碗饺子。”严梦生擦身走至林思玉前面,将银钱递至小摊老板。小二爽快地应了一声“来嘞——”,立马撸起袖子开干起来。
林思玉清了清喉咙,当真是摸不准严梦生,也行也行,饿了饿了,吃罢吃罢。
他埋着头,这碗饺子味道不错,滋润了他已经贫瘠不堪的肚皮。一边吃着,一边感受着四间人声,真热闹呀。
“俺乃少年英雄林思玉,尔等还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林思玉正巧咬着一个饺子,险些咬破嘴皮,呛了一口生生地吞下去了。他转头看去,一个半大的毛头小子抱着古琴模型,煞有其事地摇头晃脑。
那小屁孩一句不够,接着添油加醋起来:“我乃林家二公子,潇洒磊落,两袖清风,上能提剑斩妖邪,下能抚琴叹众生!”
这天赋,当个说书人也不会饿死街头。林思玉看的起劲,将碗端起来,打算细细地看个究竟。
另一个小孩紧跟着装腔:“小子胡说八道!我们花宗主才是最厉害的!花家子弟众多却都怯战,唯有孙儿花溪谷挺身而出,后生可畏!”
林思玉笑着点点头。
一旁跟着个小女孩小心地试探了一句:“我觉得西池宗主也不错。”
二人听罢皆是不约而同:“鼠目寸光!女子而已成不了大事!”
……
小妹妹呆立一阵,林思玉也不禁看向严梦生,严西池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林思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在严家如何?”
“姐姐待我不错。”
“那就好。”说罢,感觉自己这话又有些奇怪,严家才是他真正的家,肯定是比外头好呀。
林思玉端起碗筷,夹起最后一个饺子。
“思玉,跟你说件事。”严梦生忽然放下碗筷,郑重中略带几分仓皇。
林思玉点点头。
“我喜欢你。”
“……”林思玉一个没夹稳,最后一个饺子悍然坠地。
“喜欢很久了,一直没敢告诉你。”
“……”
“姚金辰和我说爱要大声说出来,所以我说出来了。”
“……”
林思玉勉强拾掇着自己最后的端庄,恨不得马上把姚金辰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屁孩抓来,质问他给严梦生灌了什么**汤。
林思玉低头看看地,抬眼看看他,委婉问道:“你有断袖之癖?你喜欢男人?”
他表面勉强稳定,内心已是波澜四起,风起云涌,气血一下子涌上来,林思玉只觉得脑袋呼呼的。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而你恰巧是男人。”严梦生一只手支着下巴,微微上挑的眼角含着笑,语气似乎有些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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