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玩意?”鹭鱼举着手中的火折子,走近两步打量。
面前跪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憨厚的眉眼一开口便挤成一团,更添几分滑稽:“师祖奶奶!我是泊方啊!”
“泊方?”鹭鱼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围着他绕了两圈,才勉强确认这人正是三十年前那个瘦得像猴子的少年,惊喜雀跃地说:“泊方!许多年未见,你这变化可真够大的。”
泊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脸上的软肉,“师祖奶奶,莫要取笑我了,我总算是等到您了!师祖奶奶还能记得我,实在是真是太好了。”
鹭鱼眉头微蹙,奇怪地问:“你说你在等我?”
“可不是嘛!十几天前,师父传信说您不日便会下山了,让我在牛灵镇候着您。为了等您,我们可没少吃苦!”
泊方口中的“师父”,正是陆沿。
三十年前,泊方还是一个清瘦的少年,随几名凡间世家门派的弟子出门历练,恰逢海中精魅怨魂作乱,将他们卷入云匣海,险些丧命。
那时,鹭鱼与陆沿路过,救下了泊方一行人。泊方缠着陆沿不放,硬是拜他为师,后来在刻云山混吃混喝了两年,终因家中急事返乡。
自此一别,便是多年未见。
“陆沿通知你的?”
泊方叹了口气,“师父说他大限将至,担心您下山后不习惯人间,特意让我接您去我府上住一段时间,先适应适应。”
这么贴心,竟然连他死后都将她安排的好好的。鹭鱼莫名其妙地想起梦里那个吻,耳根爬上绯红,她假装挠痒,使劲抓了抓燥热的耳垂,“他连我下山都能算准。临死前明明说什么要让我留在云匣海陪他,这张嘴真真假假,实在是没几句可信的。”
再看泊方还跪在原地,她摆摆手:“你快起来吧。既然陆沿也不在了,我也不拘这些规矩。别再‘师祖奶奶’地叫了。”
泊方站起来,忙把鹭鱼拉到早先在角落铺好的软垫上坐下,“那我就喊您鹭姐姐姐吧。您先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我们就离开这鬼地方。。”
鹭鱼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侍从,见那几人憋笑憋得辛苦,忍不住调侃:“你叫我鹭姐姐姐听起来也怪别扭的。
泊方“吭”一声,侍从连忙绷起脸。
泊方转脸对鹭鱼说到:“旧时我就是这么称呼您,虽说我凡人的面貌老的是快了些,但实际年纪辈分摆在那里,只喊‘姐姐’,已经是冒犯了。”
听着他的惶恐,鹭鱼懒懒摆手,“随你吧。不过听你这话,这镇子倒像是有点古怪。”
“岂止是古怪!简直邪门!”泊方迫不及待地诉苦,说起这些时日的见闻,“我刚来到牛灵镇的时候,天还是晴空万里,正准备在客栈入住时,哪知突然起了一场妖风,卷起尘土遮天蔽日,客栈的老板二话不说就将我们赶了出去,像见了瘟神似的关上大门。我们在大街中央抬眼一看,整条街上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这里的门上都设置了一个巴掌大的圆孔,从里面伸出挂着白幡的木棍,妖风一刮,那白幡卷成一团,竟然变作了会呼吸的怪物。风停下来后,那怪物好像有了意识,慢悠悠地在空中游走了。”
鹭鱼皱着眉更深地问:“然后呢?”
“后来,每隔两天,妖风就会刮一次,白幡一样地从每家每户伸出来,又有新的怪物生出来游走。”泊方想想都来气,“我也是一把老胳膊老腿了,镇上的商铺客栈一直不开,只能沦落到这个地方休息,幸好所带的干粮足够,不然真是撑不到今天。”
他顿了顿,瞅了瞅在沉思的鹭鱼,“鹭姐姐姐,您看,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鹭鱼听罢,抬眼望向破旧的屋顶,片刻后道:“既然你们苦等至此,便再忍耐一晚。天亮之后,我倒要看看这妖风和白幡一样怪物,究竟是何路数。”
泊方连忙劝阻:“鹭姐姐姐,您初下山,何必多管这些事?牛灵镇的怪风邪物来历诡异,连镇上的人都不敢应对。我们只要等天亮了快些离开便是。”
鹭鱼被“师祖奶奶”几个字叫的飘飘然了,胸中顿生一股英勇的豪迈:“既然撞上了,我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况且,我正无聊着,倒想试试这妖物到底有几分本事。”
泊方听她语气笃定,想要再劝,只看到鹭鱼眼睛亮晶晶的,满眼跃跃欲试,只得叹道:“那您务必小心,千万别为了这群凡人,惹上大麻烦。”
鹭鱼往外看漆黑的夜色里,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一阵微不可闻的风,像是轻轻舔舐着墙壁。
“也罢,我毕竟也曾是少年游侠,怎能做缩头乌龟,”泊方下定了决心,转头吩咐侍从,“快去将昨日收集到的那些白幡碎片拿来给鹭姐姐姐看看。”
侍从答应一声,从行李里,捧出一只小木盒,泊方接过,递到鹭鱼面前,“这木盒还是当年师父赠予我的器物,能保持物品进入盒子那一刻的模样。”
鹭鱼听着耳熟,这木盒的作用和她的血咒是一样的。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团皱巴巴的白布,上面似乎还有些暗红色的斑痕。她捻起一片白布端详,放在鼻尖闻了闻,目光渐渐变冷:“这些不是普通的布料,上面沾着的是朱砂。”
而且鹭鱼闻着,这还不是普通的朱砂,有着陈年的、故人的味道。
泊方点点头,“正是如此。我们这些天特意收集了几块,却始终摸不清它们的来历。镇上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每次妖风过后,他们全都闭门不出,连窗户都不敢开。”
昨天,庞大的白色生物照旧借着风力,穿梭过街,被路两旁的树梢刮掉了一小团轻飘飘的白烟。
待它离去之后,泊方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树,目光紧锁在树梢上悬挂的异物。
然而,映入眼帘的,仅仅是一缕短短的不起眼的白布,毫无生气地垂落着,丝毫不见要活过来的迹象。
鹭鱼听他说完,推断说:“他们不是不敢开,而是不能开。这些白幡,是献祭之物。”
泊方一愣:“献祭?”
鹭鱼将手中的布料轻轻放回木盒:“这些沾着朱砂的白幡本身就是一种祭祀用的物品。每次妖风带走一块白幡,可能就意味着有什么被献祭,镇民们打开门的话,被带走的可能就不仅仅是白幡了。”
泊方听得背后发凉:“难道那些游荡的怪物,是……镇子上的人?”
“不用这么紧张,”鹭鱼摇摇头,给他解释道,“凡人身上有生气,人死了,生气便化作死气,在人间停留七日。你说每两天刮一次妖风,也就是说,如果献祭的是人,那么镇上每隔两天便会死一些人,但是我从这破庙屋顶的破洞看出去,并没有浑浊的死气。”
不过她如今使不出灵术,仅仅光靠看,也做不得准。
有个侍从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抖:“怪不得我总觉得镇子到处都是凉飕飕的。”
鹭鱼起身,将木盒合上递回侍从手中,“你不是说,是昨天刮的妖风吗?明天,不妨等它来了,我亲自会会这怪物。”
泊方怀揣着忐忑,却不敢违拗,只能应道:“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些法器,虽然和您比起来,我们没有什么本事,但万一有什么变故,至少能帮上忙。”
鹭鱼沉吟片刻,“你把那个木盒子给我吧。”
泊方听到她的要求,有些不情愿,但是也体谅她刚刚失去自己的徒弟,这木盒也算是陆沿的遗物,还是双手奉上了。
鹭鱼拿着火折子,将木盒子对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盒底,果然有一个纹路,隐隐约约透着细密的金光。
这是变形灵符纹,陆沿教过她如何催动。
陆沿不知道什么时候偷了她的血,描着他自己设制的图纹在这盒底,才让这盒子有了灵力。
泊方瞧她看得仔细,便解释道:“这盒子上有些斑点,不是脏的,都是之前我出门,用它携带家中炼丹师炼制的丹药,那些药丸的原材料,很多都是容易附着在木头上的草药……”
“泊方。”鹭鱼突然严肃地喊他的名字。
泊方郑重地应声:“鹭姐姐姐,你说。”
“有吃的吗?”鹭鱼的肚子应景“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她要饿晕过去了。
泊方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边使眼色,示意侍从掏出干粮,边说到:“只剩下这些油饼了,等回了泊家,我让厨房多给您做些好吃的。”
面前的干瘪的掉渣油饼并没有看起来比厨房里的素饼美味多少,但是也聊胜于无,她现下是真的饿到两眼昏花。
她将油饼一小块一小块地掰开,放进嘴里嚼着,正要接过泊方递过来的水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啸声,像是某种野兽从遥远的地方奔来。
紧接着,寒冷的夜风,穿过大开的庙门,一股脑地挤了进来,带着阵阵入骨的阴寒。
泊方手抖,水撒了一地,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妖风提前来了!”
鹭鱼把剩下的油饼一股脑地往嘴里塞,空出双手,从袖中掏出木盒,将手心往木盒的边角狠狠地一刺,手腕一翻,掌心的木盒不见了,多了一对短小的木刀。
她看着刀身散发温润的绿光,映得屋内一片湛湛生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盒子的木材不单纯是云匣海那棵绿树的枝干,是树的木心所制。
好陆沿!帮上大忙了。鹭鱼心里比了个大拇指。
两柄短刀的刀首是木盒的连轴处的金属合页被一拆为二,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陆沿绘制的符咒图案,鹭鱼掌心的血流到页面上,暗金与橙红的光芒沿着刻槽层叠交错,顷刻之间,混合为一股流焰奔涌过刀面,伸出长长的火舌,短刀直接变成了两把长刀。
她咽下最后一口油饼,有了底气,不慌不忙,迎着夜色走了出去。
刀面的焰火,迎着风更盛烈,直接像一道火墙,将泊方和他的侍从护在身后。
泊方和侍从站在屋内,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被夜色浸透。
漆黑的夜空,突然凭空烧起一阵大火,妖风卷着火,将地上的枯枝败叶吞成黑尘,四处翻腾。
鹭鱼眯起眼,注视着风中隐约浮现的白色影子,歪歪头,等那白影露出一只细长的眼睛,她才缓缓开口:“是你啊。”
泊方原本以为四处的火焰都是鹭鱼施法烧出来的,待他也看清那白影慢慢凝化作人形,它手臂的部分轻轻一动,半空中燃烧的大火陡然化做一只凤凰,凤头低垂紧紧地盯着地上鹭鱼。
不对,只有鹭鱼的火墙是散发着炙热,那火、那凤凰虽看着灼人,但是散发的气息是刺骨的寒凉,是那白影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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