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火凤有低头俯冲之势,泊方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惊呼,对鹭鱼提醒道:“小心头顶上的凤凰!”
鹭鱼紧握双刃,高举过头顶。庞然大物展开双翼,被双刀爆发出的烈焰灼烧,发出凄厉的鸣叫,立即转身回旋到白影身后。
它翅膀扇出的凌厉冷气,与热流对撞出漫天的水汽。
“这不是凤凰,是玄鸟。”鹭鱼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水汽凝结,裹着周遭空气里的浮尘一同坠地。空气顿清,明月朗照,白影轮廓更加清晰,显现出一个颀长的女子,看起来与鹭鱼相似的十五六岁的容貌。
“我说,”鹭鱼冷不防开口,“你是不是太闲了?闲到居然跑来戏耍凡人了?”
女子披散着青丝,从几步之外,朝鹭鱼走近。
身上的细节,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更加清晰。
她身着并不是白衣,白色衣料中缠绕着青绿麻丝与金线,浑身着微微青色,衣边袖角坠着数百颗珍珠,随着她的步伐,簌簌发出轻柔的回响。
她听了鹭鱼的话,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手。
随着她的动作,那玄鸟骤然抬头一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叫。她放下手,玄鸟也低头安静下来,她再抬手,玄鸟抬头再叫一声,垂下手,玄鸟又安静。
如此反反复,复乐此不疲,她细长婉约的眼角上火红的胎记泛着光,一同明明灭灭,像在逗小孩玩。
鹭鱼打断她,她声音带着少女的清澈伶俐,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你和它都死了几千年了,能不能别折腾它了,润姬。”
润姬在鹭鱼身前站定,露出个和煦的笑容:“是它要来找你的。”
“你和玄鸟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棂星门呆着,怎么突然出来了?”
“看来陆沿真的一点都没有和你说。”
鹭鱼眯着眼,不解地挠挠头:“什么意思?”
“玄络梧十几年前就开始枯萎,十几天前吧,彻底死了。这些年我和玄鸟越来越虚弱,只能靠镇子上的人的生气过活。”
润姬振袖一挥,玄鸟的身子缩成巴掌大小,飞到她的肩头,她抬手放在玄鸟喙旁,指尖幻化出一团白气,玄鸟啾啾地将其吞了进去。
泊方在鹭鱼身后弱弱出声:“这就是那白色的怪物。”
玄络梧就是海边那棵绿树,是妘氏一族的神树,润姬死了几千年,魂息还能够存于世间,便是因为玄络梧吞吐声息,护佑着她这个妘氏的亡魂。
“可我临走前那树还活得好好的啊。”
“玄鸟告诉我,它与玄络梧的感应消失了,陆沿一夜白头,以至于老死,也应该是这个原因。”润姬将手收回到宽大的袖子内,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它为何还能保持原样,可能神树死了,都和普通的树不同。”
鹭鱼掐指催诀收了刀,双刀变成木簪的模样,簪头依旧被繁复图案包裹着,她顺手将两根木簪插在头发上,拽了拽松散垂下来的垂髫。
陆沿怎么死的润姬都知道,她这个做师父的怎么不知道。
鹭鱼“哼哼”贴近润姬身侧,一把揪过玄鸟的羽毛,狠狠地拍了它几个巴掌,对玄鸟怒喝道:“靠着吸镇子里人的生气活命,长本事了。”
润姬哪里听不出她的斥责意有所指,抿抿唇回道:“我是他们的祖宗,讨些生气怎么了?当年没有我,这些人的祖辈早就死在瘟疫里了,这点供奉,算是理所应当吧。”
鹭鱼闻言,又使劲抽了玄鸟一下:“理所应当?靠吸他们的寿命苟延残喘,还这么天经地义?”
玄鸟缩着脖子,羽毛被拔掉好几根,却不敢叫出声,只能委屈巴巴地飞回润姬肩上,生怕再引来鹭鱼的怒火。
“别打了!”润姬止住鹭鱼的动作,无奈地求饶,“我可是你姐姐!!”
庙里,缩在角落的泊方和他的侍从,被二人对话透露出的信息惊到了下巴:老天啊,这白影化成的女子说什么?师祖奶奶是她这个活了几千年的妖怪的妹妹!
润姬接着开口,语气中带了几分愁绪,眉尾怂下:“我也不想这样。可没有玄络梧的庇佑,我和玄鸟连魂息都撑不住。这里是妘氏陵寝旧址,我的魂息被禁在此处出不去,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这镇上的后代子孙。”
想起不得已吞食生气的日子,润姬的声音更低了一些:“玄络梧刚枯萎时,还残存一些神力。我托梦给镇上的老人,让他们在家中供奉刻着我名字的牌位,靠那点供奉勉强维持。可十天前,我再也感受不到玄络梧的生机,只能出此下策,在这庙里假装神像显灵,骗他们每家每户用朱砂混着棂星门柱的石灰,涂在白幡上,以此供奉他们的生气。”
鹭鱼双手抱胸在那哼哼,看着庙中残破的神像,语气里满是揶揄道:“瞧瞧你这子子孙孙们的‘孝心’,把你的庙砸成这样。”
“我不需要他们真的崇敬我、爱戴我,他们只要怕我就行,再说,我维持魂息,才能够保护他们的安宁,你又不是不知道,玄络梧死了以后,我若是再没了,云匣海这片海域,就会变成死海,这个镇子连同你来的刻云山都会被吞没。”
“怎么才能让玄络梧活过来呢?”鹭鱼听出她的纠结和无奈,想了想,去摸摸头顶的木心。
“之前,陆沿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玄络梧会枯萎,更别说知道怎么让它活过来了。”
“将木心放回去行不行?”
润姬摇摇头,“玄络梧不是因为被抽出木心才死掉的,是因为它要死了,陆沿才提前抽出木心。大概他也算出,你今天会回来这,才将木心交给了你身后那毛头小子吧。”
想来也是,如果不是有这木心的力量,她根本什么灵术都做不了,遑论能够用自己的血催动木心,使出方才连天的火墙。
她不会怀疑陆沿的能力,他向来神神叨叨,本事大得很。
泊方正在津津有味的听着两个仙人般人物的对话,听到润姬话里说自己是毛头小子,挠了挠脸,靠近身边的,得瑟地问:“我是不是真的看起来还挺年轻的?”
身边的人连连点头,小声谄媚地说:“家主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
泊方用带着玉扳指的拇指,得意地搓搓自己的下巴,继续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对话。
原本以为师父陆沿已经是世间难见的强者,现在看来,师祖婆婆的来头好像更大。
妘氏,是一个在传说里才有的氏族:相传,有神女名为裳泽,经过神树误食玄鸟蛋,受孕生妘氏始祖乙禾,后来,每隔百年就会有玄女降生在妘氏。
泊方原以为都是些上古传闻,他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也能看到活的妘氏女,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联想到鹭鱼说那只大鸟是玄鸟,它既然与白衣女子一同出现,那润姬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玄女。
传说里玄女象征着天地的神秘力量,承载着自然与生命的平衡。
但是年代久远,妘氏的故事也变成了逸闻,泊方还是在泊家传下来的古籍里看到的。
“不过你在棂星门呆的好好的,即使没有玄络梧,也不至于衰亡的这么快把。”鹭鱼不解,掀开润姬的袖子,看着她逐渐变透明的胳膊,“都吃了这么多生气,这么连化形都撑不住。”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越来越虚弱,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我带你去看看。”
润姬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两袖间的珍珠也左右对应连在一起。垂下来的袖面往四处延伸,将她挡在后面,变作烟雾接天蔽月,而后,只见青烟一晃,变成两扇巨大的石门。
“走吧。”润姬的声音突然在泊方近处响起,把泊方吓出一个激灵。
从外面闪现到庙内的润姬,见他滑稽的模样,掩唇忍笑出,对着泊方和他的侍从招呼道:“你们随我一起吧。”
鹭鱼在前面,轻轻用手一推,石门打开一条缝,她大大咧咧地径直走进去。
泊方可不像鹭鱼那样不知恐惧为何物,他跟在润姬后面,看石门里透出幽幽暗光,有些害怕地想牵住润姬的衣角,正要碰到时,想到这女子好像也不是人,连忙把手缩回去。
他抱着身边侍从里武力最强、胆子最大的阿亥,吩咐说道:“阿亥和我进去,你们其他人留下来,白天如果街上有人了,多准备点吃喝等我们出来。”
他眨眨眼,其他侍从立刻心领神会,留下来做后手,倘若家主天亮之前不能出来,他们便会立刻回到泊家搬救兵。
甫一进门,泊方就感觉到了骇人的寒气,止不住地打着颤。
润姬看他实在可怜,安抚地说:“且忍忍,走过照顾这条道,里面就不冷了。”
泊方抖着牙齿,抱着阿亥对润姬客气地笑笑。
他扑掉睫毛上结的冰晶,环视四周。脚下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石门内壁突出一个槽口,从下面凿出九条一指宽的缝隙,沿着石板路往里延伸。
阿亥在进来的四个人中算是唯一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但是走进来片刻,在头发上也结出寒霜。
而润姬和走在最前面的鹭鱼好像没有什么感觉,踏着寻常的步子,悠游自得。
鹭鱼看着前方的幽暗不见光,问润姬:“这以前两边放着的海明珠呢?”
“被陆沿撬走了。”饶是润姬脾气好,当时也被陆沿气的要命。
“陆沿要那些会发光的破珠子做什么……啊!”听她这么一说,鹭鱼突然反应过来,“是山路上飘着的那些天灯!”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那天,她去山里的刻云书院找陆沿。
所有的学生都是沿着山的另一面,从大门进书院的,山这头住的只有她和陆沿两个人,荒无人烟。
她使不惯灵术,就徒步从山脚随着没经过人工开辟的野径往书院走,不小心载了大跟头,摔得鼻青脸肿。
后来不知道哪天起,山里就升起了纸灯笼。现在想来,那长亮的圆圆灯芯可不就是海明珠。
泊方小声地问:“海明珠是什么?”
润姬回头给他回答:“是云匣海特有的毕吉蚌所产的,会一直发光的珍珠。”
“这般有意思的东西我竟然从未听过。”
“毕吉蚌几千年前就消失了,比我们妘氏消亡的还早,你没听过也正常。”
润姬很有耐心的回答,让泊方壮了壮胆子,将进门就想问的问题问出口:“润姬娘娘,这是什么地方?”
鹭鱼被他创造的又一个新奇的称呼逗笑,噗哧一声,润姬也在他身前抖着肩膀憋笑。
鹭鱼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替没忍住笑的润姬回答:“这是妘氏陵墓。”
一头窜进别人家坟里,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吗?泊方觉得不仅是身子,现在连五脏六腑都冻僵了。
突然一只虫子从他眼前飞过,泊方惊慌失措地撒开阿亥,跑到鹭鱼旁边抱住她的手臂,浑身抖得像筛糠,慌不择言:“娘嘞,怎么还有活的?师祖奶奶救我!”
阿亥也“啊”一声被吓了一跳,躲在润姬身后。
“求她?”只见润姬直起身子,捂着嘴,止住笑,喘了口气,疑惑地说,“你师父没告诉你,你这师祖婆婆连个灵诀掐着都困难吗?”
泊方想起在一刻钟之前鹭鱼举刀在破庙门口,模样英姿飒爽,欲哭无泪,在心里使劲摇头。
不知道啊!师父他也没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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