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业醒来是早上七点钟,这是他一贯的作息。
身侧的闹钟响个不停,夹杂女人尖利急促的叫喊让本就狭窄的房间显得愈发拥挤。
他本想眯眼打量周遭生疏的一切,却被身下一片光秃不平的夹板摩得后背生疼。
夹板横跨屋子两端,抵住右侧一张单人床,床沿边耷拉着一件女性内衣和男士腰带,背靠一台贴满守护甜心和美少女战士贴纸的电视机。
房间陈设单一,既陌生又熟悉。
叫声从门外传进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依稀只能听得‘开学’二字。
灰头土脸的女人顶着满脸阴沉走进房间,瞅了瞅坐在床上睡意朦胧的陈业,将手里冒着热气的毛巾放在床栏上,唠叨着两句:“赶紧洗漱,你今天开学报道,可别迟到。”
在一阵窸窣的催促里女人出了门。
女人叫文思秀,是陈业的母亲,如果没有错漏的话。
当然,只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的替代称呼为了图个方便才称呼她为母亲。
对于父母的记忆,除却满心厌嫌大抵只期许他们早点去死,算是解脱他们,也是解脱自己,陈业虽是这么想着,但若真要让他此番作为,到底是不能的。
他只肖看到女人的背影,胸腔里便翻起一阵恶心。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袭卷而来,在撞向他的瞬间,化为泡沫消却不见。
曾经的他,似乎是有抑郁症的。
在他那个年代,抑郁症成为社交准入法则,倒也不是说那些人做作矫情,犯病的人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若要刻意追究,只会显得刻薄,他清楚这种游离不定的状态。
陈业依稀记得,父母伙同医生将他绑在床上,用绵密厚重的尼龙绳将他四肢系成死结,直至浑身不能动弹。
在他试图朝另一侧病床的中年男人求救时,钻心的疼痛在他眼前迸射开,如绚烂烟花灿然绽放。
隔壁床佝偻着身子的男人眼睛缩成一条线,在陈业发出求救信号的一瞬,晦涩的眸子里透出精光。
在铺天盖地的叫喊中隔壁床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拽出了病房,随之而来的是堵住他嘴的酒精棉布。
陈业知道,自己也会遭受如此。
原因很简单,他有病,抑郁症,怎么不算病呢?
连他自己都经常感叹,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真该死。
出院那天陈业跟很多人告别,有时常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的主治医生,每天给他喂饭的实习护士,他看着医生护士脸上堆着的假笑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他也看着文思秀在他们面前跟条哈巴狗似地使劲摇晃她那头染成金黄色的头发,动作一气呵成,似是与生俱来无师自通的天赋。
贱人,这是他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形容。
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的陈业再次注视周围,凉薄的苦味在他心底深处弥漫开。
现实与回忆的反复交叠,在父亲的催促声里,陈业迷迷糊糊到了学校。
他看到明晃晃的‘凉水井初级中学’八个烫金大字恍然大悟,他穿越到了20年前,他的12岁。
这是陈业曾就读的初中,学校建在山顶,与世隔绝,只能住校。
他的一切不堪入目的过往,在这里开始生根发芽,终将成为穿刺他的利剑。
陈业惴惴不安下了父亲的摩托车,从踏板跳到地上的那一瞬,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毕竟他太想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一段人生,逃离糟糕的一切。
雨下得大些,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微凉湿润,陈业打量起在雨中奔走不绝的人群来。
他们脸上清一色萦绕着焦灼但幸福的笑容,他用眼底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父亲,攥紧的手逐渐松开。
男人嘴里叼着烟,满足感溢于言表。
分外享受的神情堆积在满是褶皱的皮肤缝隙里,挤出深不见底的沟壑。
告别父亲后他朝教室走去,手里攥着的一张50元的钞票变得粘连。
雨丝微凉,渗进单薄的衣服里,让他愈发清醒澄澈。
一路上陈业见到很多熟悉面孔,慈眉善目的教导主任,成熟深沉的数学老师,年轻健谈的英语老师Peter,以及,脸上挂着笑意的班主任王琴。
陈业跟他们一一打着招呼,似乎老师们也没有多想一个新生能够熟练地叫出他们的名字,在跟王琴打招呼时,却得到了不同的回应。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王琴冷不防的一句话让陈业怔在原地,想来也是,这是王琴会说出来的话。
从不按套路出牌,换句话说,她太以自我为中心。
“我在楼下光荣榜上看到有您的照片,这才知道老师的名字。”陈业说起谎来分外平静,一如既往的老沉。
目送王琴离开后他自顾自朝记忆中的教室走去,一切过往,终将得以重现。
老实说,他不太能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或者说穿越到了他所有人生阶段里最暗无天日的初中阶段。
他人生的悲剧便是从这里上演,最终缠绕他多年无果。
他求学阶段中的悉数往事被他写进剧本,本想着会扑街暴死,没曾想上映后票房出乎意料得高,在大赚一笔后他再也没进行同类型同题材的创作。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这是陈业身为编剧最无能却也最无奈的举措。
一是政策不许,广电那边对于校园霸凌题材的把控只差将文字狱写在审核章程中,足见力度之严;二来他实在是难以释怀,过去的经历并非回忆,而是如死水般无休止的折磨,直至他气息殆尽。
正如他在剧本中所说: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很好地学会跟自己和解,跟别人和解,那是因为在我的认知里,我们永远都不会有和解的机会。
重生前陈业是难得一见的编剧天才,18岁凭借一篇散文《过去的秋》夺得当年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大二时凭借自己的话剧处女座《如梦令》获得全国大学生戏剧节最佳剧本奖。
毕业之后不出意外被最火的影视公司‘天启’签下,作为旗下唯一一位男性编剧,他开始展现自己在创作上的天赋与才能。
他的第一部电影处女作《风月里》由于题材敏感只能曲线救国走海外上映,国外拿奖拿到手软的剧本在国内同样引发热议。
陈业的公司趁热打铁给他多如牛毛的影视资源,直到公司高层提出,想要拍摄《风月里》续集,一切陷入了僵局。
陈业身为编剧多年,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一个浪漫无言的秘密。
《风月里》是双男主电影,其中一位主角,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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