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过去一样，陈业被分在了年级最好的一班。
楼下是二班，他在初二时喜欢上二班的一个男生，尽管他足够小心翼翼，消息依旧不胫而走。
在铺天盖地的嘲弄与议论下，陈业战战兢兢过了三年。
初中大部分人都处在叛逆懵懂的阶段，他们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作为会对别人产生多大影响。
情况愈演愈烈，每当有人在路上偶遇陈业总会嘟囔几句，要么挖苦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么讽刺他痴心妄想变态活该死全家。
直至今日陈业也没搞明白为何周围的人对他总是抱着深切恶意，每每午夜梦回他总会被回忆惊出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自己是土农民’的理由勉强说服自己。
说服了吗？他不知道。
班里的人一眼看出他卑贱低劣的身份倒不是因为陈业的说话腔调，完全是因为常年穿在他身上的那双白金镶边nike双钩，以及那身“adidos”的外套。
大学之前，他的衣着皆由母亲一手操办，只是那人的满心好意成了折磨他的完美工具。
许是如此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孤立陈业。
他成了别人口中避之不及讳莫如深的怪物。
男生通过肢体冲突凸显自己的伟岸气概，女生通过冷嘲热讽彰显自己的特立独行。
因为他是乡下来的土农民，所以这一切变得合理且正义。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陈业在校园里穿梭交错，片刻后，他打量着已经十余年没再见过的教室。
崭新笔直的金属门框，乳白色的勾边花纹在门框上勾勒出工整划一的‘初一一班’四个楷体刻字。
他强忍着腹腔中逐渐升腾的恶心感，他的青春充斥在这间不大不小的教室，被腐烂潮湿的味道笼罩。
陈业径直迎上班主任王琴的目光，在全班同学目光骤然聚焦的刹那，他飞速调动脸部肌肉露出无脑小说里主角的惯有微笑。
这一笑，让王琴与全班同学惊诧不少。
毕竟在跟不计其数的资方博弈回寰中练就出的职业假笑放学生时代无异于让蜘蛛侠参加残奥会，亦或是让维京战士参加百米短跑，无异于降维打击。
这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可在别人看来，陈业像极了深藏不露的世家子弟，再不济也是背靠政府前拥权贵的低调行者。
毕竟有权有势的人，向来不喜高低，他们如是想着。
在‘冷面霸总爱上我’与‘遮天盖地修炼成仙’风靡全校的年代，陈业的举动最是引人浮想。
倒也不是陈业自大，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风月里》起初在拉投资时因题材敏感，编剧无人问津，加之内容露骨被一众投资人束之高阁。
以为就此搁置的项目却在陈业接二连三的游说中打动了一位神秘莫测的资深制片人，这才有了后面的出海。
《风月里》质量本就在线，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顺利斩获隔年金马奖最佳剧本。
可惜的是那次游说过后，陈业便跟投资人断了联系，听资方助理说制片人跟陈业系本家，都姓陈，也就没了后话。
回到现实里，陈业将带有打量意味的视线一一扫过台下众人，最终将目光停在角落里的男生身上。
他打小便拥有一个天赋，或者说是伪装自己的技能，几乎没人能直接看出他的情绪，这是好事，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男生叫曾毅，身形瘦削，头发刚好挡住眉梢，穿着一件宽厚硕大水洗泛白的干瘪冲锋衣，以及无论何时总会闻到的一阵令人眩晕的狐臭。
这是学生时代陈业对他为数不多的印象，再次遇到，是在某次出差的太古里Hermes专柜。
多年未见曾毅光鲜不少，再也没了从前酸气。
头发梳成油头，穿着Hermes的高定西装笔直地站在专柜大厅里跟身侧的sales侃侃而谈，一旁杵着
曾毅似乎注意到了陈业的目光，四目相对，二人聊起了曾经。
“你还记得吗？当年我被全班人欺负，他们把我围在角落里，不巧的是，你从旁边走过，于是他们将目标对准了你。”
眼前的男人脸上荡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脸颊两侧炫炫出方正圆滑的梨涡，陈业的视线从曾毅慵懒交叠的双腿向上流转，最终落在不断摩擦着咖啡纸杯的指骨关节上。
“不记得了，我这人记性不好。”陈业的语气很轻，轻到听不出起伏。
他哪里是不记得，而是不敢记得，不想记得。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永远都存在受害者有罪论，就好比陈业在被霸凌后第一时间找到王琴，却遭到让他犹记半生无法释怀的质问。
“平白无故，他们会欺负你？又或者按照你说的，他们对你动手动脚？陈业，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应该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王琴说这话时脸上泛滥的油光正好迎上春日透进办公室里的暖阳里，只那一幕，陈业没有再做辩驳。
他只记得，在被质问的那一瞬，脑海里杂乱的想法如烟花炸开，零星四起的孤寒席卷全身。
如坠冰窖。
曾毅提到是事对陈业来说是无数痛苦中的零星一件，如今撕开伤口，唯余沉默。
良久，伴随着曾毅的一声沉重叹息，他手中的纸杯掉在地上。
冒着温暖热气的咖啡在空气中荡漾开来，连同他嘴角残余的微笑一并消失不见。
“没事，我帮你记住了。带头的人叫罗江，中考那天我叫人打了他。”
男人顿了顿，将遮住大半边的脸的墨镜摘了下来，那双眼睛里似乎弥漫着袅袅雾气，隐有蛟龙盘旋。
“后来呢？”陈业从知道罗江没能参加中考，却不知背后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从未怀疑过的曾毅。
“我找了两个混混打了他，他没能参加中考，对他来说，这应该算是一种报复吧，但对我来说，永远都不够。”
突如其来的提顿让陈业好不容易沉落的心激荡起一阵水花。
“我一直在后悔，当初我该亲自动手。”男人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难以琢磨的同时，更是为他增添不少深沉。
话音刚落曾毅的目光便对上陈业的视线，深沉的眸子里藏着一阵水雾织成的黯然。
“你”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陈业只觉心里异常堵塞，曾毅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曾经的他怯懦卑微，每天的乞求便是罗江为首的众人大发慈悲对他网开一面，他从未想过拒绝，甚至是反抗。
“可惜，他还是发现了我，把我打进了警察局，殊不知这正中我下怀，我爸是副局长，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动用家里的关系，让他晚了一年上高中，而且”
男人毫无预兆凑到陈业眼前，“陈业，我算不算是帮了你，如果没有我，罗江会靠用家里的关系进到长乐四中，那是你呆的地方，是我保护了你，你该感谢我。”
霎时间，陈业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火光。
他清楚地看到跟前的男人眼里藏有焰火，燃烧在白日青空中的无名焰火。
“对不起。”陈业对上曾毅的目光，两道视线交织在一起，划出一分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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