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刚踏进赵家门槛便听到一声怒吼，“林氏，你嫁进来二十年，只为我赵家生了一个孙儿，如今你不管他，要看他去死吗？”
赵老太爷拄拐跺到地上，“对自己的亲儿子都能如此狠心，你实在可恨。”
林氏抬手抹泪，“我怎么不管，卖房卖锅都使得，我的两个女儿绝对碰不得。”
“都是你养出的好儿子，惹下这种祸事，三十两银子，别说两日，两年也筹不出，你再不肯舍出闺女，咱们全家去投河罢了。”
赵老太爷恨恨骂完，犹不解气，指着屋前围观的众人道：“我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横竖黄儿叶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就说破天去，我赵家嫁女有什么错？”
“究竟是卖还是嫁，街坊邻里都看的出来。”何氏上前扶住林氏，刺了一句，“分明是你赵家子孙，怎么只怪儿媳没养好，祖父和父亲健在，平日竟半点不教养他不成？”
“关你何事，滚出去！”赵老太爷也早顾不得邻里间多年情分，此刻满脸狰狞，“我赵家的事，轮不到曲家的寡妇来插嘴。”
“走便走，”何氏也不欲多说，搀起林氏道：“你就跟我去，我看谁敢拦着。”
“你敢去！”赵老太爷把拐跺得天响。
“玉娘……”半日不曾说话的赵家大爷伸手要挡。
“娘，你别走！”赵训儿爬过去拖住林氏的外袍。
林氏满脸哭痕，转过身，狠抽了赵训儿一掌，颤着手指他，“你这畜生，畜生！”
赵老太爷还要上前，被众邻拉扯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混乱里有人使眼色让何氏带人快走。
——
这头，月茴正在劝赵家姐妹宽心，听见前屋一阵响动，何氏已搀着林氏进了门。
两姐妹奔上前，林氏一手搂住一个，收了泪同她们道：“不怕，有娘在呢，我这就带你们回林家。”
何氏忙拦住，“此事不论个分明，便是回家了，能躲一时，躲不过一世，若是老太爷趁你不在去签了婚书可怎么好。”
林氏怔住，喃喃道：“你说的是，我今日方才看透，我那公公，丈夫，还有儿子，竟是统统没有心的，我这一走，根本料不到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何氏引她到桌前坐下，叹口气劝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训儿竟敢打起妹妹们的主意，这孩子从根儿上就烂了，赵老太爷平日里把他宠得无法无天，就该料到有今日大祸。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呢，筹钱先把银子赔了吧，等此事了了，你再赶紧让媒人上门，给两姐妹寻到好人家，留在那样的家里，实在叫人不放心。”
林氏忙不迭点头，“我这里有给人做衣裳攒的三两银子，家里头林林总总约莫能凑出七八两，余下那些，我再去想法子。”
“那七八两，怕是赵家全部家当了，老太爷不见得肯拿出来。”何氏说得直白。
屋内几人犹在商议，外头传来一阵急雨般的拍门声，正担心是赵家找上门来，只听见拍门人大喊：“林姨，林姨你在不在？”
月茴觉着奇怪，“像是朱二郎的声音，我去瞧瞧。”
她起身去开门，朱二郎直直冲进来，险些把月茴撞个趔趄。
朱二郎一路跑得气喘吁吁，扯住她袖子把她扶正，连声问：“我听说赵训儿惹事了，黄妹妹在你家吧？林姨也在是不是？”
“都在里头呢，有什么事……”
话没问完，朱二郎已跑了过去。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这不速之客。
满屋无声的质疑里，朱二郎啪嗒一声就跪下了。
众人皆吓了一大跳，没人来得及上前拉住他。
朱二郎黢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简直像火星子点燃的乌黑炭火，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林姨，我想向您求娶黄妹妹。”
所有人又扭头看向赵黄儿。
赵黄儿白净的脸庞也火速涨红，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
赵叶儿倒是恍然大悟，心道难怪姐姐这些日子常爱偷偷出门，偶尔回家时，头上还会多出几朵鲜嫩水灵的簪花来。
林氏看女儿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上前拽起朱二郎，问道：“你这时候赶来，想是都已经听说了？”
朱二郎讷讷点头，“我刚到家，娘就同我说了这事。”
林氏长叹一声：“好孩子，你有心了。”
朱二郎急道：“林姨，我老早就喜欢黄妹妹了，爹娘本想着下月请媒人上门，今日听到了消息，赶紧就催我过来，您要是同意，我娘立马就去请媒人，来之前家里已数点过，共凑出了十两银子，先拿给您当做聘礼。”
诸人心里都清楚，朱家一向靠卖胡饼为生，做的是辛苦买卖，十两，怕已是当下大半的家底。
赵黄儿仍未开口，眼圈儿却又红了。
半日内平白多出了十两，本该是件幸事，满屋子妇人与女孩儿却没一个展颜。
静了半晌，林氏缓缓道：“满福，我不是要卖女儿。”
“林姨，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朱二郎惶惶解释，“我只是怕……”
林氏摆手止住他的话，“你眼下当然是怕黄儿被家里舍出去，可往后呢？成亲一两年，你们能好得蜜里调油，等到成亲四五年，你再想起那十两，难免会觉得自己不是她丈夫，而是她恩人。”
朱二郎与赵黄儿俱都听得怔住。
林氏又道：“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们了断，欠银是欠银，聘礼是聘礼，哪怕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等那孽障的事情过了，你若还有心，再去托媒人上门吧。”
朱二郎还要再说，赵黄儿已走过去牵住他，“朱二哥，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今日你先回去，放心吧，娘会护着我和妹妹的。”
众人对这幕牵手皆当做看不见。
朱二郎猛地被姑娘家牵住，脸又烧红起来，晕乎乎跟着赵黄儿出了门。
何氏等人走没影儿了，笑赞了声：“林姐姐当真是明白人，若姑娘嫁进去就矮人一头，在夫家怕是一辈子直不起腰杆了。”
林氏脸上浮出苦笑：“我自己吃过的苦头，不能叫闺女再吃一回。”
当下又开始商议凑银子的事，何氏捧出三两来，林氏谢了半日，打好欠条，又说明日要往哥嫂家去借些。
近黄昏，春夜寒风携卷水汽，从窗子缝隙渗入。月茴点起蜡烛，忽地一个激灵，问道：“砸的那个玉盏，当真是宫里流出来的么？谁说一定就值三十两？”
众人：“……”
此言有理啊！
鸣景轩近年来名声在外，竟无人想到去质疑其中真假。
赵黄儿仔细回想，“早晨那群人乱哄哄地闯进家里讨债，后头又被哥哥说的那些混账话给带偏了，家里确实没人见过那只碎玉盏。”
赵叶儿也道：“爹倒是问了句，说想看看玉盏坏得厉不厉害，或许还能补救，领头的人说，你当是你家吃饭的破瓷碗么，拿什么补。”
月茴一听有戏，“债主上门，总得凭契或凭物，怎么会一样也拿不出呢？”
何氏：“可不能任他们空口白牙地要钱，他们要说值个三百两，也平白给了不成！”
林氏：“这可怎么说，连那东西都没见过，要真是个宝贝便罢，若是个西贝货，可不冤死了。”
“不如报官吧，”赵黄儿攥紧双手，“究竟值个多少，官府老爷总能判清楚。”
何氏吓一跳，“嚯，你小孩子家不懂，闹进了官衙可不是轻易出得来的，到时候两边各说各有理，官老爷干脆各打十大板，是你受得住，还是你娘受得住？鸣景轩又是本地数得上数的商贾，万一托人去走了人情，这事儿就更难办了。”
“咱们若去找旁人来鉴宝呢？”月茴道：“使些钱去请三家玉器铺子的行家来看，若三家都说是真的，赔得也不冤枉，若有两家说是假的，该赔多少就可再议了。”
“妹妹说得很是！”赵黄儿喜道：“我明日便去寻玉器师傅。”
赵叶儿：“万一鸣景轩不肯拿出玉盏呢？”
“便是砸碎了，也总有碎片在，要连碎片都没有就更好办了。”月茴拍拍手，“无凭无据，一文不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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