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何氏与月茴惨戚戚地小声说话,那头凌南王在府内花园听戏班子咿呀呀唱戏。
戏班子里有江南名伶,一唱又三叹,声如玉珠婉转,余音娓娓绕梁。
小侍从墨锭在一旁嗑瓜子,时不时还跟上戏文哼两句,正自悠哉,就见他派去伺候月茴母女的侍女来报,说窥见那小姑娘哭得可厉害,似有要同人拼命的意思。
墨锭赶紧把手上瓜子皮儿拍掉,去向他主子禀报。
凌南王听后,“麻烦。”
墨锭:“殿下,凭良心说,您今日办的这事儿吧,换成哪个姑娘都得想不开啊。”
凌南王瞥他一眼,不做声。
墨锭接着道:“您这可不光是强抢民女,您把人家娘都给一块儿抢了。唉,咱们今日可是把胡知县给吓得够呛,先是跑到县衙让他给王府再扩点儿地方,又当着他面掳了人,这胡知县转头参您一本可怎么办,就算他不参,万一写密信去告黑状怎么办呐?”
凌南王轻笑两声:“告便告了,本王只怕露出的破绽不够,让他无从下笔。”
“那您放心,”墨锭打包票,“您这些年供给他的黑料绝对够够的,比戏文里还热闹呢。”
凌南王饮了口茶,道:“你去看看那母女二人,别真寻死了。”
墨锭捧着盘蜜饯,绕过长长连廊,一路去了东院这个小厢房,进门先笑着同月茴二人打招呼。
“呦,哭着呐?”
何氏与月茴:“……”
墨锭自自在在地往案上放下蜜饯,回过身坐到矮几上,亲热得像在同人唠家常。
“二位莫慌,我同你们交个底吧,咱们殿下啊,对姑娘你没那个意思,别怕啊。婶子你也劝劝你闺女儿,别再满脸要打要杀的模样啦,哪天真伤到殿下,那就不好办了。”
月茴赶紧接腔:“放我们出去。”
墨锭为难道:“那不行。”
……
三人一番恳谈,墨锭再三表示他家殿下其实不近女色,二位安心在此住下便是,只要她们不偷跑出府,尽可以把王府当成自己家来造。
月茴母女半信半疑,毕竟此时人在屋檐下,彼此相视一眼,权且应下。
墨锭继续唠家常,诸如二位怎么称呼,家中还有些什么人,之前做的什么营生糊口啊,都问了个遍。
何氏便斟酌着与他浅说了一通。
墨锭:“哎呦,可真了不得,婶子自个儿开食肆啊,食肆好,王府里正缺个掌勺呢,您可愿意去搭把手?工钱上绝没二话。”
何氏有些诧异,但横竖眼下也出不去,在王府做炊饮的活计,总比赖在这儿吃白食,成日受怕要强,因而思量片刻,说好自己只会做些不精细的晨食,也就同意了。
墨锭又看向月茴,“月茴姑娘,你有什么特长啊?”
月茴:“我会做些饮子。”
墨锭:“会做饮子啊,做饮子好,咱们这里就缺姑娘这样的人才。”
安抚好母女二人,又赶回去复命。
凌南王听到他已给人派好了活,淡道:“只要她们安分些,不出去胡言乱语,王府还不至于供不起两个闲人。”
“殿下,这您就不懂了,”墨锭笑嘻嘻同他解释:“似咱们这种平民出身的人,手头有个活儿干,能凭自己挣来吃用,在府中才住得踏实。”
凌南王摆手,“罢了,身份都核验过了么?”
“已派人出去打听好了,奴才也去套过话,这对母女是本地人士,人称何氏,其女名叫曲月茴,何氏的丈夫外出考举多年未归,二人在梧桐巷口开食肆为生,身份上并无不妥。这回去衙门,也是为了帮赵家那二姐妹撑腰,听说梧桐巷邻里间特别亲热,怕赵家要卖女儿,有七八户都去拦着了。”
凌南王轻嘲了一声:“寻常人家要卖女儿,尚且会有四邻阻拦……”
夜沉似水,无星亦无月。
——
呼彦王庭内,数百人载歌载酒,庆祝当地古祀节。
美丽的少女们编起乌黑的辫子,涂上艳丽的唇脂,目含桃花望向帐中英武的情郎。
数十位侍女手捧马奶酒与烤羊肉在席间穿梭,有少年踏歌而舞,有壮汉赤膊击鼓。
乐师已飘然欲醉,用胡琴弹出激昂曲调,篝火起伏间,茫茫草原上掀起无数喧腾笑浪。
一方小帐内,侍女阿尔弥拿来华丽的衣裳和帽子,苦苦劝那位中原公主换上。
公主四年前从中原王朝长途跋涉来此,许是不适应塞外气候,永远是一副恹恹的神情,她容貌昳丽似月亮之神,却从不爱笑,每日只与她从故国带来的那个婢女说话。
阿尔弥听不懂中原话,只知道二人会整天望向南方发呆。偶尔,公主也会提笔作画,画里是她不曾见过的景致,高高的屋脊,小小的丝雀,弯弯的拱桥。
王廷里的人都说这位公主性子不好,冷冷冰冰,阿尔弥心里却很同情她,她想,任谁离开了爹娘兄妹,远远地离开家乡,都会不开心的吧。
她想要对这位公主好一些,帮她融入本地,在这里交到更多的朋友。
因此她苦苦地劝说:“公主,换上这身衣裙吧,这是族中最厉害的绣娘做的,你看啊,金线流光,多衬你的模样。”
那位婢女将她的话翻译过去,公主听着,却不为所动。
阿尔弥又说:“穿上它,出去和王上跳舞吧,今夜他的目光一定离不开你。”
公主转身去翻她那些宝贝书册了。
阿尔弥发愁地想,哎,怎么办呢,公主不肯和王上亲近,往后日子会愈发不好过的呀。
王帐中的歌声彻夜不休,马奶酒香将整个草原熏得昏沉又快乐。
天快亮时,王上闯入这个小帐中来。
他这一夜饮得不少,步伐都有些踉跄,眼神却依旧明亮。
他问,公主呢?为何不在古祀节露面?
阿尔弥掩饰道:“公主不舒服,很早就睡了。”
王上哼了一声,大步走过去,掀开帷幔,粗鲁地将公主从床上拉起来。
公主着急地拽拢狐裘挡住自己,眼中清晰地浮起恐惧。
王上用力抱住她,扯掉她的狐裘,俯身吻上去。汉人姑娘不耐这草原荒寒,露在外的雪肤被冷风刺到,禁不住战栗起来,公主不停挣扎,声音越来越悲凉,力气却越来越弱。
她的婢女早已跪在地上叩头不止,阿尔弥原本还盼着公主能得王上垂青,可此刻也不由自主跪下来,说公主实在是病得很难受,恳请王上改日再过来看视。
王上摔了铜灯,叫她们滚开,阿尔弥只好将那个叫砚儿的婢女拉出去。帐外,白鹭成群飞上青天,仆从们打着哈欠收拾欢宴后的残局。
砚儿一直在哭,阿尔弥用帕子给她擦泪,怎么也擦不完。
出乎意料地,王上很快就从帐中出来,眸中满蕴愤怒,他回身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催马往远处去了。
砚儿奔进去,害怕地跪在公主床前,几乎不敢睁眼,而公主伸出手,温柔抚过她的头顶,说:“我刺了他一刀。”她笑起来,果然像传说中的月亮之神那样高贵而凛然,“皇兄都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
她又说:“砚儿,去拿笔墨来,我要给皇兄写信。”
砚儿便去翻出从宫中带来的松香墨,铺好细白的纸张,重新点上蜡烛。
公主写:妹阿翥伏拜皇兄长乐安康。北地天寒,春三月,犹需取火御寒,与婢掷芋艿于火中慢烤,兼以胡乳达为小食,味甚丰美,前日偶得雪兔一只,赤眼垂耳,玲珑可爱……
公主从不在家书里提起受过的委屈,她爱说身边发生的一切趣事,仿佛在此地过得很好,她也会说起当年,在宫中与诸位阿兄和姊妹们放纸鸢,罚抄书的日子,往日种种,尽藏心上。
她慢慢地,写了快一个时辰,写到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她其实有一句在心头辗转过万千遍,却从未落笔的话:你们何日来接我归家啊?
公主盖好印,封了口,将厚厚一沓信交给砚儿。
“寻个时机,把信交给咱们的暗哨。”
砚儿一口答应,妥帖地把信收好,回到自己帐中,把它放进一个已装得满满当当的朱匣内。
她怎么能告诉公主,来呼彦的头一个月,所有暗哨都被拔除,她们早与故国音讯不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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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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