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被姐姐从学校接回来的丽兹.弗兰克快活地把黑色的鲟鱼子酱抹上餐前面包,开口问道:“爸爸,你今天过得好么?”
伊扎克默不做声了好一阵子,这不同寻常的表现立即引起了全家人的注意。妻子担忧地抚摸他丝绸西装下的肩膀,她刚刚在浴室里为他洗去了沾上的泥土,避免让孩子们看到他的窘相:“亲爱的?”她朝他倾过身去,温柔地悄声提醒他:“孩子们在等你说话呢。”
伊扎克的手微微发颤,他端起面前的白兰地一饮而尽,脸上才恢复些血色:“丽兹,你下周转到莎拉夫人的学校去。” “什么?!!,”丽兹立即拉下脸,嘟起了玫瑰花般娇艳的嘴唇:“我的朋友都在现在这所学校,姐姐高中时你也没有强迫她转校。”她将求援的目光投向正在切火腿蛋的安妮,安妮放下叉子:“爸爸……” “够了,这没得商量,”女儿们一向尊重他,安妮默默闭上了嘴,丽兹则是满面泪痕,伊扎克后悔自己说重了话,竭力放缓语气用寻常的柔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应该读读《纳塔赫》,学习《雅歌》和《箴言》。” “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丽兹一下将擦嘴的餐巾丢到一边,站起身:“爸爸,国王亲自为你颁发的铁十字勋章。为什么我不能上所有德国人都能去的学校呢?”
“1918年后就不是皇帝陛下的时代,对我们这个民族而言,也没有所罗门的荣华了。”伊扎克用面包擦干净盘子上的酱汁,向家人撂下这句话后,回到房间锁上了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眩晕感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强烈的压迫让他弯下腰,踉踉跄跄地抓住门上金色的锁链,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大声呻吟。等到他抓起跌落的灰色礼帽,重新戴上时,看见镜子里那张蓄着漂亮褐色小胡子的脸苍白如死人。
狄克在宽敞的客厅里走来走去,枫糖色的鹿皮靴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声山谷回声般的闷响,然而他的朋友视若无睹,全神贯注地教妹妹下象棋。狄克在他面前站定,双手叉腰尖声抱怨道:“你怎么敢租下这栋房子?这里发生过谋杀!他的主人在这里被用雕像砸死了!”狄克恶心的打了一个寒战,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浮沉着可以称之为恐惧的东西:“警察发现的时候,他被自己养的黑猫……”
“嗯,房东告知我了,他之前就倒在你站的位置。”狄克立即跳起来,像被火烫的狐狸,艾利蒙头也不抬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在伦敦,每一个阴冷的雨天,都要配上一杯加了方糖和牛奶的浓香四溢的好茶。
——我知道,蠢货,我当然知道,艾利蒙余光扫了一圈室内,从整套的中国茶具开始,到华丽的波斯地毯和漂亮的桃心木餐桌,还有明亮的银烛台,你知道这一切加起来才多少钱吗?
他忽然愣了一下,有什么漆黑的东西踮着脚,悄无声息地贴着墙边从门开的缝隙溜了出去,但他明明记得进来时关了门。
“哥哥,你在看什么呀?会不会有怪物把我吃掉呀?”宝宝害怕地吃起了手手,眼睛扩得又大又圆。“不会的,有哥哥在,”艾利蒙爱怜地亲了亲她白嫩的脸颊,又长又密的棕色睫毛垂下,将浅灰色的眼眸遮去了一半,漫不经心地回答:“应该是一只猫罢了。”
费因茨匆匆行走在路上,他的腿天生修长得过分,因此步幅迈得很大,今天是发榜的日子,他约好赫尔曼尤利安一起去看录取结果。尽管时间很充裕,他却不时看一眼尤利安送的腕表,他对自己要求极高,最忌讳的就是迟到。
当他经过公园的时候,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枞木的长椅上,即使没有那顶引人注目的海军帽,那笔直优美的坐姿也透露出军人的气度。他的眼眸没有丝毫温度,像倒映在洋面上的冰川,视线落在面前那群悠闲踱步的鸽子上。
好奇心驱使费因茨放慢了脚步,他发现对方的眼睛很少眨动,像射击场上瞄准靶心时那样专注。但奇异的是,他敏锐地在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一种和赫尔曼相似,与尤利安截然不同的勃勃的野心,如同着魔般,他缓慢地倒退坐下。他看上去不过比他大四五岁,一只嘴壳鲜红的鸽子围在他锃亮的靴边,白与黑的鲜明色差。
“您还好吗?” 他出声的同时,对方偏过脸,巨大的压迫感席卷而来,海德里希抬手压了压帽檐,像只伏击的花豹,仔细打量身边的青年。
——费因茨的脸短而线条分明,像只冷淡的猫,仿佛由大理石做成。验明了同类般,海德里希骤然放松下来:“我很好。”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像演奏贝多芬的大提琴,但琴弦却绷紧,隐隐有颤抖之意。他帽檐下冰蓝的眼睛不看费因茨,而盯着自己手上泛银光的戒指:“我的婚事很顺利。我刚得到一位可爱女士的垂青。我爱她,她也爱我。” “恭喜,”费因茨简短地道了一声喜,踢了踢脚下的碎石:“恐怕您在别的方面遇见了什么难事吧?”
“没错,”海德里希轻轻转动婚戒:“我丢了我的工作。因为我不肯放弃莉娜去娶一个上级的女儿。”他的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柔和了锋利的轮廓:“您可能会觉得我可笑。”“不,”费因茨郑重地说:“我认为您非常勇敢。而且,”他偏了一下头,继续道:“一个人如果不敢在婚姻上诚实,他便没有勇气做成任何事。我认为您应该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那清亮的声音和青年人的意气风发深深感染了海德里希,他若有所思地向费因茨道谢。
“你们都被录取了,”弗雷德里希友善地对三位少年微笑,他们像三棵挺拔美丽的白杨,以后会长成高大的橡树的。他感到说不出的高兴,对这一代年轻人更有了信心。如果一定要分个高下,他最喜欢那位黑发蓝眼的少年,喜欢那月光下钢铁的颜色,或许也可称之为伦敦蓝,它显示出主人坚如磐石的意志:“祝福你们,幸运的孩子,得宠的天骄。”
“给我点钱,赫尔曼。”走出学校后,尤利安说。 “不是昨天才发零花钱吗?” “我和希林打赌时输了。他押的马超过了我押的那匹半只手。” 尤利安坦率地耸耸肩。“该死,”赫尔曼禁不住开始微笑:“能够输了钱后还如此愉悦,只能是真正的绅士。你知道如果是我会怎么做吗?” “把手伸进我的衣兜直接抢。” “没错好兄弟,不幸的是,我玩牌时输光了,”赫尔曼遗憾地拍拍尤利安的肩膀:“所以咱俩现在都一贫如洗了。”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费因茨,唯他有节俭的好习惯。
“来吧!”费因茨抓住他们的手,笑声朗朗,在初夏的天空下回荡,他们的生命正处在如火的夏季,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倏然而逝的黄金时代:“世界是属于我们的,起码有一段时间它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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