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天渐渐冷了。
李琼伫立在海边。
海浪一层一层扑上来,冷风吹打银朱色的斗篷,猎猎作响。
李琼戴着厚重的兜帽,双目被遮在红色的温暖中,缓缓向海浪走去。活跃的波浪跳过厚实的鞋底,拍打在靴面上,浸湿裹在里面的双足。这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他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
提到这位王爷,虽然大不敬,大家的脑海里还是会给上“疯子”的评价。王妃失踪后,王爷开始闭门不出。直到某一天晚上,他突然冲出王府,举止疯癫。等侍卫们找到他时,他半个身子都泡入了海中。侍卫们争先恐后要将他救回来。他说:“滚开!王妃正在说话,不得打扰!”
这不是更疯了,又是什么呢?
好在王爷并无轻生殉情的意向,只是此后常常要到海边散心,在海浪里站上一个时辰。
时间到了,破浪、断海将他请了回来。
李琼有些意犹未尽,温柔地说:“那两个人又来了,有些吵,不过本王能听出她的声音,只是那两个人来得太频繁了。”
二人不说话。
李琼悄悄摸上颈间的半颗珍珠,自顾自说下去:“她好像很快乐,只要她快乐,或许我就该满足了?”但是以后很长时间她都只能见到我,和我说话,会不会不太开心呢。
“又说胡话了,适应不就好了吗?会习惯的。”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哦。永远永远。”
二人不敢吭声,像立着的木头。
李琼满足了,偏头就问:“那个陈洋沫怎么样了。”
破浪答:“陈姑娘每日早上在明府活动,目前只去过书房和厨房,下午出门闲逛,主要在集市、茶楼、饭馆等人多的地方停留。并且每日吃过肉才回府,与您共用晚膳。”
“你们觉得自己被发现……没什么。还有呢?有跟丢过吗?”
断海答:“陈姑娘昨日去厨房顺走了一点菜,几片菜叶,一小截青瓜,还挖了一小块年糕。兰田亥时巡房,发现卧房无人,暗卫寅时发现陈姑娘潜回厢房。大人,是否要将她抓起来?”
李琼毫不在意,一边走,一边说:“抓什么,这点好事。王府前几日到了一筐番柿子,挑半筐送到明府,放到显眼的地方,等少了就告知本王。”
“是。”
海底。鲛王殿。
流月处理公务的长桌上正垫着层层叠叠的彩绡,上面依次摆了几片菜叶、小半截青瓜和一块白色的硬物。
海声用筷子戳了戳那块白色的硬物,说:“其他的还好,这个奇奇怪怪的是什么?咱们能吃吗?”
浮月拈起一片菜叶,前后端详,说:“新花样?有点眼熟。”
被挤到外面的流月展开绢帛,举到她们头顶,作认真状:“海声,你戳的那个是年糕。”
“年糕,我好像吃过啊,”浮月从筷下抢走年糕,说,“长得不太像,大概这是生的吧。”说完,挖一小块丢进嘴里。
“年糕……”海声扯过卷轴,提笔就记。
流月用筷子挑起两片菜叶,顶到浮月眼前,问:“靠你了靠你了!这俩好像一模一样,你记得吗?分分看。”
浮月紧紧盯着两片菜叶,认真分析了片刻,发现自己认不出来,双臂撑桌,沉痛地说:“认不出来。大概是不熟吧。不过它们长得太像,实在是难为鲛……”
“像?差别挺大的,”海声指着菜梗,说,“左边的梗细一点,右边的粗一些。给我认真起来。一个最强战士,一个上过岸的鲛王,连我都不如吗。”
流月不甘示弱,说自己认真过了,是因为没上过岸,什么都没见过,才会认不出来。
浮月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很多菜做出来都不一样,就算吃过,也认不出来。
海声说你们给我上点心啊,我不是也没上过岸吗。
流月又说海声经常研究草啊叶子啊药啊毒啊的,本来就有优势,这么比不公平。
流月和海声你来我往,最后默契地将矛头对准了默默啃菜叶子的浮月:“话又说回来,你当初干嘛那么着急,晚点吃那半颗珠子不行吗?现在什么也记不得。”
浮月嚼吧嚼吧把叶子咽下去,说:“我要不赶紧吃了,回来偷袭还能得手嘛?”
流月、海声当年为了争夺鲛王之位打得昏天黑地,关键时刻浮月回来偷袭,一人一爪,一把即将到手的鲛王之位夺走了。她们数月的努力和辛苦付之东流。
想到这里,两人摩拳擦掌,浮月连忙说:“因为那个开欲,我损失了那么多灵力,现在还没回来呢。你们不要趁人、鲛之危啊。”
“再说,不是你们率先联手,偷袭重伤我,把我逼上岸的吗?”
……
海声拿起了卷轴,说:“今天的架就吵到这里吧。”
流月小心翼翼把菜放回去,说:“同意。”
海声看她活蹦乱跳的,放心了,问:“那个可以吃的菜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不过咱们把剩下的认全,就知道吃的是哪个了。”
“看我干嘛,我这不是身先士卒,以身试菜吗?”
沉阳一边吃着驴肉火烧,一边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漫不经心地闲逛。
她走到一个小摊上,拾起一枚小小的铜镜。不出所料,铜镜的角落里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小贩还在热情介绍:“……寻妖镜,很多大师都在用,捉妖的。您听说过韦大师吗?最近在南海海边猎……”
虽说是铜镜,但只能照出影子,周围还刻着乱七八糟的纹路,涂上了鲜艳的红色。沉阳摸摸镜面,又摸摸上面奇怪的花纹,心中猛地一跳。
“这个镜子那么厉害?怎么连个东西都照不清楚?你看。”沉阳将镜子翻来覆去,等到那个跟踪的人隐入小巷,才心满意足地放下。
小贩四顾一番,悄悄说:“您可别小瞧,这可不是照人的,是找物的,妖物,听说过吗?”
沉阳不相信。
小贩整理了一下货物,说:“虽然不如那位韦大师用的好,但……”
不知为何,沉阳听到所谓的“韦大师”就觉得厌恶,连忙制止了小贩,说:“我要了,多少钱。”
沉阳一边把玩着铜镜,一边挑着小巷钻。
明府啊。
本来是想多留几天看看底细,总归区区人类,能奈她何。
那个姓明的真是奇怪。哪个正常人会把昏迷的女人带回家,不仅结拜兄妹强行留下,还派人监视跟踪。而且姓明的和他手下根本不住在明府,神出鬼没。而且每次见面都很容易就被牵着走。
沉阳正在盘算明府不对劲的地方,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妖物吗?
妖?
这个时代,竟然还有妖存在?
不可能,鲛人都……
沉阳手一滑一空,思绪被打断。原来想得入迷,不知不觉把镜子捏变形了。
可怜的铜镜掉到地上,还凄凄惨惨地滚了好几圈。
沉阳长叹一声,把这个铜疙瘩捡起来。
已经完全变成曲镜了……
先包起来,这两天送回去瞧瞧是什么恶心玩意儿。
“陈姑娘。”
唉。
沉阳:“明大哥。”
“沫妹,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李琼站在巷子口,朝沉阳伸出了手,幽幽开口:“给大哥看看。”
沉阳心中挣扎一番,还是乖乖走过去,献上了铜镜。
“怎么弄成这样了。”李琼拿起来瞧了一眼,认出这是最近沿海流行的寻妖镜,说:“寻妖镜,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着吧。虽然是仿的,有机会还是丢了,瞧着晦气。”
“是。”
李琼等人背着光,看不清楚。等走近,沉阳才发现他套着红色的斗篷,脸蛋也被厚重的带着白色毛边的帽子遮去大半,露出的小半张还晕着淡淡的粉色。
李琼虽然经常换衣服,但总是在蓝、绿之间打转,沉阳从未看他穿过如此鲜妍之色,好奇问道:“大哥,您今日去了哪里?穿得这样?”
“看海。”
“海?”
李琼心思一动,带她回到海滩上。
李琼似乎有些激动,但沉阳不敢妄动,就默默站在李琼的身后。
破浪清清嗓子,说:“老爷,今天风大,还是回去吧。”
“不必,你们若是冷,就回去。”
断海朝沉阳投来“靠你了”的目光。
沉阳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了一句:“大哥,您有什么心事,才到海边来吗?”
李琼终于吐露了心声:“七年前的今天,是我与爱妻成亲的日子。”
完了,回不去了。
沉阳长叹一声,突然想到什么,上半身慢慢往前探,说:“嫂夫人不是离开快七年了吗?”
“是啊,”李琼流下了眼泪,“可怜我们夫妻缘浅……从此,从此……两隔。”
沉阳立刻被愧疚击倒,把上半身收了回来,低下头默默谴责自己。
破浪、断海闻言,却流露出了些许欣慰。
“不过,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重聚。”
破浪、断海的眼神死了。
沉阳略微思索,发现事情不对,转头去看,只见破浪断海眼神嘴角充满了悲伤,彻底明白了。
“大哥,”沉阳搭上李琼的肩膀,说,“节哀啊!人死……”
断海抓住她的肩膀,轻轻摇头。
“大哥,你要接受现实,重新站起来啊!”
李琼将她的手抖下来,幽幽地说:“接受现实?我早就接受了现实。乞求是没用的,哭泣也是没用的。但是,我终于找到了有用的方法。上天最终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沉阳打了个寒颤。
“这也多亏有你啊,沫妹。”李琼嘴角微微勾起,海浪盖住了这句悄悄说出的话语。
断海将沉阳拉回来,轻声耳语:“老爷与夫人情深不渝。夫人离开后,老爷一直走不出来,也不许别人说夫人离开的事。陈小姐,休要再提。”
沉阳不满,说:“怎能就此放任呢?”
“陈姑娘,此事毕竟与您无关,也是为了您好。”
沉阳说不出话来了。
李琼转过身,重重拍上断海的肩,咧开一个笑容,说:“回去吧。刚才看到一个菜农卖菜,有种红彤彤的,看着就喜庆,叫什么来着,今天可能吃到?”
断海说:“老爷,是番柿子,老爷要吃,属下这就回去让厨房加菜。”
“嗯。今天先切两个尝尝。”
“是。”
李琼笑道:“沫妹,你也要尝尝呢?总是挑剔可不好。”
沉阳瞥了他一眼,说:“大哥,妹子不巧才吃了东西,晚膳恐怕有心无力了。”
“哦。吃了什么。”
沉阳道:“驴肉火烧,对面茶楼的点心。下午听了一会儿书,回过神已经饱了。”
李琼点点头,说:“大哥也喜欢听书,还写过呢。你听的是什么?”
不至于吧大哥,你想知道回去问问你的手下呗。我又不好去问。咱也不是一伙儿的呢。
好在李琼不在意,随便换了话题:“哎,脚上怪冷的,先回去暖暖吧。”
虽说不吃晚膳,到时间兰田梅荫还是端了个果碟过来,上面摆了四个红彤彤的果实。说是番柿子,确实和柿子长得蛮像,但是蒂不一样,还比柿子还红些,但是皮薄清透,隐约可以看到细沙似的果肉。
当晚,沉阳就揣回了海里。
咩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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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波澜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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