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侯鹰化为鸠。
九尽桃花开,天气越发温暖了,成群结队的大雁飞过皇城的天空,春天的雷惊醒了蛰伏底下的生灵万物们!这一年真的要开始了。
知命他们刚入画院还没分科,所有基础科目都要学,很幸运能得图画院直长郭熙夫子亲自教导,等各人分科之后,就要由“画学正”来分门别类教导,画学生是徽宗朝“画学”中参与教学管理的学官,当今的翰林图画院鞍马画画学正李公麟。山水画学正郭熙。武宗元负责人物画。赵昌负责花鸟画,张择端听说这阵子回来了负责界画与风俗人物画。诸人皆为当世高手,放眼整个中国画史,也基本都是当仁不让的大家。知命这阵子学的如饥似渴,应该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这种偶像近距离给你上课的感觉。有几个晚上,知命都因为想到这个激动的睡不好。这就好比你想学流行音乐,第二天周杰伦就走进你的教室。你想踢足球,C罗就脚把脚的教你。
在宋代,画学其是一个教育机构,所以十分注重选拔上来的新人在后期的教育教学。其教学模式也是比较科学的,和现代的中国画艺术教育相仿。在整个的教学上对专业分科也很详细,主要分为六科,即佛道、山水、人物、鸟兽、花竹、屋木六个专业。学习当中其绘画作品的评定标准和在选拔考试时的标准基本上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更加细化和明确,其标准要求是:“笔简意全,不模仿古人,而尽物之情态,形、色皆自然,意高韵古为上;模仿前人而能出古意,形、色象其物宜,而设色细,运思巧为中;传模图绘,不失其真为下。”遴考之后,就要分类培养了,知命开始细细思索自己究竟适合哪一门?
宋代画坛杰出者甚多,北宋的山水画巨匠董源、巨然、荆浩、关仝、李成、范宽、郭熙;花鸟画开写意工笔分野的鼻祖徐熙黄筌后人徐崇嗣、黄居寀、黄居宝、崔白等;界画高手郭忠恕;文人画倡导者苏轼、文同;白描画法始创人李公麟……还有大名鼎鼎的张择端、王希孟全是北宋画坛徽宗时期的佼佼者,一时能人辈出。南宋画坛也不遑多让,后人比较熟悉的米芾、米友仁、马远、夏圭、刘松年等也是此时期的代表人物。
晚上,知命泡在澡盆里掰着指头开始数:李公麟、苏汉臣……她都看过了。张择端远远的看了一眼,跟个货郎似的,挂了满身的工具材料,还有伞、雨披什么的,强烈怀疑李嵩的《货郎图》是以他为现实原型。哎!王希孟到底什么时候出场啊?这个时候分外想念教授中国美术史的爱玲老师,她准备考研资料的时候,爱玲就告诫过她要把美术史的细枝末节也一并通读。后悔啊!谁知道老天爷还给安排穿越戏码。
泡完澡刚喝了口茶,翠萼就贼眉鼠眼的靠过来:“姑娘,给你讲个秘密。您知道为什么官家隔了这么久才来书画院吗?”
“小丫头,别卖关子,快说。”
翠萼笑嘻嘻的说:“我刚才偷听到医药局的人说的,说来滑稽,上个月王黼大人带着官家从宫里翻墙偷溜出宫,也有人说是钻狗洞出去。总之回来时候伤了腿,被大娘娘好生念叨了一番,因不光彩,所以御医也是偷偷给治伤,这才将养好。就耽误了来图画院监工。嘿嘿,等哪天咱们也试试钻狗洞出去。”
秾芳忍不住轻敲了她的头一下:“小丫头怎么这么爱瞎打听?合着我前段时间训告你的话全成了耳旁风了。”
“秾芳姐,疼。”
“你还知道疼啊!官家再宽仁也是天子。你小心被人告发。别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知命若有所思:王黼~梁师成~六贼之二,看来政和年间就已经开始骚动霍霍了。
次日,有小黄门多宝来传旨,过段时间西园雅集重启,是个大活动。官家钦点了翰林图画院几位画师随同,不出意外,知命也在名单里面。画师们还是按惯例,目识心记,要把皇家重要事情、人物绘制出来,相当于国家首脑们重要会晤的留念照。
多宝是大太监梁师成手底下的孩子,年约12、3岁的样子,被训练的早就没了孩子的活泼。
知命叫住他:“好孩子,官家还说什么了吗?”
多宝圆圆的稚气脸不协调的老成端方:“回您的话,只让小的来传口谕,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可知道赵令穰大人也在吗?”
“小的不知。”
“今儿小厨房做了蜜饯枣子和七宝棋子,去找你翠萼姐姐要去。”
多宝难得笑了一下,干瘦黑黄的脸上居然皱出了纹理,营养不良的样子看的让人心疼,小子行了礼谢着知命拐弯去找翠萼去了。
白天翠萼给超师俩人送四物汤,没人应答,傍晚时分知命亲自去送,看到两个人并排坐着打坐。就像要坐化一样,尤其超师光亮的脑袋跟个圆滚滚的皮球一样。
说起来,这是知命颇为欣赏和喜欢的二人组,图画院内卷的压力似乎从来都没有在他们身上找到痕迹。崔白傲娇,易元吉毛躁,何荃木讷又倔强,邓椿老派,勾处士油滑,赵宣孤僻,杜孩儿贪财,丁阳精明,卫庆势力,朱厚土憨厚……总之其他人多少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和奇葩性格,唯二的超师和能仁甫平和、自然、舒展的气质让人分外喜欢亲近,有才而性缓,有智而气和,说的就是他们了。
知命轻咳了一下,二人似是从入定中惊醒,站起身来。
“大忙人赵知命屈尊来看我们,真的受宠若惊啊!”能仁甫狡黠的眨眨眼,逗着知命。
“少来!不要拉倒!”知命也笑着做怒气状不客气的回怼。
超师接过翠萼递来的汤,迫不及待的喝上一口:“别理他,腌臜一个。”
知命立在桌边,看桌子上他用朱砂染了嘴唇,淡淡晕开的菩萨像,甚是慈眉善目。心境平和的人,笔下的菩萨佛祖方有定心平气的境界。
能仁甫打开桌下的抽屉,掏出一个极小的袋子,扔给知命。
“喏!投桃报李啊!听说你睡不好,这个拿去。朱砂定惊,压枕头下面入睡最好。”
超师刚灌了一大口汤,接过话茬:“你睡不好?不早说,今晚你入睡前让翠萼用红纸剪小人,在床头前烧掉,纸灰用铜盆接住,出门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倒掉,然后回来,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声音,都莫要回头,只管回来。这个法子百试百灵。”
“你这北地人,净胡言乱语。当今圣上信奉道教,当心治你得罪。”
超师一脸无辜:“我们家乡治失眠多梦都是这个法子,真的好用。”
“这么重!让你破费啦!多谢多谢。”
知命握着那有点分量的荷包袋子,笑着告辞,还要去给崔白他们几个送,言语盈盈带着翠萼离开。
超师望着知命的背影感叹:“也不知道以后谁会娶了她去,真是好福气。”
“要不你去试试?”
“我才不要,我家里从小给我定了亲,我要对未婚妻负责。”
“话说回来,那个卜仲遥眼神可不单纯啊!”
“你也看出来了……”
“我是谁?火眼金睛。哈哈哈哈哈”
宁落一村不落一人。知命最后一个来给勾处士送四物汤。说道这个勾处士,知命还有稍微有点点社恐的,勾处士画一般,但鉴赏能力强,因此得了官家的另眼相看。据说喜欢关起门来裸着写字,反正本来和他同住的赵宣也从不来寝舍住,他的字也张狂不羁,和本人谄媚猥琐相相去甚远。敲了门,勾处士趿拉着鞋散着头发开了门,果不其然,裸着!秾芳和翠萼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倒是知命穿越前画过很多男人体,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也十分不妥,于是三人放下汤,连锅也不要了,齐齐转身立正往外跑。以后再有吃食福利造福大家的事,知命都是托别人给送过去。
自从上次遴选以后,同批的崔白、易元吉、吴炳、林椿、邓椿等人都入了花竹院,随赵昌学习;超师、能仁甫随武宗元师傅攻道释人物,进了佛道院;屈鼎、乔仲常师从郭熙主山水,进了山水院;勾处士花鸟尤长,但他居然进了屋木院。而老幺知命得了徽宗口谕,可以任选画科不受时限,也就是说她可以自由出入各画科的学习场所,不受限制,想去哪儿去哪儿。
崔白八卦给知命:“知道吗?小老幺,和你一样被特殊照顾的还有那位赵宣。”
知命看了一眼那个独来独往的赵宣,觉得大家也是有点过分,马上分开跟着各自师傅学习了,他还是没能融入班集体,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融入人群,也是个个性十足、独来独往的人。
说来也有点气,前几天赵宣还被勾处士作践,偷偷把他要上交的人物画上所有人物都勾了小胡子,赵宣如厕回来看到气的半死,本来就胖,当时就像气球要崩了一样。夫子看了山羊胡都撅了起来,不是气赵宣作业质量差,而是惋惜这么好的作品被人为破坏。罚了画学生们一天集体面壁。崔白和易元吉虽看不上赵宣淡然泰山、与众不同的做派,但也不屑勾处士这种行为举止,尤其连累大家都被罚。私下找过他,给了下马威,勒令他再犯就滚出图画院,勾处士识时务,当时就弯了膝盖、指天发誓,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知命分院后的第一门课,万分艰难的抉择下,首选了郭熙夫子的山水院课业;穿越前她上过山水临摹课,就曾经拿着放大镜细细的观摩过郭熙的《早春图》,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天人之作。历史书上记载说,郭熙画山水注重深入体察生活,能真实、细致、微妙地表现出不同地区、季节、气候的特点,得“远近浅深,四时朝暮,风雨明晦之不同”,创造出极其丰富优美动人的意境郭还精画理,提倡画家要博取前人创作经验并仔细观察大自然。
郭夫子一向严苛,知命早早过来,已然有人坐定了。郭夫子开课便从山之颜色入手,观察生活的细节。
“四时之景不同,不仅为“春山淡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如睡”的目之感受,还要留察自然山水体貌结构的规律及其在四时、朝暮、风雨、明晦中的变化特征,正所谓“山形面面看,山形步步移”,角度不同而呈现千姿百态……
学生们各自回去考量几个问题:自山前而窥山后当如何?自近山而望远山,又如何?如若自山脚而仰望山巅又当如何?”……几个问题下来,画学生们都面面相觑起来。
易元吉的小猴儿悄咪咪的爬到知命肩头趴好,知命从袖兜里摸出一个果子给它,小猴儿默声吃着,甚是乖巧可爱。知命摸摸小猴子,真切的感受到小东西又软又暖、毛茸茸的一团,长吁了一口气,课时长,内容多,听得头皮发麻,记笔记记到手酸,谁能借我一根水性笔啊?这毛笔字记录真的费时间。尤其这山水画奥妙无穷,她原本来是想提前打好基础,届时看王希孟如何画千里江山图,现在看,自己真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几天忙的不可开交,分院的人员一方面靠自己申报,还有就是夫子们的择选,分院之后,大家仿佛都跟开了任督二脉一样。知命穿梭于各个大佬们的画室,眼睛都不够用。
上午去人物科,看超师用朱膘色开脸,那西灵圣母已然圆满丰润起来,有了人的肤质和神的风采;下午去花鸟科,林椿画的小鸟在丝毛,羽翅上的绒毛根根分明柔软,有了飞禽的灵动和野物的恣意;晚上晚课,郭忠恕祗侯带着师兄们将那屋木界画科的琼楼玉宇、飞檐斗拱勾勒的工而不板,繁而不乱。光是看那线条,知命已经要开始膜拜了,知命回到住处,嘴角就开始起泡,又上火了!
这天晨课,夫子让童子们拿了一匹绢过来,知命心里吃了一惊,这么快!绢本设色就要开始了?纸本设色我还没搞明白呢!要哭了!夭寿咧!
纸本要比绢本容易很多,只要别太用力摩擦,纸本表面不起纸浆就问题不大,无伤大雅,但是绢本毕竟是纺织物,上面经纬纵横编织的纹理甚是工整,尤其在上面勾线,画一些线条之类,稍不留神就走线歪曲,一点都不能分神,也十分考验画家功力,图画院分配到每个人手上的绢本都是有定额的,要是画坏了不仅仅是换一张重新画那么简单,耽误时间,误了工期乃是大罪,因此难度飙升。
知命正在苦恼的时候,偶听得后面有人叫了一声,原来是杂流上来的杜孩儿犯了错,他不知道绢本不能用手直接摸,他直接上手摩挲了一把绢本,惊得旁边的勾处士嗷一嗓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夫子眉毛都拧成麻花了,厉声用三言两语解释了,绢本绘画之前必须确保手上没有汗水和膏脂,虽留白处不显,但是经过手指摸过的地方,一旦上色就会显现出深色痕迹,而这痕迹是后期不论如何也去不掉的,这画也就算是废掉了。因此,这块绢布,虽然没开始画任何图样,被摸过的却也作废不能用了。
“再去坊间买一匹同样的绢,不就行了?”何荃不解的问。
“宫绢和民间纺织不一样,经纬数量不同,丝线质量也不同,工艺也有出入,这也是为了防止民间假造宫廷画师手笔的鉴定来源之一。”
杜孩儿闻言,脸都要绿了。丁阳、卫庆等人不加掩饰的嘲笑,也都令他更羞愧了。几乎一整个下午,都能听到杜孩儿在座位上的长吁短叹。为了一解杜孩儿的燃眉之急,知命拜托翠萼和秾芳在宫中行走,重金购买宫绢,最后竟然是小小的多宝帮她找到了一匹,知命感激之余,也惊讶,不愧是梁公公手下得力的孩子,忒神通了。而得到布匹的杜孩儿自是感激不尽。
这段时间一直上马达的状态,知命好不容易晚上不做噩梦了,梦里没有惊悚女子的笑声和发问,取而代之的是梦里都在上课。一会夫子的大脸凑近了来问:绘画的精髓,不在技法,不在心机,意在笔先。一会儿官家远在大殿之上见她:笔墨不行,是技法问题。想法比技法重要。而后,图画院师兄弟们又在一堆架子旁,讨论绢本,纸本,生宣,熟宣,半生不熟宣,三分熟七分熟宣,半夜里来来回回;第二天醒来,知命再也不复那个如沐春风的小少年形象了,青色眼袋里兜着的都是满满的疲惫和怨气。
哼!牛马也不过如此!就算是生产队的驴也要喘口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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