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央跟徐池说,你跟别人不太一样。
徐池有些心悸,但凡说一个人跟别人不一样,那可能是在夸他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优点。
可说一个人和别人不“太”一样,那可能在暗示此人该是有什么问题,人一旦有了不同常人的问题,那他就失去了常人该有的好处。
可韩央还说,你很迷人。这把他吓了一跳。
又听见他说,你不是个禽兽。他就懵了。
韩央说他自己是个禽兽,他见过的人都是禽兽,你不是,所以迷人。
这么去想,徐池觉着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如果说一个人夸一个人有着某种目的,一个人骂一个人是为了发泄情绪,那又夸又骂的,属于什么?
“我觉得爱情应当给人带来快乐,无限的那种。”
韩央说完,视线就离了徐池,去看此时的大雨无止境地撒向大地。
雾气散了,说明雨的持续性也断了,雨总归是要下完的,在下完之前,雨还有许多事想要诉说,所以刷啦啦啦地还在地上打滚。
徐池瞅着那些打滚的雨点在想,无限的意思。
“是持续不断的永恒,”韩央解释,“如果爱情使人难受,那不该叫爱情。”
徐池想起某部电影的宗旨,说一个人遇到一个人,就像遭受了一场磨难。
带来磨难的那人走了,那人反想他了,啊,这不就像韩央说的那个受虐狂吗?
再想想他那些个朋友里不得好的爱情,不好,却一直想要的发疯,也是受虐狂的一种。
“你说得对,”他理解到一丝丝早已认可的道理,“如果爱情不能给人带来快乐,就不应当称之为爱情,不使人快乐,还要爱情做什么呢。就像人活着,不图快乐,图什么呢。”
“爱情还该是让人坚定自己存在意义的东西,不再迷茫,虽然有时候会失去理智,目空一切,可那就是做人的乐趣。”
“嗯,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平庸,人最怕的,是不是平庸?”徐池见韩央视线回到自己脸上,笑说,“所以才乐此不彼地去找爱,也不嫌累得慌。”
“这些感想,我也是是后来才懂得的。”韩央笑看他的眼睛,“两年前,有那么一个人闯进我的视野里。这人爱站在平常人的边缘观望,总透着股认真劲儿。每天准时起床,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发发愣,下班回家,洗完澡,头发也不吹干,揉着头发站在天台上,继续发愣。”
“发愣?”徐池有些不同的理解,“有时候,这人有可能是在晒太阳,有可能是等风来,有可能在思考人生大事呢,不好说。”
他每次思考人生大事,他妈妈就拍他脑瓜说他,“发什么愣!”
他说他在思考,别打扰我之类的,他妈妈就会坐下来问他思考些什么,他不想说,就会被他妈妈骂说,小小年纪,就知道撒谎。
拜托啊,自己思考的那点事…
比如,猪为什么喜欢哼唧,人睡着了为什么哼唧得跟猪一样,进化论里把猿猴说成祖先,可猪和人的基因又是那么的相似。
世界上分男人女人,可各个国家的神话里总有雌雄同体的神存在,造出来的人又都大同小异,缺乏创造力不说,好战这一点是那么的具有普遍性,祂们造人的时候,是不是还沟通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细节在?
上帝丢夏娃亚当在失乐园,为什么一定要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呢。为什么不能是两个女的两个男的,就不会有繁殖的**了不是。那上帝到底是希望亚当夏娃吃不吃那苹果呢…
这些内容,能随便跟人说吗。
说了,不得一巴掌拍过来说,你脑子能不能装点有用的东西,瞎想对你有什么好处!
大概因为他思考的时候,不爱转动眼珠子,瞧着一地方一动不动,有时候是一片树叶,有时候是一只蚂蚁,有时候是一片云朵,看起来就跟傻子差不了太多。
“是,人最好别用自己的偏见去揣测别人的行为,有时候你见着一个人在那哭,兴趣人家刚好中了个彩票,激动呢,”韩央指背不经意间,滑过徐池的脸颊,收回手摸了自己嘴巴,“可我自己揣测了,也不妨碍谁,算不得多大的错。我吧,就爱过度揣测一个人的行为…”
“嗯…”徐池当那指背是擦自己脸上的雨珠,思考状,“这种说法…好像也没错,你在那想什么,想着谁,都是你自己的事,只要别跑人面前说,那也是一个人该有的自由。”
“呵,”韩央笑意深深,“我揣测那人的举止行为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人吧,喜欢在有太阳的时候晒衣服被单,下雨的时候淋雨,有风的时候爱看书,看看看的,还会流一滴两滴眼泪,搓眼睛的时候,又会发笑,是不是笑自己因为别人写的东西哭呢。
“偶尔看见他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看上去怨气冲天,骂人吧,骂得自己脸通红,最后委屈巴巴的小声嘀咕,挂完电话,又笑,笑完又打电话过去骂人,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喜欢笑。”
“是挺傻的,”徐池听来非常赞同,“不过,没事儿爱笑,算个优点吧,总比没事儿老哭好。”
只要那笑不要让人误会就行。
“我脑子里那些问题啊,奇奇怪怪想法啊,只要瞧着他,就没什么可多想的了,就想那么遥遥地瞧着,什么事儿也不想干了。他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呢…”
韩央顿了顿,故意递过去别有意味的一抹眼风。
徐池接着了他刮来的一阵风,心想,这人不都被你说成是傻子了吗?
“能吃就吃,想笑就笑,难受就哭,困了就睡觉,简单的就像个人。”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吃了就睡这不是猪的生活吗?当然猪可能不会哭不会笑,不对,人不是猪,你也不知道猪笑没笑哭没哭啊。然后你又说像个人?怎么,在你那里,猪才是人该有的生活状态吗?”
韩央轻声浅笑。
徐池瞧着他那笑,总觉得话里有话。
想起鲁迅先生的一篇《略论中国人的脸》,说的是人的样貌,往的是精神面貌去写。
里头有个公式,人 兽性=西洋人,是长谷川说西洋人脸上多余的那点东西,中国人没有。
而,人 畜性=某一种人,说的是:野牛成为家牛,野猪成为猪,狼成为狗,野性是消失了,但使牧人喜欢。
鲁迅先生说,人不过是人,不再夹杂着别的东西,当然再好没有了。倘不得已,我以为还不如带些兽性。
徐池纳闷,这“简单的就像个人”,是否在说那“某一种人”。
“其实吧,”韩央不知道他理解的偏移,“要是我找机会多靠近他一点,可能还可以加上一两句,比如说,对爱有着自己的保留意见,不去羡慕不妒忌,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人欺负他了就报复回去,管那报复是不是幼稚呢。
“世界那么多美好,他装在眼里,不跟人说,偷偷乐。有人告诉他恋爱不好了,他就将信将疑,懒得去悲伤。唯一遗憾的是,性·爱多美的事儿啊,他都没体验过,多可惜,怎么能让他错过呢。只是两年了,我都没想去靠近他,时常想,这么看一辈子,会是什么样…”
“然后呢?”
“然后…然后上天突然给了我一个不得不做的选择,如果再不靠近去看看,那人可能就从我视野里消失了,所以…我迈开了最大的步子,靠近了他…”
韩央在他那谈笑之间,凑近了他的脸,视线相对,在对方惊慌失措之前,拥在了自己怀里,下巴厮磨在他脖子窝。
“我一直想找一个人来好好爱来着,找不着,你说怎么办?”
徐池头在他肩膀,昂了昂下巴,好把鼻子露出来呼吸,又埋进他肩膀去嗅他身上的味道,和吻过来的嘴巴不一样,雨和汗交杂。
反应过来他那句话是问话,而且拥抱这个举动多少有点儿求安慰的意思,他朋友失恋了,伤心了,就爱抱他,习惯了被抱,还习惯了给别人出主意。
“找不着就算了呗,就像我,我压根儿就没想找,我爱赏鲜花,可不爱闻狗屎。”
韩央在他肩头笑个不停。
“现在找着了,你说我是不是得抱紧了他不让他溜走?”
“怎么个意思?”徐池意识到这个拥抱不对劲,特别是亲在自己脖子上的嘴巴,“你跟我这找爱呢。”
韩央笑更欢了。
“喂喂…”
推搡之间,衬衣衣角被扯了出来,一只苍劲的大手正解着他衬衣衣扣。
徐池手攥了他的手腕,护住了自己所剩的几颗纽扣。他没能理解这突发的事件,刚要问及原因,嘴被另一只手捂了,睫毛急颤,慌了。
“你…你…”
攥手腕的手去推他肩膀,皮带扣却被轻松解开了,听见一低沉的声音。
“我懂我那朋友的意思了,我想撕碎了你,可又不忍心,这就是一种爱情。”
徐池只感觉自己的后背滴进来一滴冰凉的雨滴,雨滴正往下在走,留下一道凉意,使得他打了个颤。
“不是,”他撑手臂往后退,见韩央跟粘着了他似的,手挥打来去,打着了韩央的脸,急说,“你等一下,虽然你跟我那朋友一样男女通吃,但你得搞清楚,我可不是你们的吃食,哪能…唔…”
嘴又被亲了,挣扎之间,指尖因为推过去的力道,红了。
……
雨打芭蕉的声音更大了…
“韩…韩央…你冷静点,先…先说清楚…”
“说了一晚上……还没懂吗?”
“啊…什么…懂什么…了。”
“从你搬进这天台屋子里的那一天,我就看见了你。”
“什…什么?”
“淋着雨,瞅着天,傻笑呢。”
“啊?”
我,我就是他嘴里那个大傻子?!
雨打出来的雾气不那么大了,俩人身上残留的雨珠却团起来好些似雾非雾的气息。
徐池的世界在倾斜,往那已知未知的懵懂的畅快,在靠近。
他想起不知哪里读来的一种形容,它是这么形容“痛快”两个字的:“痛”和“快”常被连在一起,是可以理解的矛盾。
韩央懂得的,是不是就是这个矛盾?
领会到这种矛盾,徐池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期望。
他果真是一只蜉蝣,头脑简单,生命短暂,却在短暂里有另一只蜉蝣看见了他,走过来跟他说:我要你这只蜉蝣。
亲吻后,一同死去。
他还是一只青蛙,待在井底,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有人告诉他说,外面儿的天空很大,你该出去看看。
他没兴趣,反说,天空大你去遨游你的,管我干嘛。
不,他是一只青蛙,他那些个朋友全是一堆麻雀,他们无所事事,爱跑他面前嘲笑他。
现在来了另一只青蛙,说,我想跟你一起待作一堆,看这方寸的天空,一起嘲笑那堆麻雀,麻雀就是麻雀,看到的天空虽然大,你能像老鹰那样飞得上去吗,飞不上去还唧唧咋咋,吵死了。
“韩央…”他拿眼努力把眼前的人此时的渴求看清楚后,本来不知道放哪儿的手,轻轻搁在了他的肩膀,“我们以后一起遮手混光阴吧。”
“好啊…”
韩央笑颜如那日紫藤花摇曳出来的风姿,风吹过以后,他透过那紫色的花朵,瞧见了徐池。
他正望着他痴笑,眨了眼,那许多时日的遥望,他能理解或不能理解的那些笑容里,终有单为他而存在的那一种。
笑完,力气大了,拔雨撩云,摇得如痴如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