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池那个时候,23岁,刚工作没一年。
六个月后,某个盛夏…
他上着班,收到了一束鲜花,最新款手机一部,手表一只。
他不用看也知道谁送的了,群里发消息说:“算了,我看在你们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的面子上,就你跟你们计较了。”
之后打算回家,一辆甲壳虫停在他面前,车上下来最有钱也最爱笑他那朋友,送上车钥匙,搭了他的肩膀,推他上了车。
徐池不要那么贵的礼物,再说他也不开车上班的呀,不环保。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我不要你的车。”
他朋友反说他不接受就不算原谅他,他让他把车送给小七,他的发小之一,他想换辆车不是一天两天了。
车开到了一家俱乐部,他那些朋友把整个俱乐部占领了,齐刷刷从门口排到了里间,他一下车,就被那阵仗所震慑。
平常出来见面,不是这几个就是那几个,最多的时候不过十三有五,一起吃酒吃肉,谁结婚了都没能到这么整齐。
他对此感到受宠若惊,察觉到自己在他们那里的“重要性”。
更吓人的是,他从他们排开的路往里走,他们依次给他鞠躬道歉,脸上完全没有以前的戏虐和故意。
走到了俱乐部大厅,他那喜欢打碟的dj朋友站在舞台中央,灯光往他俩身上打了聚光灯,为他唱了一首歌,所有人都拥着他,等他的原谅。
最后问他:“要怎么才能原谅我们,你说。”
徐池想哭,原来被那么多人惦记,是这么一种感受,尽管他心里明白那些惦记并不以“爱他”为基准。
可他在这种反差里意识到,自己在这远离他们的半年里,从来没有那么轻松自在过,自己在自己的轨迹里走得顺畅,没有吵杂声,没有他们告诉他那些信与不信的人生经验。
朋友是什么呢,他想。
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多朋友,他们最后还都成了朋友呢,他又想。
他幻想着一片草原,那草原上一群绵羊,八十三只,他拿着皮鞭,站在羊群后面儿,做着驱赶的动作,吹着奇怪的口哨。
大风一来,绿草似波浪起伏,绵羊咩咩叫响,他冲着天上那一烈日,笑出那一排牙齿。
他朋友一见他那笑,又开始猜他笑里的内容,吵嚷过来,都问他笑什么呢,到底。
他说:“我想去看大海,你们给我凑钱,我就原谅你们。”
之后他听到了羊群“咩”出来的兴奋劲,羊毛全被剃光了,编织成了毛线球,毛线球卖了换成了钱。
一想到那些羊没了毛的羞耻样,又笑了。
最后,他们塞给他一个姑娘,让他谈一场恋爱,破了初吻,再破个处。
“那姑娘是真漂亮,”徐池瞧着这根本就不想停的大雨,“就像小说里走出来的美人。”
“然后呢?”
韩央瞅着他由回忆里带来的笑,问他。
“然后我就带着这姑娘出了俱乐部,让姑娘在门口等一会儿,我跑回俱乐部,躲在门后面偷听,还偷看他们怎么笑话我,拿我当赌注。”
韩央看他的眼神回到了最初,这是他喜欢的那种聪明劲。
徐池望他一眼,没能领会,反说:“我哪能那么笨,他们齐刷刷搞这一出就算了,脸上表情都一个样,什么能促使他们费那么大劲?我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离了我过不了的可能有几个,八十三个?绝对没那么简单。喝几杯酒后我就懂了,肯定拿我打赌了。”
徐池说,他当时听见的不止是他们堵自己今天会不会破处,还继续笑话他露出那只发育稚嫩的叽叭,那姑娘会不会笑出声音,说明什么,那姑娘也成他们一伙儿的了。
他出了俱乐部,带着那姑娘在街上散步,带着一身的酒气。
他问那姑娘:“你谈过恋爱吗?”
那姑娘说:“谈过。”
他们就聊了一晚上她的男朋友史。
他作为一个很好的听众,让姑娘将她所受的委屈说了个够,又是鲜花变狗屎的过程,听来听去,不过是变狗屎的过程不同而已。
最后,因为他的耐心倾听,那姑娘不好再当那堆人的间谍,说了他们的目的。
唯一没料到的,是他们为此办了一场盛大的选美大会,比她漂亮的多不胜数,他们都没选,就选了她,因为她们一致觉得,徐池喜欢的姑娘就是这样,漂亮但不能太漂亮,有特色但不能太发光。
聊完,他做了一个决定,老子不谈恋爱,一样活得好好的!
都是一群王八蛋!
此时,徐池抬眼去看天上,那黑压压的乌云和夜色成为一体,看不出哪里被撕裂,哪里的乌云还在涌动,接着,躁起的雾气将他的视野困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韩央去看他抬起的下巴,手指在自己弯曲的膝盖上摩挲几个来回,压制着某种冲动。
徐池在回想自己拿了他们的赠予,一个人去了大海边,望着那大海,海浪一阵阵穿过他的脚丫,想起的一句话。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晚来寂静》
写书那人在书里那样说,常想自己的行为是否合乎天理,以求幸福的生活,有什么不对?
什么叫天理?
天理就是,每个人都很可悲。
徐池时常看见许多书里,喜欢描写悲伤,都说自己是悲观主义者。
意思就是,活着,就得看悲伤遍地,哪里来的鲜花?就算是满地鲜花,也是带着悲伤的鲜花。
那书上还说,什么是生命呢?
不就是稍纵即逝的人置身于稍纵即逝的风景之中。
你忍不住会去想,生命的欢乐啊~,当然了,紧接着就是,生命中的悲哀啊~
他那八十三个朋友到底重视不重视他,重视。不然自己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就不会帮自己出头了。
有好吃好玩的东西都会带着他,发现一片美景,迫不及待带他去赏。
经历过不好的事情,总会提醒他别去尝试,怕他吃亏上当。
他们一致觉着自己该被保护,因为自己上上下下都是个弱鸡,发育不良的弱鸡;不该谈恋爱,因为谈恋爱会让鲜花变狗屎。
可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他,笑话他,算不算欺负呢。
算,但是朋友之间的欺负,得打折,取笑也得打折,至于双方之间的行为合理不合理的…
人在悲伤的世界里混沌,找点乐子,无可厚非。
他后来就在他们身上找乐子,他们悲伤的时候他笑,他们笑的时候垂着个头悲伤。
他们聚集在一起讨论一件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比如谁婚姻不顺,考虑是否离婚),他坐在当中,不发言,脑子去想大海,去想苍穹,去想大草地,带着笑。
他们一起庆祝(比如谁的公司开成功了,谁的事业蒸蒸日上了),他坐在当中玩儿悲天悯人那一套。
说今天看见一大爷带着他孙子过马路,大爷的腿瘸的,孙子的脸脏兮兮的,该遇见什么事儿了,这个世界上有人在这边高兴,有人在那边流眼泪,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韩央听他一番顿悟,笑笑不说话,他的视野,也被大雨带起的雾气蒙了眼。
半晌后,徐池问他:“那个奶油味的姑娘呢,最后怎么样了?你也喜欢上她了吗?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很容易。”
韩央摸了摸唇角,若有所思。
“喜欢哪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事呢,”他说,“那女生想的是亲嘴这件事,对我选择吃奶油蛋糕生了气,一开始有着自尊,最后蛋糕不给我吃了,我想说,不吃就不吃了吧。结果她每天吃奶油蛋糕,然后让我吃她的嘴巴。”
徐池想了想:“这样,嘴巴亲起来就不是酸的了,是甜的,真聪明。”
韩央惊讶他的逻辑。
要说他那些朋友的洗脑术,不成功的很多,却在恋爱这件事情上,植得是根深蒂固——女人的嘴巴,亲起来是酸的。
他呵呵笑了两声。
徐池不解,猜测他的呵呵声。
“你知道,”韩央莫测的声调响了,“被亲和亲别人,是两种感觉吧。”
徐池当然不知道了。
“奶油味从别人的嘴巴里传递过来,完全不一样了…”
韩央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锁在徐池眼睛里的。
“我对那味道上了瘾,反喜欢去亲她的嘴,每次亲完,我还告诉她,明天不要忘了吃奶油蛋糕,记得多吃点。”
韩央跟他形容起那种似蛋糕非蛋糕的口感。
蛋糕绵软,咬在唇齿之间,会慢慢跟着你口腔分泌出来的唾液消化掉。吞咽之前,那种慢慢的,特别使人留念的,吞下后还想再来一口的感觉,非常神奇。
可是呢,这种咬和吞咽之间的过程,在吃带奶油味的嘴巴这里失去了效用。
意思就是,嘴巴就好似你永远也吃不完那一块蛋糕,你可以在那奶油味的海洋里遨游。
还像坐摩天轮,踏进车厢的那一瞬间,就是一段奇妙的旅程,站在最高处,你都能感受到一种自然而然的颤栗,下来的时候意犹未尽,你不愿意离开,想继续待在车厢里辗转。
韩央说,就这样,每次吻那姑娘,都能把那姑娘吻得失去了意识。
被亲是一种享受,亲别人是一种掠夺。
徐池的眼里,已经充满了好奇。
韩央把目光从他那眼里解了锁,去锁那张嘴巴,这张嘴上蕴着的是还未被开封后的诱惑,在他心里急挠。
“好奇吗?”他问。
徐池还没回话,那张嘴巴已经凑了来。
只是轻轻一碰,又暂时地离了。
咫尺距离,韩央笑眼笑唇:“虽然我没吃奶油蛋糕,你可以尝尝带烟的嘴巴是什么味道…”
声音变得特别,充满了诱惑。
徐池都来不及惊讶,就已经尝到了舌头传递过来的香烟味,他不讨厌烟味,却因为一种突来的冲击,瞪了眼睛。
他身体没躲,嘴里却躲个不停,怎耐韩央技术造诣高,躲不了几个回合,就被缠得无力招架。
摩天轮最高点的颤栗,他没体会到,却在颤栗之前,冒了烟。
韩央见他脸通红,呼吸难受,不带一点怜惜,缠得跟紧,一手扶腰,一手撑住了徐池的头,将那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都给缠没了。
徐池拿手推了他的肩膀,力气还没使上,人软了,往后倒却被一双手护了个完整。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坐摩天轮,而是热气球。
拽的是自己的衣角,却似攥着热气球的筐沿,失重的同时,怕掉下去,又不得不去俯瞰平时看不到的风景,是失去重量的辽阔感。
热气球安安全全落地。
徐池急喘,眨着眼睛,望向了此时的韩央,带着无数的惊诧。
韩央笑得认真,问他:“体会到了吗?这就是亲吻,和恋爱不同的是,恋爱的感受总说不清楚,飘飘缈缈,可亲吻,实实在在,会让人失去力气,失去神智,你现在看雨,还是雨吗?”
徐池去看雨,因为四周亮起来的霓虹灯广告箱,雨线变了颜色,可它还是雨,你不能说它是珍珠,不能说他是天上漏下来的眼泪。
想起来一句话:过于荒谬的行为往往使人相信这一切都是虚构的。
虚晃起来的雨点和周身萦绕的热气,徐池捂了脸,他意识到自己在发烫。
韩央压制着他本来目的所带来的冲动,继续说那个奶油味的故事。
“后来,这女生变成了个胖姑娘…”
好些漂亮衣服不能穿了,她朋友也都说她再没有以前漂亮了,追着她绕的男生也都消失了,就只有韩央了。
可她陷入到了不小的矛盾里,是继续为了韩央吃奶油蛋糕呢,还是开始减肥,做回原来的自己呢。
韩央说,他后来亲她的时候,渐渐没了浓郁的奶油味,就渐渐失去了亲她的兴趣,这个吻,又变回了她亲他。
这种不受控的拒绝,加深了那姑娘的矛盾。
于是,这姑娘渐渐离开了他的视野。
他当时无所谓胖瘦了,只爱那奶油味的嘴巴。
她不问韩央,自己做了决定,离开了他,选择了做回原来的自己。
那姑娘有那么一句话说得很对,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因为对方遗失了自己,喜欢一个人,也得先让自己开心才行。
韩央后来想:要是她不吃奶油了,我还喜欢亲她的嘴巴吗,如果只喜欢吃了奶油的嘴巴,那是不是谁的嘴巴都一样呢。
“假设我就爱那奶油味的嘴巴,这世界上会有一直为我吃奶油而存在的人吗?”韩央又问自己,“都说再好吃的奶油,总有吃腻的那一天不是吗。”
徐池眨着眼透过指缝去看水泥地,他心里想的是,有吧,我吃奶油蛋糕就吃不腻。不对,每天吃还是会腻的,不是,这故事是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他手离了脸,理智代替了他的慌乱。
“你当时,每天都要跟那姑娘亲亲?人每天做同样的事就会腻好吧。傻不傻啊,好吃的东西不能天天吃,好玩的东西不能天天玩。这个道理都不懂吗?就像我爱吃奶油蛋糕,我把它当作奖励,当作伤心难过时候的慰藉,所以才吃不腻。”
韩央瞅着他脸颊渐渐消下去的红晕,注视他被亲红了的嘴唇。
“不腻哦,”他说,“我要是喜欢上亲一个人的嘴巴,就算每天都亲,亲一辈子,都不会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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