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兽类的直觉关乎到生存，一个错误的判断就可能葬送一生。
作为经历许多才活到现在的“成功人士”，李枟的直觉一向很准，敌意或是善意对于他来说很好分辨。李枟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穆敛就想杀了他，数年过去虽然态度缓和很多，但穆敛对于他的冷淡仍然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程度，从未掩饰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第一面时穆敛就对他的杀意那么浓厚，但李枟也懒得问，讨厌谁也不一定需要理由，被没什么瓜葛的人讨厌了又不会影响他的生活。
如果一起共事过就算认识的话，算起来他俩也该称得上旧识了，这还是穆敛第一次对他笑。
该感动还是害怕啊，这就是鸡看见黄鼠狼上门拜年的感觉吗？李枟想起刚刚的那通电话，好像是说穆敛病了来着……这算不算性情大变啊，穆敛是伤到脑子了吗？
鬼本身就不适合站在阳光下，尤其是对着明晃晃的大太阳站着，穆敛眯着眼，有点想拿一副墨镜带着，他现在力量不稳，在阳光下比普通人还脆弱。
“我长什么样可以之后慢慢看，现在可以先带我去班里吗？”穆敛仍然挂着笑意，语气温温柔柔地开口，只是多了些许不耐烦。不知缘由，他总觉得对面的人越看越让他不顺心，虽然按照身份来讲教导主任对于学生应该是很有威严的，但穆敛就是从心里对这个人半点都尊敬不起来。
这个人身上有着和他相似的气息，但穆敛对他就是越看越嫌弃，以他的经验来讲，这种哪怕记忆不全也从灵魂深处抗拒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我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穆敛略微发挥想象力，已经在脑海里排出一场声泪俱下、六月飞雪的校园悲剧。
明显感受到对面恶意越来越强，李枟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刚刚还很和气怎么打了个照面就又被讨厌了，他摇头回道，“出校门直走左拐第二个路口推门进去，咨询投胎可以去那，挺简单的我就不送了。”
意外也不太意外的是，穆敛被拒绝后没什么大反应。李枟上下打量着穆敛，据他了解，穆敛是一个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鬼，估计还有别的后手。
前两天连着都是三十八度的大晴天，今天也不例外，抬头环视一圈都看不见云，空中净的只剩太阳明晃晃的挂着。
或许是畏光，穆敛一直眯着眼，自从看到李枟后他脑海里就有零散的画面跳来跳去，他的视线对上李枟的双眼，然后被更多的片段淹没了。
见穆敛看过来，李枟下意识的和他对视，目不转睛的那种，在他的印象里，熬鹰之类的对视谁先挪开谁就输了。
铃声响起，一通电话打断了两人对视，更贴切的说是李枟单方面的对视，穆敛从二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就已经走神了。
“为什么要考虑，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再考虑也是不行。”早知道不带手机了，看着来电显示的校长二字，李枟叹一口气后挂断通话，懒得再听那边废话。
挂断后那边又打了两遍，李枟听的心烦，干脆一扬手把手机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片刻后，在垃圾桶里，李枟的手机屏幕一闪后突然接了一通陌生来电，阴测测的声音传出“不接电话是吧，我亲自去找你……喂，别装没听见！”依旧没人回话，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和垃圾桶对话的穆扬气得差点扔手机。
算了，手机是自己的，傻子才跟别人较劲扔自己手机。
忘记了，手机被收走了啊……面对着空荡荡的沙地，虞不成翻出去后才想起来他缺了点生活保障品。不想回去上课，也没法去复查，思考三秒后，虞不成干脆靠着学校外墙坐下了，他撑着伞挡住半个身子，抱着膝盖开始走神。
没关系，今天不去也可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明天再说。
西门防备宽松是有原因的，这片地原本做了学校扩建的打算，不过一直没谈妥，直到今天都是空地。
只要往这一站那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学校，还有太阳公公在头顶当空照，就连小偷都不带往这跑的。
不过虞不成觉得这里不能算荒，荒字头上还顶着草，西门可是草都没有，瞪大眼睛也顶多看到远处还有几座影影绰绰都长的差不多的建筑物。
那些建筑物是什么来着？虞不成想不起来，就连今天发生的事他已经忘了很多了，比如车停在哪了或者从西门要怎么走回家这种很小但挺有用的事儿他就记不清了。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反正这几年很多事情他都记不住了。
越思考越觉得脑子浑浑噩噩的，有些熟悉但是记不清的片段在脑海里游来游去。
伞下的空间呆久了会觉得冷，但虞不成不想把伞合上，撑开的伞面让他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握久了会觉得这把伞有些沉，但他喜欢这种看得见摸得到的存在，就算不是温暖的也可以。
“我一个大活人我都觉得热，你们两个愣是在这脸对脸的晒太阳，脑子都有问题是吧。”穆扬一手一个薅着衣领往他来时的方向拽，他个子最高，对于拽衣领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被拽着的李枟挺想反抗的，但穆家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刚刚穆扬一出现就让李枟感受到了如有实质的压迫感。
今天是不是不宜上班，遇到穆家人扎堆了。
两兄弟的性格跟名字算是符合，穆敛虽然名声在外但从不仗势欺人，习惯先礼后兵，不主动冲突就没危害；穆扬则大多时候都很张扬，有想法就干，秉持着能用武力解决的就先兵了再想礼不礼，多年来锋芒毕露，光是打个照面都有压力。
平心而论，李枟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但要是遇到穆扬这种一口下去都崩牙的……他只是有点犟，他不傻。
彼此都是同事，犯不上真的动手，再者现在这个场面虽然看起来奇怪，但穆家兄弟明显是有求于他，不过是态度差点而已，没必要为了走几步怎么走而和穆家这种危险的存在硬磕。
好在穆扬也没一直拽着，看二人配合后他就松手自己到前面带路去了，说是带路，但路就这么窄而且笔直一条也没什么可带的。
考虑到三个男性成年并列往厕所走不算什么拉风的场景，大家都已经不在能像高中生一样哥俩好抱团去卫生间的年纪了，李枟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退什么？和我走在一起很丢人吗？”穆扬跟背后长眼睛似的。
李枟挺想反问一句，难道很光彩吗？但最后还是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路窄，并排走不开。”李枟回道。
一对兄弟的喜恶相似的可能性很大，作为表面君子，穆敛讨厌他起码能忍，但穆扬要是看不惯他，骑马能不能忍的不好说，估计照脸给他来几蹄子都消不了气。
听到回答，穆扬很随意地“嗯”了一声，没再坚持并排。
李枟猜不透这祖宗要干什么，只得跟着进了卫生间。
一路上穆敛都安安静静地跟着走，如果不是专门留意，李枟恐怕会直接忽视他的存在。
作为官方平事儿高手代表，穆敛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强悍，李枟觉得此刻的穆敛应该是在无意识的想要收敛气息，大概是他的某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看来穆敛是真的状态不对，平常以他的水平就是脸对脸地站在李枟面前也不会被发现。
从刚刚到现在的接触很明显看得出穆敛碰上的不是小麻烦，庙小供不了大佛，穆敛不是善类，与他有牵扯不算好事。不管接下来穆扬会开出什么条件，李枟都打算拒绝，他很喜欢在世高的生活，不希望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纠缠打扰到世高的安稳和他的宁静。
三人勉强在工具间里站开，在学校这么多年，李枟对于世高的卫生处理还是很欣慰的，此处虽然消毒水味重了点，但无伤大雅，不臭就行。
站到熟悉的隔间里，穆敛暗自叹气。习惯是可怕的，穆扬为自己这么快就习惯了在卫生间隔间里穿来穿去而悲喜交加，悲的是接受能力，喜的也是接受能力。
直到头顶的伞被掀起来，虞不成才意识到他睡着了。
“哥，下午好。”虞不成半阖着眼睛，声音疲惫，他好像在梦里经历了许多，但一睁眼就全忘了。
“哪来的下午，都九点了，走吧，回家。”虞不老接过伞，把手里的水递给虞不成。
接过水后虞不成抿了一口，虞不老又给了他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形状不一的药片，颜色比毒蘑菇还鲜艳。
虞不成一次性的把几片都倒在手里后就着水咽下，接着拍拍他哥的肩头，劝道：“哥，这就算凑齐彩虹的颜色也不会让它变得更好吃，还是让它朴素点吧。”
“今天状态不错啊，还能跟我开玩笑。”虞不老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说话语气却透着一种孩子长大了的同款欣慰。
作为病人家属，虽然虞不成对他每天坚持给药片换颜色并不受用，但虞不老挺喜欢彩色的药片，至少看见这堆药时能心情好点。
“对了，你是开车来的吗？”虞不老问。
平常这个时候虞不成都该洗漱了，今天虞不老也回晚了，发现人不在家后吓了一跳，好在虞不成行动路线很简单，顺着也就找到了。
“忘了。”虞不成确定自己想不起来了。
“那咱俩只能走回去了，我也没开车。”虞不老叹了口气，他已经习惯了，忘事就忘吧，人没事儿就行。
兄弟俩并排走着，伞在虞不老的手里并没有影响温度，走出一段后虞不老才觉得手里的伞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越走越沉，而且隐隐可以感觉到伞在抗拒他，看着挺眼熟啊……想不起来，虞不老眉头微皱，轻声问道“这伞是你新买的吗？之前没见过。”
“好像不是，忘了，很重要吗？”
“没事，不重要，回家吧，回家很重要。”
可以看出，即使是设计者本人面对作为入口的卫生间墙也会抗拒，大概当时出主意的时候没实际考虑过自己也会走这条路，总之穆敛虽然没说什么，但一脸不情愿。
不情愿，不情愿就对了，穆扬的心情好多了。
进隔间时他就刻意站到了两人身后，做足了帮其他两人克服心理障碍都准备。穆敛是自家人，虽然现在脑子不清醒，但醒了估计也不记仇，思及此，穆扬果断照着穆敛后腰就给了一脚，在李枟震惊的目光中把毫无防备的穆敛踹进了墙里。
有了穆敛被迫穿墙的前车之鉴，李枟一点也不介意穿的是哪里的墙，穆扬踹人时是真的使了实劲，一点也没有脚留情，他可不想莫名负伤，当机立断，李枟主动走进墙里。穆扬还念着对着垃圾桶打电话的不满，本来想着李枟要是不合作就也给他一脚，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配合。
算了，求人办事，还没到动手的时候。
虽然知道世高里有个永冥府办事处，但李枟还是第一次进来。早有耳闻这处主理是穆敛的狂热追随者，但当亲眼见到一屋子的玩偶或近或远、姿态各异地围着穆敛的场景时还是令李枟备受震撼。
陌生人进入，玩偶们的目光从穆敛身上齐刷刷地转移到了李枟站的位置。这叫什么来着，恐怖谷效应还是什么？看着数量多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玩偶和它们各种材料做成的眼睛，李枟不禁后退一步，随即就被跟着进来的穆扬抵着背往前推了几步。
穆扬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玩偶们各干各的，来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知道看看看，那得没见过世面的样儿都让人看去了。
玩偶们收回视线，重新用目光包围穆敛。
随意地扫了扫玩偶，确保没有眼睛盯着他们看后，穆扬揽着李枟的肩，语气揶揄，“你还会怕眼睛多啊？小蜘蛛。”
怎么这么自来熟，揽来揽去的什么毛病，李枟拨开穆扬的手，反驳说：“就是蜘蛛一家子加起来也没这的眼睛多，而且我不怕眼睛。”忽略离得远些的玩偶们，单看坐在椅子上穆敛怀里抱着一只，身上挂着一堆玩偶的样子，李枟觉得其实没人追随也挺好的，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物理上都压力小。
突然的，穆敛怀里的玩偶开口说话了，“既然人齐了，那就来干正事吧。小蜘蛛你不要走神哦，你很重要的。”玩偶伸手指隔空点点李枟，它现在的身体没有手指，只有一团圆圆的棉花。
为了融入人类世界李枟学习了很多人类知识，早年他精心钻研了好几本幽默大王和冷笑话大全之类的书，将其中的内容烂熟于心，此刻看着对他伸出的玩偶手，李枟想起一个冷笑话。
谁是最有正义感的角色？哆啦A梦，因为他经常伸出圆手。谁是最黑暗的角色？也是哆啦A梦，因为他伸手不见五指。
李枟是个笑点很低的人，很巧的是，穆扬笑点也低。
从玩偶质疑李枟为什么看着它笑到李枟讲完冷笑话的时间里，穆扬从没表情到开始大笑只花了几秒，快到李枟这个讲冷笑话的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好配合啊，真的这么好笑吗？
“大人！你看他们，太过分了！”玩偶挥着小圆手，对穆敛抱怨。
“噗嗤。”穆敛也笑了，然后温声安慰玩偶，“他们太过分了，你这是可爱，虽然不记得你叫什么，但小圆手挺可爱的。”
“大人，好温柔，呜呜呜…等等，大人你竟然不记得我了，呜呜呜，明明连李枟和穆扬你都记得啊呜呜呜呜…”玩偶的变成了一个夸张大哭的表情，纽扣眼旁边有几滴无纺布做的眼泪，刚被它手动粘上去的。
“邵枫令你这就不对了，李枟在‘明明记得’里也就算了，记得我可是应该的吧。他忘了你说不定是你名字太复杂了，我和李枟可都是只有两个字哦。”穆扬揭掉玩偶的眼泪，贴到了自己脸上。
玩偶震惊地把嘴张成了一个椭圆，两只圆手抱着头喊道：“才不是这样的啊啊啊，大人夸我的名字很好听的！”随着他的尖叫，一屋子玩偶同时开口跟着一起啊啊啊。
很好，天然的环绕立体声就这样产生了，李枟悲哀地闭上眼，今天是不是不宜出行，怎么到处都是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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