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怎么都降温了啊。”陈北星躺在沙发上哼唧。过一会儿一床被子就盖到了他的身上。
陈北星:“？”
陈北星掀开盖住脸的被子，这还得不流血不用堵鼻子了，要不得闷过去。
“还冷吗？”雪团写完又往被子里塞给了一个暖水袋进去。暖水袋也是陈北星上回买回来给雪团捂手的。
这回用到了自己身上，陈北星捂着暖水袋，别说是挺暖和，他都要闷出汗来了。
“关心我啊？”陈北星欠儿了吧唧地问。
雪团点头并握住陈北星的手，疑惑道“手心也不冷啊？难道又发烧了？！”
雪团赶紧摸向他的额头，陈北星顺势倒在他的怀里，挺大个脑袋靠在雪团肩膀上，“柔弱”地说“我好难受啊。咳咳咳…我头疼，头晕…”
雪团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无措地抚着陈北星的后背。他啊啊了几句还是发不出声音，越着急越发不出声音。
怎么办，陈北星，怎么办啊！我都不能带你去看医生，我什么都不会。
陈北星扎在他的脖颈里，没心没肺地还在继续表演，“我疼啊，疼啊…你能不能跟我出去，你跟我出去我就不疼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北星抬起头看到雪团带泪无措的样子，哈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闭上了嘴。
“不是！别哭啊！诶呀，我逗你玩的。我没事儿啊，我好着呢！别哭，别哭啊！”
雪团冷漠地推开陈北星的手，额角跳了又跳，咬着牙把被子抻起来卷到他后面，再把陈北星往后用力地一推。还是不解气，又往陈北星腿上踢了一脚。
“好玩儿吗？”雪团写好丢到陈北星脸上。
“不好玩儿，哥错了，错了啊。不应该用这个吓唬你。哥不好，别气了，要不你再给我几下。”
陈北星恨不得也给自己来上几脚，脑抽了吧，用这个吓唬他干啥！
陈北星攥着雪团的手放到脸上，“哥不该逗我们雪团，打几下，咱们就别气了啊。一会儿猫崽就到家了，在孩子面前大人不能冷战啊。”
雪团抽出来手，又写了张纸条丢过去“你到底冷不冷？”
“不冷不冷，团儿这么照顾着，一点儿都不冷。你快坐下坐下，我抬头看你忒迷糊，真的迷糊啊。”
雪团绷着脸坐到一角，陈北星狗腿地往人家身上靠去，躺在人家腿上。
“因为我说降温了啊。嗨，降温了我也不冷。这儿降温跟我们那里降温不一样，我到这边就跟过春天一样。我是发愁你啊，这几天降温，还都是阴天，怎么给你剪头发啊？这马上就要到小年了，咱们得操持上了啊。”
陈北星抻着雪团的手掰着他的手指算，“祭灶神，扫房，磨豆腐，洗大件儿……到过年前还有的忙乎呢。”
“快来个晴天儿吧。”
既然说到小年了，虽然腊八都过了，陈北星中午做饭的时候还是煮了腊八粥。
“腊八粥的故事听过吗？”，陈北星凉了三碗粥，一碗他的，两碗雪团的。不知道雪团爱喝什么口的，陈北星就凉了两碗，一碗搁糖，一碗就菜吃。
雪团指了指电视下面的柜子，他听过。过年这些习俗，他也知道，还能背出来。
这些习俗对他来说只是文字，在陈北星没来的每一个新年夜，他吃的都是清水面。
“香吗？”陈北星喝下一口粥问到。
雪团点头大口喝了几下，好喝，都好喝。
陈北星不由得失笑道，这就好喝啊。他做的一般，他北哥熬的腊八粥那才香呢，就着大哥消磨的豆腐，他们哥几个能喝一锅。
“有机会到我们那边儿玩啊，东西都可老好吃了，不出半拉月就给你养得胖胖乎乎的。”
“你这几天是不是瘦了点儿啊？刚给你养点儿肉，怎么下巴又尖起来了啊。”
雪团把衣领往上拉了拉盖住下巴，继续喝粥。
“等会儿”陈北星掏了掏口袋说。
“？”雪团放下碗，又怎么了？
陈北星掏出个发夹，掀起雪团头发往上一夹，扎成个小揪揪。大功告成，陈北星往上弹了一下，发尾晃悠得一颤一颤的。
真可爱。陈北星勾着又晃悠了几下。
雪团忍无可忍地打掉他的手，拿起勺子继续喝粥，饭都要凉了。
“下午猫崽回来放到哪里啊？”
雪团指向阳台，放到阳台上吧，那里阳光好。
吃完饭，陈北星去到阳台上装猫爬架。
雪团坐在凳子上，看着他。
“羡慕猫崽们的猫爬架啊？想玩吗？等你什么出去，我也带你去玩猫爬架。”
“切”，雪团背过去撇了撇嘴，眼里却含着笑。陈北星糊弄人，猫爬架，猫爬架——那是给猫玩儿的，人哪能玩？
陈北星弯腰又弹了一下他头顶上的冲天揪，“不信北哥呐。”
雪团的头点下来又快速地往两侧晃晃，他信。
陈长工这才满意地继续给地主干活。
雪团把地又拖了一遍，换了身新衣服站到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猫崽回家。
“你站着等也没用，人家还在路上呢。”
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这么利索的吗？”陈北星走过去把雪团护到身后再开门。
宠物医院里的人把盛着猫崽的猫包递给陈北星，嘱咐一些喂养猫咪的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
陈北星一手牵着雪团一手拿着猫包往阳台上走。
陈北星把猫包放到地上，松开牵着雪团的手，“刚刚见生人没吓着吧？”
雪团摇头，陈北星一直牵着他呢。
“团儿哥越来越厉害了啊。”陈北星把雪团的手放到猫包的拉链上，“来，咱们一家之主给猫崽们抱出来。”
雪团很轻很轻地拉开拉链，“喵喵喵——”里面三只身上雪白爪尖黑黑的猫崽伸出来，冲着雪团叫，一只胆子大的还冲他哈了哈气。
“双方认识一下啊。团儿，把聘礼拿出来啊。”
以前认猫崽做家人是要下聘的，雪团拿出三个毛线球——他和陈北星一起团的，放到猫崽面前。
猫崽们很喜欢得抓着毛线球玩，边玩边观察着旁边的两脚兽。大高个儿的这个，已经认识过了。旁边这个人类，给它们好玩儿的，应该也不错。
那只刚刚哈气的猫伸着小短腿迈到雪团身边，爪子搭到了他的身上，喵喵叫着。
雪团学着手机里的养猫教程，轻柔地从猫头抚向猫背，猫咪被伺候得舒服了冲着雪团翻肚皮。
雪团点了下它的小肚子，又温暖又软和。
陈北星蹲在一侧看着这一人一猫，心里的黑土地好像长出了春小麦，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踏实与满足。
猫崽也往陈北星身上够，陈北星笑了笑捏着爪子逗猫玩。
陈北星和雪团完全是两个画风。陈北星欠儿啊，往肚子上左点一下右撸一把得，气得猫崽喵喵叫，挥起猫猫拳。
雪团把猫崽抱过来，横了陈北星一眼，幼稚。
“嘿，我们玩儿的好好呢，你看猫崽多开心。”
是挺开心，都想拿着你爪子磨牙了。雪团拍掉陈北星伸过来的爪子。
“咱当家长的，是不是得给崽儿们起个名字吧。”
陈北星嘴边憋出个坏笑，“就叫一崽儿，二崽儿，三崽儿。”
“……”雪团捂着怀里猫崽的耳朵踢了他一下，烦猫。
在两位新手家长的努力中，三只猫崽最终被叫一白，二黄，三黑。
陈北星哼唧了几天，在小年前可算是回温了。
洗衣机在楼下转着，陈北星和雪团在楼上拆被罩床单，拆好了再由陈北星送到楼下的洗衣机里去。
“团儿，扯着被子那边啊。”陈北星举着被子说。
“咚”，不知道这两个谁没使好劲儿，雪团手里的被子掉出来了，带着他都磕在了床板上。
“团儿，咋了，咋了？！”陈北星跨跑过去把扶他起来坐下问“磕到哪儿呢？”
雪团指向小腿，陈北星让他靠床头躺着，掀开他的裤脚往上卷。
雪团捂住膝盖。陈北星拿开他的手，“看看摔坏没？要是青了好给你揉出瘀血啊。”
“啧，这还捂着呢，都红了一大片了！”陈北星掌心在上面用力揉着，“我刚刚语气不好啊，对不起。疼吗？用不用我再轻点？”
雪团握上陈北星的手，想把腿抽出来，他指了指床上的被子，先干活吧。
陈北星摁住他，“干活不急，洗衣机转着呢。”
陈北星手大，揉的时候总是摁到卷好的裤子上，陈北星怕硌到雪团，又往膝盖上卷了卷，陈北星瞳孔一缩，怎么膝盖上还有一大片淤青呢？！
“团儿，怎……怎么这么不虑乎啊？”陈北星眼底涌上层暗色，把裤脚放下来。不对，床到不了他膝盖这么高。就是磕，也磕也不了这么一大片。
陈北星隔着布料，摸了摸他的膝盖。
雪团，你还在难过吗？
雪团躺够了，撑起来继续拽被罩。陈北星拿走他怀里的被罩，勾着脖子把他带到了厨房，“给你个更重要的任务啊。烧壶热水啊，等我从楼下回来得整好喽了啊。”
说完，陈北星抱着被罩开门往外走。
门一关，陈北星脸上的笑就装不住了。
洗衣机还在响着转动。陈北星靠在墙上，嘴里叼根没点上的烟。
“为啥呢？”陈北星掏着口袋，他想不明白，想问问专业人士该怎么办。掏了半天都没掏着，手机应该是落楼上了。
他该怎么办啊？要不直接就把人拎出来，再换把锁得了。
陈北星走到门口又回来了。耳边想起大夫的话，这样不行，得一点儿一点儿来，不能推他。
雪团望着锅里咕咚咕咚的水泡发呆。陈北星还不上来啊，还没洗完吗？
陈北星抱着床单进来，看到雪团的愣样，踮脚溜到了他背后“想我呢？”
雪团抱起脚下的一白，转身举到陈北星面前，是一白想你了。
“哦，一白想我了啊。”陈北星关上灶台的火，逆着揉一白的脑袋，把人家刚舔好的毛都整支棱起来了。
“喵喵喵！”
“一白想我就大方想呗。”陈北星说完就溜到了阳台，留下一白在原地生气地炸毛。
雪团翻了个白眼，拿起桌上的小梳子给一白梳毛。
“你俩是不是骂我呢？”陈北星抻张椅子出来。从雪团怀里接过一白，放到了地上，“玩去儿吧”。
“你也别玩儿猫了，水烧好了啊。”陈北星拿着水壶往放毛巾的盆里倒水。
让雪团坐好了，陈北星把他的腿搭到另一个椅子上，自己蹲下来把热毛巾敷在他的膝盖上。
“受不了热就说啊。”
雪团看过去，刚好能看到陈北星的后脑勺。
有几缕头发翘着，雪团伸手压了压。
陈北星靠在雪团的手上，这么看了他一会儿。
他的眼球黑的好像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底色。
陈北星眼神沉了沉。但是几乎只用了一瞬，他又回到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头发往他手心里蹭了几下，陈北星含情脉脉地说道“我昨天没洗头。”
“……”
天气好被罩干得也挺快。换好了新洗的床单被罩，陈北星从后边搂住雪团的腰，护着他的后脑，拽着他一起倒在床上。
“我挑的洗衣粉香吧。”
雪团趴在床单仔细闻闻，是挺香。
陈北星起来，把想爬床的猫崽们抱出去。
“不早了，你早点儿睡啊。我也回去睡觉了。”
陈北星闭眼合衣躺在床上，不知道钟表走过了第几圈，陈北星睁开了眼。床头的钥匙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着冷光。
楼上的那间黑屋里，闪起了昏暗的烛光。
雪团跪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向前面。
他的眼里没有底色，或者说没有活人应该有的情绪。
他叫雪团。爸妈在雪天结婚，他在雪天出生，他又在雪天送走亲人。
父亲是为了给出去的孩子赚钱，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年轻的母亲想念爱人，出去了也没有回来。
年老的母亲想念女儿，没出去就在这间屋子里离开了。
是我的错吗？
“你赔我的女儿啊！她生了你就抑郁了，我女儿那么好的一个人天天以泪洗面啊！你这个害人精啊，你克死了你爸还不够，你还要克走我的女儿啊！那是我辛辛苦苦养这么大的孩子啊！”
耳边又响起老人泣血的话，雪团一侧的嘴角挑了挑，要不说当妈的最爱孩子呢。
那我的妈妈呢，我的妈妈爱我吗？
那辆车是可以躲过去的。雪团每一天都在回想和她的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不是在葬礼上，他那时候被锁在了家里。
和她的最后一面是在那条马路上，她是笑着走的。
也是，她要和她的爱人在一起了。
她也是笑着离开的，她要和她的女儿在一起了。
“我没办法爱你。我看到你就想起我的孩子啊，她还那么年轻啊。我对不起你，孩子。不用你原谅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离开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让自己活下去。
陈北星离开的时候也应该会说让自己活下去。
可是，你们问过我了吗？
我呢？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呢。
雪团把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额头浸出血丝。
啪得一声，灯开了。
“打够了吗？”陈北星站在门口。
雪团额头上的血丝落在陈北星的眼里，给他的眼底也蒙上一层血色。
陈北星一步一步走过来弯下腰，紧紧捏住小黑影的下颌，滚着沉重的呼吸声，一字一字地从肺里挤出来问，“你特么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想死赶紧去，不想死就好好活。别整这出半死不活的矫情样！”
陈北星靠得很近，一双眼球鼓起来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恨不得挖出他的心。
雪团的眼角一直往下垂着，睫毛盖住的里面是一片荒芜。没有难过，没有生气，只是一片荒芜。
不知道陈北星哪句话打动了他一下，雪团终于舍得抬了下眼皮，虽然只有一下。
陈北星却看到了，看到了那双眼底下无尽的悲苦。
两双眼睛相对的那岔间，陈北星想起他小时候咬过的苦瓜。
他的喉间尝到了苦……
苦瓜的苦涩缠绕在舌尖，却总有下去的那一天。
他眼底的苦涩，却一年比一年醇厚。
是了，谁要是能好好活，还愿意活成这样。
死对他说不难，活着才难。
陈北星想起医生都会说过的一句话放松心情。
陈北星听到的时候总是在心里重重地嗤笑一声。废话一句，要是能放松心情，谁还来看病。
说话都是这么简单。
陈北星手里猛地泄下了力，跌跪在雪团的面前，沉重灼热的呼吸声打在他的鼻翼两侧。
陈北星整个喉咙里冒着酸水，滚着苦意。
陈北星痛苦地低声压着哭腔说，“对不起。团儿，哥对不起。你到底咋了啊？你别这样啊。别这样……别……”
从胃里涌上一股铁锈味儿，陈北星猛咳一声，嘴里迸射出来的血沫溅了他一手。
他咳血了？！快擦掉！别溅到雪团身上。
血不断地从喉咙里涌出来，在他的前襟上开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花。
“怎么这么多血啊…”陈北星想抬手擦嘴，可是胳膊好沉啊，怎么也抬不起来。眼皮也好沉啊，他可能要睡一会儿了。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陈北星用尽全力地向雪团摆了摆手。团儿别过来啊，别摸血。
雪团扑到陈北星的身上，捂着他的嘴，粘稠滚烫的血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溢出来。
别流血了，别流血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陈北星你别玩儿了，不好玩儿，陈北星你快醒醒啊！陈北星！
得找人，对，得找医生。雪团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厅，陈北星的手机在这儿，打电话！给医院打电话。
嘟嘟嘟——快接啊，快接啊！
“喂，您好。这里是急救中心，请问你现在的位置是？”
“啊！啊……啊！”雪团发不出来音。
“喂？喂？能听得到吗？”
“喂？喂！喂！你再不说话我们就只能挂电话了！”
“你还不说话啊，再吃几瓣橘子能说一句吗？”
“你还不说话啊，看在棉花糖的面子上能搭理我一句吗？”
“你还不说话啊，猫崽都到家了，你不能我说也不跟它们说啊？”
是陈北星，陈北星还在屋里等着他呢。
“别！我哥！我哥吐血晕倒了，在xx小区xx栋5楼，麻烦快一点。”雪团近乎破音地喊道。
“好！让病人平躺。尽量不要移动，我们马上就到！”
雪团捂住陈北星的心脏，眼泪滴在陈北星的脸上，化开他嘴角的血花。“哥，你听见了吗，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哥，我会说话了。”
“你跟我说说话啊。”
“我一直冷着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啊？那我给你唱首歌。”
“我活着是你的人儿啊，死了是你的魂儿啊。你想咋地儿就咋地儿啊。月影它照墙根儿啊，我给你唱小曲儿啊……”
周围是浓厚的血腥味，雪团在血腥味里吻在了陈北星的额心。
“后边儿的我不会了，我就听你哼过这几句。哥，等你醒了，你再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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