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老是在阴天。
山茶并不喜欢这种天气，总感觉天上会突然泄下来什么似的，让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最近又去了一趟郊外的坟山，也只是去了一下午，在黑夜与白日交接的黄昏之时便离开了。
坟墓还是一如往常地灰暗与冰冷，那里没有一丝人烟，只是沉闷与难受。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山茶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似乎都被深冬的寒风刮走了，也像是被冰冻的湖面藏住了，再也感受不到几年前的那种激烈起伏。
在回去的路上，山茶踢了踢路旁的小石头，地面上因为冬天的寒冷而萧索无物，一片荒芜，在残存的夕阳再也不足以给地面的野草增光添彩后，山茶从善如流地仰起头，去看那阴云之外的、余留给最后一丝阳光的缺口。
天上好歹是比地下好看的。
至少是现在。
山茶出神地看着茫茫灰色的云层与冲破桎梏的残阳，纯洁如一汪泉水的明目里，映出了太阳。
悄悄地，在她还未注意到的地方，一个明亮的物体划过云层，破出一条流利的丝线，又急速下冲，一瞬间，隐入大地。
教室里比寒冬的室外更暖那么一点，但由于太冷，靠窗的同学都把窗户严严实实地关上了，导致室内虽然暖，但有一股闷热的水汽团团转，占领着山茶的胸腔，有一种无言的窒息感。
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同学们被这气团感染，昏昏欲睡，纷纷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瞌睡的表情。
山茶虽不喜这种天气，但仍强振精神，认真地听老师讲课，一字一句地记下老师讲的知识点，并分门别类，再换成红笔，把没理解的部分圈下来，打上星号。
右边的位置空着，自从同学转学后，便一直没安排人来坐了。
虽然没人，但山茶从不将东西放到除自己桌子以外的地方去，所以旁边空的桌椅干净整洁，不脏不乱。
每次朋友过来找她聊天都会打趣般说：“打扫得这么整洁，等着迎娶谁啊？”
山茶总是保持着温和软雅、恰到好处的微笑，随着她们闹，也不说什么。
风猛地扑过来，震得窗户隆隆响，风灌进窗的缝隙，在狭窄的通道里呼啸，发出令人不安的呜呜声。
山茶惊了一瞬，回过神来，左手握成拳，轻轻锤了一下脑袋，又晃了晃头，清醒了些许，坐直了身子，把心思又放回课堂。
总是出神。
山茶有些恼，刚才的知识点就这么漏过去了，再回过来听时精神不免更加集中。
风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微嘈杂的走廊回音和轻微的谈话声与脚步声。
一群昏昏欲睡的学生听到外面的叫嚷便醒了过来，一脸八卦地伸长脖子往外看，无奈这里离楼梯较远，再怎么看也只能看见被染黑了几块的瓷砖。
虽是如此，但都是一群好奇心重的孩子，什么都得看一眼，什么事情都比学习和听课有趣多了，所以就算什么都看不到，但个个的眼神都在乱飘。
下课铃在低糜中又有点跳脱的氛围里很快响起，铃声很刺耳，刮刻着离扩音器近的每一寸墙面，又像修正带一样，掩盖住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乌鸦叫，但总在一些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显露出一点点迹象。
山茶侧耳听着窗外模糊不清的叫声，但看靠窗的同学都无动于衷，心想多半是听错了，便站起身来，准备去和朋友聊聊天，活络一下身体，顺便提振精神。
一群女孩们笑闹着聚在一起，纷纷讨论着自己喜欢的idol与电视剧，还有自己心动的男生。
山茶到她们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笑着，听着她们的谈论，时不时回答几个问题。
“啊！我昨天晚上才发现，我和他的星座契合度百分之九十八欸！”其中一个丸子头女生激动地小声尖叫道。
“是吗？天生一对啊宝宝。”齐刘海女生双手搭上丸子头的肩膀，使劲儿摇晃，“那你赶快攻略他！看好你俩。”
“害羞嘛。”丸子头女生宋锦娇羞地捂住脸，缩到一旁，“这几天天气真差，不然还可以看到crash的星座呢。”
“这么喜欢，我都替你急。”齐肩短发女孩阮萧老成地摇摇头，“都多久了，金鱼，你平时在宿舍看着立牌吧唧疯狂的模样怎么没发挥出来呢。”
宋锦红着脸拍了阮萧一巴掌，噘着嘴把脸别过去了。
“明天就是十二月二日了。”齐刘海女生温玉恬神秘兮兮地放低音量，把头凑到四人围着的圈子中间，“据说啊，在这天登上楼顶，看着星空，虔诚地祈祷，就会得到星星的眷顾与祝福，梦想成真！”
闻言，宋锦立马好奇而激动地把脸从墙里拔出来，全神贯注地听着温玉恬的话，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温玉恬，说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才在网上刷到的。”温玉恬煞有介事地双手合成拳，放到胸口，“可信度很高哟，评论区好多人都来还愿呢。”
“真的？”宋锦两眼放光，双手捧住温玉恬的脸，“甜甜！你明天一定要陪我去！我要去许愿！”
“好好好……”温玉恬被她捏得喘不过气儿，一个劲地扒拉她的手，顷刻间乱作一团。
阮萧半信半疑，但眼里的信任还是大过了怀疑，双手抱胸看着她俩打闹，最后说道：“我也去。”
从头到尾，山茶未置一词，只笑着，也没说去还是不去。
争到三个票后，宋锦又来游说最后一名议员山茶，好说歹说、软磨硬泡地撒娇，使出各种招数，而山茶本想拒绝，因为她这星期还有一些任务没有完成，但看着宋锦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抵挡住，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宋锦高兴地蹦了起来，兴奋过后开始规划明天的“会神”仪式。
不过山茶总是不信的。
如果真有神，有可以许愿的神，那么那个人早就回到人间，拉她一起下地狱了。
下课后，同学们相继离校，宋锦拉着四个女生，最后又在陆川寅的坚持下，带上了这个唯一的男生。
“你们都是女生，太危险了。”陆川寅不放心地皱着眉，“我可以帮帮忙。”
“哎呀，就这点距离，有什么不安全的，你担心太过啦。”宋锦嘟着嘴，有些不爽地看着跟在后面的陆川寅。
宋锦素来不太喜欢班里的男生，这点山茶是知道的。
但毕竟都是女生，加个男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真的遇到危险，陆川寅还是可以帮上很大的忙的，况且这是人家自愿，也不好赶他，山茶只得在中间做和事佬。
还好最终宋锦也没再追究。
“不好意思啊、”山茶抱歉地欠身，“金鱼确实是有点太反应过度了。”
“不不不。”陆川寅连忙摆手，小麦色的脸上浮上一层红，“这没什么的。我也没什么事，看看风景也挺好的。最近学习也挺累了…你也是，适当放松一下，也好过天天坐在教室。这几天没什么考试啊。”
看着陆川寅吞吞吐吐，磕磕绊绊的样子，山茶好笑地弯起眼角，一瞬间眼眶内盛上了星空一般的灿烂，晃人心神。
陆川寅愣了愣，但立马回过神，遮掩般地低下头。
入夜，乌云微微散去，天空明了，明星荧荧，璀璨如钻，星星点点地散在如墨如宝石的宇宙，焕丽犹画。
宋锦看好了地方，那是她家小区的最高的一栋楼，比郊外的那座小山都还高一点点儿。
“哇。”女生们纷纷发出赞叹的声音，沉醉在美妙的夜空里，纷纷拿出手机，一顿狂拍。
虽她们的手机不足以将眼前的画复刻完美，但所有人都乐此不疲。
山茶单纯只是为了欣赏风景而来，身上裹了足够的大衣与暖宝宝，虽然冬日的冷风还是吹着，但并不觉寒冷，也好过盛夏酷暑的蚊虫飞舞。
照完照片后，一群女生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便签纸条放到天台的墙墩上，闭上眼睛，开始专心许愿。
山茶没有像她们一样许愿，只是侧过头，余光看到陆川寅的眼睛，笑了笑。
陆川寅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仍是看着。
目光交集，在黑暗中触摸彼此，却因为夜色浓郁，将其隐在了这夜晚里，似乎再也看不到了。
突然，居民楼身后的茂密树林里传出一阵剧烈的树叶摩擦的声音，伴杂着沉闷的爆响，如同垂死的病人被掐住了咽喉，发出黏腻的喘吸声。
陆川寅和山茶最先注意到，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微微蹲下，小心地探出头，从上往下地观察着丛林里的异常。
这里离深幽浓密的丛林很近，但因为天色太晚，树叶的墨绿都被渲染为了沉闷的黑色，让人难以呼吸。
深林的空气温度总是更低的，从那深渊般的黑暗中散发出侵入骨髓的凉意感染全身，还是有些后背发凉的。
观察了一阵子后，这似乎只是野猫野狗的动作，因为刚才那阵吵闹过后，就再没有什么动静了。
两人放松了警惕，但陆川寅还是有些忧心，他小声地凑到山茶耳边说道：“我去让她们快点儿吧。”
“我去吧。”山茶拍拍他的胸脯，“她们恐怕不买你的账。”
陆川寅点点头：“也是。”
好在因为到底还是冬天，夜晚还是很冷的，所以山茶还没开口，宋锦就嚷嚷着要回去了。
一行人收拾好了东西，连忙跑下楼，宋锦和温玉恬在同一个小区，她俩便先回去了。阮萧的哥哥骑车来接她回家，于是陆川寅顺理成章地送山茶回家。
“明天要一起出去吃饭吗？”陆川寅边走边问。
山茶别开眼思索了一会儿，又慢慢说道：“好啊，今天的燃气刚刚用完了，大晚上的缴费处也没开门，明天中午缴费的话，大概后天才能有，明天就出去吃一顿吧。”
闻言，陆川寅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也提了起来：“好，我最近又探到了很多好吃的小吃店，还有一家面馆，他家的麻酱面超好吃，也不辣，偏清淡的口味，你应该会喜欢吃，如果太淡了的话，那里附近还有一家烤鱿鱼店，可以中和一下，还有那家连锁的甜品店，你肯定爱吃。”
陆川寅口若悬河地滔滔不绝，从这家店面跳到那家馆子，似乎没有几个地方是他不知道的，山茶也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有着笑容，偶尔应几句。
但如此，陆川寅也很满足，而山茶也没有半分不耐烦。
看着陆川寅如同散发着光热的笑脸，这总是山茶认为安心的模样。
似乎是浑然不知的两人，各自被对方的光芒感染着。
第二天，还是平静的一天，与往常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那乌云似乎散了一点儿，虽然山茶知道，中午过后乌云便会卷土重来。
数学课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座位，纷纷攘攘地打闹调笑，宋锦她们原本想来和山茶谈论昨天的“会神”，但看她拿着书的架势，就知道她要去办公室问问题了，也就没来找她。
山茶快步走到走廊尽头，轻轻敲了敲门，又将其推开，轻声轻脚地走进办公室。
在山茶径直走向数学老师座位的时候，虽然没有刻意地看其他地方，但无可避免的，在狭小拥挤的办公室内，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像难以掩盖的伤疤一样，醒目而刺眼。
高个子男生戴着普通的黑色棒球帽，蓝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他大半个脸庞，只能看出腿很长，宽肩窄腰，似乎是地摊上买的廉价黑T和运动裤也不能削减男生浑身散发出的阴沉气息。
但气场十足，让山茶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虽然也看不出什么特殊。
但山茶毕竟本就不在乎这些，所以也没打量太久，只是感慨了一下“长得真高”以外，就只想着数学题了。
来到数学老师桌子旁时，数学老师还在和其他老师打趣讲话，山茶听了一嘴，似乎是与那个高个子男生有关的。
“眼神儿都不对了，又想拉这去篮球队？”数学老师指指那个男生和体育老师说道。
体育老师只是笑笑，看见山茶来问问题了，也不久留，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数学老师拿过山茶的书，扶了扶眼镜，开始看起来。
另一边，高个子男生还在接受老师们的验视和讨论，但从始至终，男生都没开过口，只是沉默地站着，等候发落。
尽管如此，老师们还是将他留了好久，山茶都已经问好问题了，男生还在那里干巴巴地站着，面前仍是教务处主任，主任面色红润，满脸微笑地看着面前八风不动、眉目阴沉的男生，也不因为男生沉默不回复而无聊。
山茶在心里默默地摇摇头，暗暗佩服主任的功力，赶着预备铃响完之前，回到教室
教室里像是根本感受不到预备铃声似的，还是像刚刚下课一样吵闹哄乱，尖叫声与嬉戏声此起彼伏，余韵未歇。
山茶抱着书，安静地穿过喧闹的人群，快速走到倒数第二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并整理好桌面关于上节课的书籍，全部整齐地塞进桌肚里，又低下头，一只手伸进书包里，翻找着下节物理课所需的课本、笔记本和作业。
陆川寅侧首看着山茶收书，眼睛明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班上仍是没有安静下来，上课铃声也如约而至，如同法官一样麻木机械地宣读着审判书，但对于班里的人来说似乎没什么大作用，还是该闹的闹，该玩的玩。
物理老师还没到，刚才在围观高个儿子男生的时候，物理老师似乎也身在其列，与其他老师讲着话，笑得不亦乐乎。
山茶习惯了班上老师亲民的作风，自己拿出上节课的笔记开始复习。
“听说我们班要来个转学生啊？！”
“开玩笑吧，别乱传假情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为啥啊？”
“对，多半是假的。”
“滚，我的消息最准确，别酸。”
“不是，哥们，你这重点偏的。”
“转我们班？我们班这么烂，转来的也不是个好种吧，会不会霸|凌我？”
“...你可以闭嘴了。”
“听说长得贼帅。”
“尊嘟？？”
“嘘！别讲话了！老崔来了！”
门口出现一片阴影，被微末的阳光拉得很长，像是一条邪恶的蛇，企图将整个世界缠绕起来，让其窒息。
脚步声几乎没有，只是靠门的几个人听到，但细心点儿的人都会发现，这沉重稳健而略快的脚步，不像是平日佛系的老崔走的出来的。
确实，不是物理老师。
山茶抽空抬了一下眼，意外地，熟悉的黑T和长腿再次刺入她的视线，一下子避无可避，也一眼望到了全貌。
一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鸦雀无声。
这是他妈是□□吧。
参与刚刚讨论的其中一个男生心想。顺便慌张地搂紧了同桌。
山茶：（指着纤冗）这事勾勾，（指着陆川寅）这也事勾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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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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