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和陆川寅刚坐下来吃饭，雨水就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重重叠叠的雨幕遮住了远处的山，还有云，看得到的也就只有附近的灯光，还有仿佛不眠不休的雨滴。
这雨来得猛烈，虽然之前有乌压压的黑云作为预告，但终归是令人猝不及防，很多人还在街上奔跑，就突然被雨淋了个全，纷纷就近躲进便利店。
有人买了伞便离开，也有人干脆叫了车，虽然这个小镇很小，走四十分钟就能从东走到西，但此刻雨越下越大，很多人还是趁雨势还好匆匆打车离开。
不一会儿，昏暗的城市就没了路人，空荡荡的街道只留着昏黄的路灯和半掩着门的小卖部，偶尔有几只野猫掠过，眨眼间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山茶点了一份地狱碎骨拉面，正慢慢地吃着。
冬天冷冽的风夹杂上刺骨的雨，在饭店的玻璃落地窗上洒下一串串痕迹。
店面的装潢契合了日本风格，深色的木质墙壁上挂有宫廷画和人文画，还有一套绣着许多花草和山水的和服，店门口还摆着一个武士模样的半人高木雕。
店里开着恰到好处的暖气，烘得山茶昏昏欲睡。
虽然窗外的雨很大，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店内的环境和氛围，反而有一种逃离世界喧嚣吵闹的宁静。
山茶差不多已经饱了，但还是挑挑拣拣地慢慢吃着，两分钟吃一口面，再吃一个麻辣花蛤。
但雨势并没有变小，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从开始的轻声细语到现在的狂风暴雨，也只是半小时而已。
山茶有些不安地看向窗外，这么大的雨拍打在玻璃窗上，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发慌。
“待会还是打车回去吧。”陆川寅皱着眉看了眼喧嚣的雨势，“我送你回去。”
“好。”山茶并没推脱，毕竟陆川寅对于这种事情肯定是不会松口的，况且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有个男生还是比较安全。
山茶拿起一杯草莓芋圆冻冻，吸了几口，发现实在是吃不下了，才停了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一小时后雨势减小，两小时半后转为小雨，但要完全停的话，还得等到半夜5点。”山茶念出手机上的天气预报，“那我们要什么时候走？”
陆川寅看了看雨势，摸出手机，跟父母发消息之后，说道：“现在才6点半，等一会儿吧。七点走。”
山茶点点头。
雨还在下。
连续不断的雨滴已经串成了一条直线，像高档首饰店中最显眼的橱窗展柜c位，闪耀着光，包容世间万物，却看不清它到底本该是什么样子。
仍在空中还是透明，落到地面才是污泥满身。
路上，这个冬季反常的、连续不断的雨仿若永不停歇，前仆后继地冲入这座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渗入城市的下部，终究在今天满溢了出来。
因为小白所住的小区设施老旧，地势低洼，成为最早一批遭受暴雨侵蚀淹没的地方。
大门有5厘米左右的高度都被污水淹埋，偶尔有树枝顺着水流，但被铁栅栏门卡在外头，横亘着拦住了路。
街道旁的绿植根部全都泡在冷水中，蔫着叶子，被风吹得萧瑟，让人觉得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幸存。
雷声藏在乌云背后轰鸣，时不时亮出几道闪电，下切分叉的雷电如同干枯獠利的爪子，在天空中显露原型。
小白皱眉看着可以近乎使用“疯狂”词语形容的天气，担心沐泽感到害怕，便也不在意那跟她脚踝同深的水位了，只是略微看了一下哪些地方比较浅、容易过去，便直接迈出脚，一步一跳地跑回家。
在楼底时，小白抽空望了眼五楼的家。
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任何，墨绿色的窗帘将窗户遮住了四分之三，只留着中间一个细小的竖线。
这竖线并不是小白所为。安全起见，小白总是要求沐泽把窗户拉严实一点儿，但小孩子总是怕黑，也更趋向于明亮，所以他总是在小白把窗帘关严之后，再悄悄地凑过去，拉开一条缝。
沐泽每天就透过这狭小的缝隙，看向他所期望的蓝色天空。
小白第一次从外面看这窗帘。
她的脖子有点酸，也不再看了，低下头，伸出右手捏了捏脖颈，脚下加快步子。
小白感到有些不安。
这是龙族瞳孔的模样。
似乎是雷雨天的原因，楼道的灯彻底不亮了，冷湿的空气触摸墙壁，结成了浅浅的一层冰。
楼梯口幽深黑暗，不见五指，让人感到后背发凉。
小白没犹豫，她特殊的瞳孔让她能够看清楚黑暗里的东西，何况这地方并不是全暗，所以小白步履简洁快速地上了楼。
黑暗中，她手上提着的塑料袋摩擦声贯穿楼梯间，如同囚狱施用法力时，与星球磁场感应发出的电流声。
相比起囚狱，小白更反感天灵。
所以如此相似的声音，换个人来多半就开始比划“驱咒”了，但小白仍目不斜视，快速上楼。
像往常一样，小白先是去了6楼确认无人在此之后，才回到了五楼，拿出钥匙，插入门孔。
老旧的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像濒死的老人发出苟延残喘的呼吸。
门内也是黑的。
小白心中的不安加剧，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胸口。
“沐泽？”
小白的鞋子进水了，沉甸甸的，还闷得难受。
她没有进屋子，独属于她这个种族的红外感应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扫视一遍房间，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黑压压的房屋没有任何光源。
从门口看向房内，长而幽深的走廊被暗色裹挟笼罩，犹如异形生物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噬将要进入的每一个人。
墙上老式木质挂钟发出沉闷的“滴答”声，狂风暴雨猛烈的拍打在玻璃窗上，与心脏同频共振。
这一切又唤醒了小白的一些记忆，让她想起了似乎早已不存在于大脑里的那个雨夜——这一切好像便是从此开始。
小白撕扯着理智回到现实，但无可奈何的是，现在的现实，似乎比回忆更为痛苦。
手中的塑料袋没有了依靠，直直地落到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小白的瞳孔缩小，心也随着塑料袋沉到谷底。
沐泽不见了。
“小了点儿，但比刚才好多了。”陆川寅观察着雨的速度和大小，又转过头来问山茶，“走了吗？”
眼看这雨是不会停了，山茶也只得回去，不然今天的作业就没时间做了。
于是，山茶点点头，拿起身侧的外衣，裹在略显单薄的卫衣外，和陆川寅一同走出了饭店。
陆川寅撑开伞，偏向山茶这边，两人低着头，在积水遍地的人行道上慢慢走着。
踩到水坑，时不时溅出几滴水，飘到裤脚，染出一片沉色。
雨滴散发着寒气，渗入衣服下的皮肤，引起阵阵酥麻。
山茶打了个寒颤。
陆川寅看见后，立马把伞偏到山茶这边，把山茶带到一个阴暗的楼梯口里面，紧接着说道：“你在这儿等着吧，雨进不来的。我去打车，打到了我喊你过来。”
山茶还没来得及拒绝，陆川寅就撑着伞跑到马路边，拿出手机打车去了。
山茶无奈地叹了口气，站在淋不到雨的楼梯口，静静地看着他一边在手机上打车，一边扛着大雨狂风，在能见度低于五米的天气里瞪着眼睛寻找空的出租车。
她知道就算拒绝，陆川寅还是会去做的。
所以她只是站在那里，低下头，轻轻地勾唇，笑了笑。
笑意融化在含着冰碴的北风里，却化了一处柔情。
似乎是这雷电的原因，很多老式居民楼的灯都坏了。
不止山茶所在的这楼梯间的灯便就早早地熄灭了，连带着这一带的居民楼都没了光亮，让人感到置身于另一个异端的世界，充斥着诡异的灯光和影子。
幽暗的楼梯间放大了外面大雨落到大地的声音，像未安装消音器的老式手枪射击时发出的迸裂声响，回荡在阴沉沉的楼梯间内。
无光昏暗的居民楼一幢接着一幢，从外侧的街道上看去，这些地方像是无穷无尽，看不到天空，只是一片黑暗，连带着人的呼吸也被湮灭。
有些人家点了蜡烛，暗红色的火光从看不清内部的房间幽幽地散发出来，并不让人感到安全，反而觉得不寒而栗。
不知什么地方，几只乌鸦尖啸着盘旋飞过，但因为云和天本来就是黑色的，所以没人看到那些乌鸦带血的眼睛。
静静地与黑暗对视，虽然并没有到害怕的程度，只是在这样割裂的场景内，每个人都无法不觉得后背发凉。
陆川寅还在外边看车子，只是雨太大，要么是出租车不想让满身湿泞的乘客弄脏车子，干脆不愿出来接客；也有一部分原因归结于这儿算是人流量较大的市中心，车都被其他人抢光了，留到现在的自然也不多了。
陆川寅左右看了看，手机上也暂时还没人接单。他有些恼怒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公交车站牌，站牌“吱吱呀呀”地响了一阵，抖落几滴水，坠到地面。
正当他想叫父母开车出来接的时候，身后的山茶突然大声喊道：“川寅！”
陆川寅被山茶焦急的声音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地上一摊接着一摊的积水，二话不说把手机揣兜里后，马不停蹄地朝着山茶跑了过去。
“山茶！山茶！怎么了？！”陆川寅随意地甩了甩脚上污秽泥泞，直接把伞扔到地上，冲进山茶所在的楼梯间。
山茶的眉眼透出担心，陆川寅看到她的时候，山茶正蹲在地上，虽然皱着眉，但却还是一副笑脸，看着面前站在大雨下呆呆淋雨的小孩子。
“小朋友，下着雨呢，快进来。”山茶的声音温柔如涓流，一只手伸出来，向着小孩，朝着他笑着，“别生病了。”
看到山茶没事儿，陆川寅才猛地松了口气，他抓了抓被雨打湿的头发，捡起仰倒在地上的伞，跟着山茶蹲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那个小孩儿。”没看小孩子的时候，山茶担忧的神情将她柔和的笑脸拉了下来，愁云爬满了面容，“他淋着雨，怎么喊他都不进来。”
“啊？”陆川寅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怪的小孩儿，他一脸不解地说道：“那他父母呢？这大雨天的，也不见有人带着。”
山茶心疼地看着跟个小犟驴一样的金毛孩子，此时站在雨下，蔫着头发，又冷又害怕的样子，犹豫半天，还是对陆川寅小声说道：“那小孩…好像是沈邪的弟弟。”
沐泽又看到了那些“人”。
他没看真切，只是窗外闪过黑影，但这儿是五楼，不能是“人”。
他从小便从周围同龄小孩儿、从小白的口中听说很多关于囚狱的传闻，所以对于囚狱的了解比较深，乃至于习性、状态都如数家珍，也就不可能认错。
沐泽一看到这些如同幽灵鬼魅的黑影就立马躲到了自己房间里，伴随着狂风呼啸、电闪雷鸣，那些黑影盘旋环绕在周围，虽然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但沐泽还是感到有些害怕。
看不清样子的人形黑影，就沐泽之前和小白去执行任务时看到的、像远在几千万光年之外的黑洞冈瓦蒂娜，神秘又危险，永远没有人可以窥探到她最里处的真容。
小白总是在房间里放上隔离器，排除一切有威胁的生物，但沐泽知道，那东西的范围只是实体而已。隔离器不能挡住灵体。
就在沐泽犹豫间，忽然，一道破开天际的惊雷从天边坠下，带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天神下凡，降临人世。
这道雷电干扰了高压电线，让老化破裂的旧居民楼电线接触不良，在雷电接触地面的刹那，整个儿小区的灯都暗了下来，没有了光，也没有人，包围着小区的黑暗顷刻间便汹涌而至了。
沐泽躲在卧室里，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他缩成一小团，大脑不断反复回旋着已有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灵体。
但是不知道是什么。
天灵，囚狱……
但他再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
那东西是黑色的，肯定喜欢黑暗，但现在停电，房间里全是黑的，他们没准儿会进来。
没有人，小白还没回家，什么都没有。
沐泽把脸埋进膝盖里，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黑暗中的房间。
他要走吗？
但小白告诫过他，不能擅自离开房间。
但外面有黑影，沐泽不能再自己待下去了。
他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但他会害怕。
挣扎犹豫终究还是抵不过恐惧。
沐泽踮起脚，伸出手，用力去够门把手，良久，门外传来“咔嗒”一声，一道身影闪过，又溶于雨夜。
家里空无一人，沐泽离开了。
雨很大，小白在雨幕正中间，刚冒出的发茬接过绵绵不断的雨滴，又顺着她的下颌线流淌，在下巴的地方略微停留，便接着触摸柔软的喉咙，隐入锁骨之下。
遗憾的是，她的种族并未赋予她定位追踪的能力，所以此时她只能在瓢泼大雨中像一只喉咙破损、呕哑难鸣的蝙蝠，漫无目的地在黑夜中旋转冲撞，直至头破血流。
她的定位器被干扰了。
是前几天莫都灵在泽渊祈福时出了意外，导致灵力暴涨，波及整个铳宇。
灵力是波，也是粒子，更是一种能穿透时间与空间的力量，它的传播时间很快，只是一个星期就汹涌难挡地从泽渊来到了地球。
而且，小白莫名能感受到，在这个远离铳宇、安静宁和的星球也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种能够回应灵力并产生共鸣的力量。
这才让灵力能在地球停留更久，影响更大。
小白不安地踱步着，她不能再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如果她所前去的方向离沐泽所在之处太远，那后果难以想象。
小白在暴雨中用力拍打着定位器。
虽然定位器防水，但架不住雨太大，急剧坠落的雨滴细细密密地覆盖住定位器的每一寸屏幕，也模糊了小白的视线。
她有些手足无措，或许是因为太冷，也可能是因为害怕，她的手在微微颤抖，面色也苍白得像深冬雪山上最纯净的水结的冰，脆弱而毫不设防。
除了麻木，小白的脸第一次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小白向雇主发出消息，现在也顾不得要防备了，直截了当地通过信息把沐泽的消息告诉了他。
作为交换，如果找到沐泽，那她可以给雇主打三次白工，外加三千的天灵币。
这是小白能给的、最好的条件了。
小白做了这么多年雇佣兵，活钱没拿到多少，死债倒是一个不落。
雇佣兵确实值钱——做工值钱，人头也值钱，但不意味着有地方花。
只要是一个“万众瞩目”的东西，总会有人寻找、窥探；所谓束之高阁，也得有人先找着再藏。
小白虽然手握很多流动资金，甚至比明面在富豪榜的五十名都还略有盈余，但并没有地方可以花，只要花了超过一千天灵币的账，都灵政府分分钟查到家门口来。
都灵政府管治安如同八风不动的□□，到了管钱的地方便活像貔貅一样只进不出了。
而如今，小白捏着多少财富，手握再多武器，她却没办法找到一个比这些任何都重要的东西。
就像几百年前那样，她也是这样离开，她根本无能为力。
熟悉的情节复现，小白最憎恶自己什么也不能做的样子，懦弱而又可悲。
雨下得很大，那些疯狂的雨滴如同脱缰野马，一刻不停地向着地面奔跑，像是要拉着每个人一同坠入地狱。
这几天蹲医院了，下次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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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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