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气又阴回去了，云将太阳严严实实地遮了个完全，一点儿也看不到天空的影子。
小白抬头看了眼，又将手伸出窗外感受了一下湿气，跟沐泽嘱咐好下雨记得关窗后，便上课去了。
小白猜得没错，还没到中午，就已经下起了大雨。
雨点细细密密地拍打在每一寸土地上，将地上的灰尘激起又放下，最终化为涓涓溪流，没入下水道。
虽然有一些脆弱的植物被压弯了身子，但有了雨滴的点缀，万事万物都还是鲜活了起来。
但这可苦了正处在高二倦怠期的学生们，不仅把窗户管得严丝合缝，教室里闷热不已，而且体育课也泡汤了，几乎所有人都把一个星期只有两节的体育课当宝，只要宝贝有什么闪失，全班人都坐立难安，个个眼巴巴地瞅着窗外，祈祷下节体育课的时候雨会停。
语文老师无语地看着这群心不在焉的学生，随意地讲了讲重点以后便在下课铃响之前下了课。
很多学生一下课就闹了起来，带头的那个高个子男生高阳更是直接跑到讲台上宣布下节课是体育课，让同学们赶快下去占个好位置打球。
但更多的是还在座位上发愣睡觉的同学，还有一些人在底下叫道：“哥们，下着雨，你疯了吧。”
“滚，我说下去就下去，只要下去了苏哥还能把你赶上来不成？他好讲话，不像老秃头。”
“你喊这么大？不怕班主任听到？”
“就你怂。”
一群男生还在吵嚷着，震得山茶脑子混沌，头晕眼花，她虽然靠窗，但也受不了教室里面湿润的空气，但又不敢开窗，凉风灌进来更难受。
今天的小白还是很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他跟所有老师都吩咐过了，老师们一概不管他玩手机，最多就是分给他一个眼神，然后便移开了，连班主任老涂都没管。
山茶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小白，又把视线扯回天气上来，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滴猛烈地拍打在窗户上，心想这雨是不会停了。
很多男生也反应过来了这件事，个个不禁怒骂今天的天气多么狗屎，顺便把年级主任也骂了进去，又纷纷痛斥他是怎么排的课表。
山茶听得不舒服，耳膜嗡嗡地跳动着，但旁边的小白又不让道，抹了把脸后干脆直接“砰”的一声趴到了桌子上，侧着头假寐。
陆川寅看出来了山茶的不适，他偏头想了想，站了起来。
“山茶。”陆川寅走到小白桌旁，喊道。
山茶挪正了头，抬起眼睛望着陆川寅，眼里是询问。
“出去走走吧。”陆川寅继续说。
山茶的瞳孔飘向旁边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小白，嘟着嘴，还是无声的无奈。
陆川寅看着山茶的表情，算是得了山茶的允诺，又把箭头转向不耐烦了好久的人——小白。
“麻烦让让。”陆川寅用冰冷的语气说道。
小白没理。
两人都以为是小白看手机看得入迷，没注意身边的东西，但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将心思投入手机里的事物半分，而且对周遭的所有东西都清楚不已，她明白山茶想出去，但这破座位进来不容易出去也难，如果不是必要，那就干脆无视了。
“喂。”陆川寅终于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山茶看情况不妙，立马在一旁和他摇头示意：算了。
但陆川寅今天倒是和小白杠上了。
在陆川寅的手刚接触到桌面，发出响声时，小白眼睛一抬，左手抓住手机，锁屏，右手放到桌子一侧靠近陆川寅的位置，就这么从下到上地看着陆川寅。
小白今天只戴了口罩，没戴帽子。
那东西又遮视线又挡着耳朵，让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切，干脆不戴了。
小白的眼睛是狭长的，一如灵巧的蛇，中间纯黑而毫无杂质的瞳孔仿若深渊，像是要把所有人都吞噬。下垂的眼角并没有给她带来半点柔和可怜，不知为何反而增了许多狠厉和严肃，加上不良少年似的寸头，让她的每一分眼神都透着压迫。
深邃的眉眼挡住从上而下的灯光，在原本就深沉的眼睛里打出一片阴翳，让人心生不安。
看到她的眼神，陆川寅着实是愣了愣，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要怎么办。
这时，山茶说话了：“同学，能出去一下吗。”
小白没有看她，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阴沉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半晌，小白纡尊降贵般动了动腿，弓起腰，双脚发力，右手也跟着撑了撑桌面，将她整个人托起。
过程中，小白的眼睛仍紧紧盯着陆川寅不放，像是挑衅，又像是不屑。
陆川寅后脑一阵麻木，但还是瞪了回去。
小白一直看着他，视线没有随着动作而摇晃，像一只盯上猎物的猫头鹰，不愿将视线移开猎物半分，只是动着身子，慢慢地让开了一条道。
小白的身高比陆川寅高出不少，以至于现在已经将情况完全颠倒，小白俯视着陆川寅，给陆川寅蒙上一层阴影，此时她的眼中仅剩麻木，好像她自始至终都是这么看每个人的。
山茶不安地看着两人目前的状态，虽然不至于打起来，但结下梁子了是肯定的。
“谢谢，麻烦了。”山茶礼貌地欠了欠身子，加快速度跑离座位，顺便拉起陆川寅的衣角，但后者没动。
两人谁也没动。
周边的同学都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寻常，都饶有兴趣地在旁边围了起来，虽然没人讲话，但空气中弥漫了八卦的味道。
山茶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心中扶额。
同学们也没有要劝架的意思，都翘首以盼地看着两人，好奇下一步他们要怎么做。
温玉恬她们担忧地在旁边直打转，还想过来劝劝，但被山茶用手势的挡了回去。
就在山茶准备去喊老师的时候，门口就窜出了体育老师的身影。
体育老师身穿运动服，身上还披着一块毛巾，似乎刚从办公室跑来教学楼，整个人儿这儿湿一块那儿干一点的，衣角还滴着水，一进到班里就立刻宣布道：“同学们，下节课自习啊，你们自己看自己的书，我守着你们。”
当他看到在教室后方剑拔弩张对峙的两人后，体育老师愣了愣，一脸迷惑地问道：“不是，你俩干啥呢？”
小白抽空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讲话。
陆川寅不准备在老师面前丢人，自行先移开了视线，拉着山茶就从后门出去了。
山茶不放心地往后看了看，正巧小白也还在盯着他们看。
当山茶望到小白的面容后不由得浑身一愣，立即避开对视，慢慢才恢复了动作，走出教室后又发自内心地感慨道——这真是个不客气的表情。
小白也不想惹事上身，她纯粹就是威慑一下，不然她根本不想管半大小孩的挑衅。
想到等会那人还得回来，小白干脆就不坐下了，直接就站着，把手机拿出来，点看电影看了起来。
体育老师倒还盯着她看，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小白非常厌恶别人无缘无故的目光，也并非害怕别人背地里对她评头论足，只是在她的职业习惯里，只要一个陌生人持续盯着自己或重复看过来，就说明那个人的目标可能是自己。
虽然这套搬在这里也不适用，但这只是一种生理反应，天生地让小白感到不适。
体育老师还在看，小白有些不想忍，正当她准备反盯回去的时候，体育老师说话了：“沈邪同学，过来一下。”
班上大部分人看过来，好奇地盯着她的脸。
这还是这两天以来，同学们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小白站在视线中心，不悦地在原地立了两秒，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对不起啊。”山茶对陆川寅说道。
“…为什么？”陆川寅不理解地反问。
“我不该让你去和他说的，我以为他不是很喜欢女生，因为他都没和我说过话，所以我想让你试试。”山茶饱含歉意地看着他，这让陆川寅羞涩又生气：“怎么会啊，我没想到这些，真的，我从没怪你。”
山茶笑了笑，低下头，没说话。
“很快就是冬季运动会和艺术节了，你准备参加什么？”山茶低着头，看着下方白瓷护栏墙墩上的水滴，反射着一旁陆川寅的脸。
“不知道啊，还是老一套吧，篮球和1000米跑，艺术节…看情况。”陆川寅答道。
山茶点点头，又说：“上两届的学长学姐都说老吴可会搞节目效果了，什么都想试试。今年是他带我们的最后一次艺术节，可能得折磨我们了。”
到最后，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陆川寅也勾了勾嘴角：“那挺好，给高中生活留下一些好玩的回忆，不至于只是学习那么无聊。”
雨还在下，偶尔有几滴随风飘进教学楼，淋湿山茶的衣袖。
冷风刮得刺骨，让人感到四肢百骸都如针扎一般坐立难安。
山茶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难受，风卷起脸颊的鬓发，扑到脸上。
陆川寅看到她的不舒服，便拉拉她的衣角：“走吧。”
山茶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眼被雨丝遮住大半的、苍茫的天边，和陆川寅一起回了教室。
小白被体育老师拉到讲台上，讲了一大堆，归根到底，只是想拉小白去当体育委员。
在大多数学校里面，体育老师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不是请假就是生病，或者学生们不买他的账，所以体育老师便看上了小白，想让她帮忙“威慑”一下，而且她看起来很壮实，作为一个体育委员也很适合。
之前的体育委员是高阳，但高阳办事不靠谱，除了打球就是逃课，半天找不到人，
他从小白转来的第一天就开始酝酿这件事，只是看小白比较冷漠，那天没说，所以他等了两天以后再来，以为两天在班里的相处能让她开朗一点儿，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改变。
但既然已经叫上来了，体育老师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
小白沉默地看着体育老师滔滔不绝地讲着，又柳暗花明、拐弯抹角地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他的目的，小白没马上表态，任他先讲完自己要讲的东西，才慢慢说：“哦。”
看她同意了，原本没报希望的体育老师登时两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小白看着冷，但还是挺善解人意的，于是开心地伸出手，想去拍拍小白的肩膀。
不出意料，小白立马躲开了，她深邃的瞳孔在体育老师的脸上巡了一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又离开了讲台。
体育老师的手悬在空中愣了愣，半天才责怪自己太自来熟了，也不再追究。
有些时候，大人的忍耐程度总是比小孩子更好的，毕竟经历的比小孩子多许多，见过许多更令人厌烦的事物，于是对这些学校里面的东西也不放在心上。
但对于小孩，任何一点事情都可能引起更多不必要的争端，在他们看来比天塌了还难受、更无法忍受。
于是，小白的冷漠、寡言、自视甚高和生人勿近的气场让所有人都不太舒服，一部分男生甚至已经开始憎恶她。
虽然陆川寅是讨厌小白，但也并没有做出什么类似于“孤立”的幼稚行径，最多也就是不给好脸。
但小白的性格可让校内的“校霸”们一顿好恨。
人性的恨意来得突然，或许不需要理由。
虽然距离小白转来已经过了两天了，但小白仍半点没融入集体，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对她是不加掩饰的讨厌。
不过小白并不在乎，都灵政府对地球的封锁差不多几个月就到头了，那时候小白就可以离开。都灵政府管辖的铳宇边境叛乱此起彼伏，他们自顾不暇，如今的封锁只是黔驴技穷，因为都灵政府根本派不出足够的兵力排查地球的所有地方，只能整个儿封锁却是隔靴搔痒。
不过或许这也只是做做样子，让都灵人民相信他们还是有能力管理非铳宇地区的，然后让人民继续信奉他们罢了。
山茶从外面进来，身旁散发着寒冬的冷气，她打了个冷颤，看见小白还在讲台上时连忙小跑着回到了座位上。
小白回到座位的时候，山茶已经将窗户又严丝合缝地关了个严实，此时正不知在想什么，侧着头，望向窗外的一片苍茫，似乎有些伤感。
小白也没管，“室内”体育课上完就可以回家了，她昨天做饭用的菜还剩着点，可以先回去应付一中午，等下午再去菜市场补充。
小白其实并不想坐窗边，但无奈老师就这样安排，导致她总感觉心神不宁。
上课的时候，体育老师顺便宣布了一下小白成为课代表的事情，班上的人都安静地待着，没什么表示，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更坚信了一点——小白是个男生。
然而山茶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没心没肺的体育老师老苏，在心里为小白捏了把汗。
“以后体育课请假、运动会报名的事情都找她。”体育老师又补充道。
听闻这个，许多人才有了点儿反应，一部分人露出惊恐的表情，也有人表现出不屑。
“我去，兄弟，他抢了你的‘职位’啊。”一旁的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凑火。
“关我屁事。本来就是秃子强安给我的。”高阳刮了男生一眼，后者讪笑着缩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爱面子，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所有有思考的生物都爱面子，只是在这个年龄被放大了而已。
山茶确信，虽然高阳目前确实不会很在乎，但只要哪天高阳因为沈邪的脾气，对他的厌恶到达了一定程度，所有再微末的事情都可以变成增加恨意的催化剂。
到时候沈邪的学校生活就不这么好过了。
雨还在下。
在不远处，隐约传来了闷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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