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再相见】
天色大亮，柳沅芷醒来，只觉得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往事在梦中一一浮现，心头有些压抑，脑袋昏昏沉沉的。
起身缓了片刻，唤淇兰进来。
“小姐，这就起床吗？太医叮嘱了要你多休息的。”
淇兰拿过几个软枕垫在柳沅芷身后，扶着她半靠半躺在上面。
“思晓，过来伺候小姐洗漱，我去把汤药端进来。”
不多时，淇兰端着一个托盘又进来了。
“小姐，先喝一碗桂圆红枣粥垫垫肚子，汤药晾着过后再喝。”
“好，都听兰儿的安排。”
再次看到淇兰围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好，柳沅芷心中宽慰又心酸，上一世，身在冷宫孤单艰难的日子里，她不可自抑的想着这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小丫头，只是最后连她尸首何处都不能知晓。
“小姐，粥还再添些吗？”
淇兰一勺勺粥喂过去，柳沅芷心中想着事情只是木然地张嘴吞咽，眼见一碗粥就要见底了。
“不了，把药端来吧。”
“我昨晚在外间听着小姐梦呓不断，想是没有休息好，所以这药里又放了安神草，小姐喝了就再睡会儿吧。”
一碗汤药下去，困意渐渐袭来，恍惚间柳沅芷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再次醒来，已是晌午了，柳沅芷感觉通身舒畅，唤淇兰过来，一旁的小宫女却回话淇兰出去了，但没说干什么去。
柳沅芷坐到案前随手翻看自己书写的小札，很多已经忘却的经年往事又逐一记起。
柳沅芷看得正专注时，淇兰重重地推开殿门，飞速跑进屋内，巨大的动静吓了众人一跳。
“淇兰，你这丫头疯了不成，怎么毛毛躁躁的。”
“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跟小姐说。”
柳沅芷抬眼看见淇兰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两眼泛红，双手紧紧捏着帕子。
见这架势，柳沅芷微微点头，示意其他人出去。
待屋内就剩二人后，淇兰却又支支吾吾说不通顺话了。
“小姐，那个你感觉好点了吗？还要不要太医再来瞧瞧。”
“嗯……其他事儿也不急，早晚你都能知道。”
“不知道毓妃娘娘或者淑妃娘娘给不给你这儿传信……”
“淇兰。”
柳沅芷打断了淇兰顾左言他、语意不详的念叨，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话需要这般遮遮掩掩的？”
淇兰闻言一愣，而后深深叹出一口气。
“小姐，奴婢听说，刚刚皇上给四殿下赐婚了，四殿下今早从皇后宫中请安出来，行至御花园处撞见了落水的陈家小姐陈华清，四殿下救起陈小姐后，宫人们才姗姗来迟，陈小姐似是受了惊吓，抓着四殿下的衣衫不放，一直躲在四殿下怀里。”
淇兰顿了顿，察言观色地揣度着言语：“虽是救人才引出后面这一幕，但终究传出来对女儿家不太好，况且这陈小姐既是丞相之女，又是皇后娘娘的侄女，皇后娘娘便做主向皇上请婚，将陈小姐许给四殿下，称这样一来，闲话便成了英雄救美、终成眷属的佳话。皇上听闻也应允了，赐婚的圣旨都下了。”
柳沅芷听闻淇兰这一长串回话，好似脑袋转不过弯似的，呆愣良久。
淇兰见状，以为柳沅芷正在难过，便默默探身抱住自家小姐。
柳沅芷面上不做反应，可是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全乱了！自己怎么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儿呢？
前世，她坠马受伤后，在第二日下午苏醒，四皇子骆珩恪托人带话，让她次日前去御花园。
她按时赴约，与骆珩恪在御花园相见。
看到伤势骇人的柳沅芷后，骆珩恪难言心疼，情不自禁将柳沅芷拥入怀中，这一幕却不巧被路过的明妃、衽亲王及其王妃撞见。
事情传到皇后那里，骆珩恪被狠狠责罚，柳沅芷也被遣送出宫回了柳家。
后来不知骆珩恪如何求得皇上同意迎娶柳沅芷，但皇后却一口咬定柳氏行为不端只能为侧妃，皇上两相权衡，依了皇后的建议。
眼下，柳沅芷重生归来，苏醒后大受刺激，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淇兰等人方寸大乱，顾不得许多，而她夜间又一直回想着前世种种，头昏脑涨间，将两人御花园相见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淇兰也不知是忧心她的身体，还是忙乱间顾不上禀告，竟没有提醒她这件事儿。
思及此处，柳沅芷猛然抬头，询问淇兰：“四殿下让你带话给我，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自你受伤以来我还没见到过四殿下呢，哪里有什么话？
淇兰想起她昨日送淑妃娘娘离开时，在宫道上依稀看到了四殿下，只是半边身子一根立柱挡着了，看不真切，淇兰以为他惦念自家小姐的伤势，便想上前告知两句，哪想还没走两步，就望见那道身影离开了。
“我知道小姐与四殿下两厢有意，只是如今已然这样了，还请小姐不要太难过悲切，保重身体啊。”
为什么？既然是重生，不应该按部就班往事重现吗？如果事情不似“过往”，那是不是意味着一切都还有寰转的可能？
只是，今日这件事虽然过程有所偏差，结果却对了一半，陈华清上一世也是骆珩恪的正妻，在柳沅芷进府仅半年后，皇后便借着生辰向皇帝讨了恩赏。
是以柳沅芷此番听到消息，震惊确实是大于难过的。
“小姐，秋之姑姑来了。”
宫女进屋告知毓妃娘娘派身边的姑姑来找柳沅芷。
淇兰赶紧帮小姐整理了衣冠后，虚扶着人出去了。
“小姐身上可好些了？”
“我午间才下床走动，已经比昨日情况大好，还未来得及前去向姑母请安，秋之姑姑就先来了。”
秋之姑姑上下打量一番，见柳沅芷虽有伤病，但精神倒还不错。
“毓妃娘娘遣了轿辇来，若小姐觉得身上无碍，就请跟着奴婢前往望夕宫一趟。”
“无妨，沅芷也正要前去向姑母请安呢。”
秋之闻言便先去殿外候着了。
淇兰拿来一件水蓝的外衫给柳沅芷穿上。
“小姐怎么不推脱一番呢，毓妃娘娘想必会体谅小姐的身子的，一定要今日出门去吗？”
“我明明已经无碍，为什么要躲着姑母，姑母此番遣人来找我，定是有要事的。”
柳沅芷抬手拢了拢头发，从镜中直直地盯着淇兰的眼睛。
“还是说，你不希望我听到些什么，你怕有人指着我说‘柳氏女子心悦皇子举止轻浮却算计落空’是吗？”
淇兰的沉默回答了她的问话。
柳沅芷摇了摇头。
“我不在乎，真的。淇兰，你别担心。”
待到坐上轿辇，一旁跟着的淇兰还是如临大敌一般左右张望，柳沅芷见状，也就随她去了。
虽是乘了轿辇，但毓妃所居的望夕宫与柳沅芷暂住的玉禧阁十分临近，走过玉禧阁门前的宫道，在尽头转弯，踏过一道中门就能看到望夕宫了。
“沅芷见过娘娘。”
只见主殿的贵妃椅上正端坐着一位美人，通身颇具柔美淡雅的韵味，黛眉轻蹙，秋瞳剪水，口若含丹，容貌极为俊秀，发髻之间只简单地点缀着三四支精巧的珠钗，月白色的襦裙搭烟青的外衫衬得整个人清新如绿竹。
“快别行礼了，赶紧过来坐着吧。”
“沅芷身体抱恙扰娘娘忧心了，还望娘娘保重身体。”
“本就是留你在宫中与我作伴，让你与家里人团聚不得，若是再出个好歹，本宫如何向哥哥交代啊。”
“娘娘此言差矣，都是沅芷贪玩粗心导致的，娘娘对臣女已是万分爱惜关怀了，臣女愧不敢当。”
毓妃听了这番言语不置可否，突然话锋一转，聊起了别的。
“沅芷应该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虽心有不舍想多留你在身旁些时日，但终究也要为你考虑打算了。”
秋之招手示意一众宫女退下，关上殿门，屋内只剩四人在场。
柳沅芷心中有数，知晓姑母通传她来，必定与今日宫中之事有关，只是一时间也摸不清她的想法。
毓妃转头看着低头不语的柳沅芷，神情复杂。
“宫中人多眼杂，你与四皇子的事儿别说我尽数知晓，就是宫中又有谁人不知呢？眼下，外头虽然闲话不少，但将军府的威名不是摆设，料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没有旁人在，毓妃言语间也随意了许多，对着柳沅芷颇有些母亲宽慰闺中女儿的柔情。
“你若有其他属意的人，也可与本宫说说，本宫自当……”
“没有，沅芷没有。”
打断贵妃的实在是逾矩，话音刚落，柳沅芷便起身行礼。
毓妃低下眉目，眼波流转间似关窍一通，沉声质问：“没有是什么意思？是没有人选还是你没有另选他人的打算！”
“咳咳，柳沅芷，本宫告诉你，即使没有今日之事，他于你也绝非良配，你趁早息了那做侧妃的念头，别说皇后那边能不能答应，就是哥哥也定然不会同意的。”
思及此处，毓妃情绪激动，微微咳喘了起来。
柳沅芷连忙上前安抚。
毓妃反手紧紧抓住柳沅芷的手腕：“沅沅，你听本宫一句劝好吗？”
“恕沅芷妄言，且不说四殿下性情温良，其亦有承袭大统之势，为何……”
“住口，你太放肆了！给本宫回去好好思过，想清楚了再来见本宫！”
毓妃闻言厉声训斥了柳沅芷，而后命秋之将人送出殿外。
“小姐，娘娘一番苦心，往后你会知晓的，还望你多多体谅。”
柳沅芷从望夕宫出来后同淇兰漫无目地走着，心中也有些懊悔，照着上一世的走向，自己早晚是要嫁给骆珩恪的，何必与姑母做那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呢。
明明姑母与皇后针锋相对，自己却一心要同皇后名下的皇子在一起，姑母心里不愿倒也正常。
先顺其自然吧，真到了那一步再做他想。
心里着盘算着事儿，抬头却望见骆珩恪从皇后宫中出来，身后乌泱泱站了许多太监宫女，个个手上端着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看样子是骆珩恪大婚在即皇后赏赐的。
骆珩恪侧身与皇后身边的春雪姑姑交谈，抬头间看见了站在长廊另一头的柳沅芷，神色复杂。
骆珩恪盯着柳沅芷，嘴唇嗡动，好似有话要讲，又终是抿着唇，立在原地。
一旁的姑姑察觉到骆珩恪的动作后也转向这边，在看到柳沅芷后，面色不愉皱着眉头，不知欠身向骆珩恪说了句什么，骆珩恪闻言怒气冲冲地转身带着众人离去。
柳沅芷见状，知是不能与骆珩恪交谈什么了，神色暗淡地返回住处，心中难免失落，重生后再相见，竟只有这遥遥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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