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桥把谢炀约出来,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饭。他一大早就醒了,在镜子前换了好几套衣服,最后挑了件白色羽绒服穿上。他拎着几天前就跟管家说好的补品和水果,马不停蹄赶到餐厅等着。
谢炀出现在门口时,他紧张地站起来,招呼谢炀入座:“哥,你来了。”
谢炀点点头,在谢桥对面坐下,谢桥接着问:“哥,东西收到了吗?我对电脑不太了解,看网上说好用,我就买了。”和蒋思哲讨论工作时,蒋思哲曾提到过电脑配置,谢桥才知道原来不同的电脑配置,功能效率有那么大的不同。联想到谢炀平常需要写代码,于是自作主张买了台处理器,他用的是葛静怡给他的卡,没有限制。他一次刷了15万,葛静怡甚至没有过问。
“在家里放着,还没拆。”谢炀回答道。
“哦,”谢桥有些失望,讪笑道:“那天脑袋一热,也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就买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谢炀的脸色,谢炀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表情。他心想,自己和谢炀终究还是有了距离,不免暗自神伤,又不得不打起精神道:“哥,我还没点菜,你想吃什么?”
谢炀没有推让,点了两道菜,谢桥心想,谢炀肯定还有事情要忙,于是迅速加了两道,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后,他问谢炀:“哥,你要回老家吗?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过年?家里给你留了房间。”
谢炀道:“不回,我申请了美国的学校,下周就走。”
谢桥惊讶地看着谢炀,他喃喃道:“下周——这么快,签证都办好了吗?”申请学校往往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而在这期间谢炀从没跟他提过这件事,自己仿佛被谢炀隔绝在了生活之外,他难过道:“哥,你都没跟我说过。”
他挤出一丝笑,随即想到自己不是也很久没和谢炀聊自己的近况了吗?可自己生活中的那些事,都没有远赴异国他乡重要。
谢炀没有回答,谢炀又问:“你要去多久?以后还回来吗?”
“三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谢炀十分冷静,对谢桥的悲伤情绪不为所动。
谢桥捏着筷子,问道:“你一个人去,还是有同学一起去?”他想问的同学,是祝颖,只见谢炀迟疑片刻,回答道:“有同学一起。”
果然如此,谢桥心想,谢炀要和他的女朋友开始生活新篇章,哪里需要和他报备?他苦笑着举起杯子:“恭喜你,哥。”随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上菜时,谢桥和服务生耳语两句,不一会儿,服务员拿来一个小酒杯和分酒器。见谢炀皱起眉头,谢桥笑道:“哥,你马上就要去美国了,这几天肯定很忙,就别喝了,免得耽误事,这是给我一个人的。”
说着,他给自己倒满一杯,仰头喝下。他从没喝过白酒,哪里知道白酒的厉害,辛辣味道直冲鼻子,他皱着一张脸,还要逞能,企图压抑心中的悲伤。
谢炀放下筷子,冷脸道:“别喝了。”
要是以前,谢桥肯定乖乖就范,可现在他心里发苦,要不是碰巧将谢炀约出来,那自己何时才能知道谢炀要去美国念书?他不听谢炀的话,又倒了一杯下肚,因为喝得太急,猛地咳嗽起来。
他耳朵发痛,顾不上谢炀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兀自说道:“你去哪里,都能过得很好。这么多年,我看着你越来越好,真的替你高兴。”
由于没有吃饭,酒精下肚,不一会儿开始起作用,他呆坐片刻,自问自答道:“我当初要是没来北京,家里人没有找到我,你也会去美国的对吧?当然会了。我应该会在一所中学里当老师,一年到头,能和你见上一面,就很不错了。”
桌上的饭菜两人都没有动,谢桥嘿嘿笑道:“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你当时要把我捡回来,对我这么好。其实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说着,他又倒了一杯喝下,谢炀将分酒器从他手里夺下,重重放在自己手边。
他的眼神逐渐迷离,脑袋越来越沉,顾不上许多,趴在桌上轻轻喘气。房间里一时半会没有动静,恍惚间,谢炀将他扶了起来。他一边站起,手胡乱指道:“哥,我给你买了补品,你别不要。”
谢炀手劲很大,把他的胳膊捏得生疼,他讨好笑道:“哥,你吃饱了吗?不用管我,我没醉。”
“回去,”谢炀将谢桥拽着往外走,隐隐带着怒气:“给你的司机打电话。”
谢桥连忙摸出手机,给司机发了消息,央道:“他就在外面,我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谢炀脚步不停,把谢桥拉到餐厅外,问道:“哪一辆。”
“那个,”谢桥怯懦用手指去,谢炀大步流星将他带到车前,然后立马松开手。谢桥在车前打了个踉跄,他狼狈回头,谢炀已经转身走了。
看着谢炀决绝的背影,谢桥淌下两行泪来。
回到公馆,谢桥一下车便哇地一声吐出来,由于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苦水。他捂着肚子,拒绝了保镖伸过来的手,狼狈回到屋内。他脱了外套,钻进自己的被窝,他的床每日都有人整理,散发着舒心的香味,正是如此,他在香味中,闻到了自己身上沾染的酒味。
难怪谢炀不喜欢,这味道他自己都忍受不了,他翻了个身,忽然听见卧室门打开的声音,他撑起身子,发现是傅承宇穿着睡衣,走了进来。定是有人给傅承宇报了信,他栽倒回床上,用被子把脸一蒙,不愿见人。
傅承宇坐到他的床边,用手探他的额头,他双眼紧闭,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眼泪。这时又有人进来,在谢桥床头放了什么东西,然后静悄悄离开。傅承宇把谢桥从被子里捞出来,让他背靠床头,接着端起佣人送来的东西,递到谢桥嘴边。
谢桥回来不过五分钟,热乎的醒酒汤就送到了他的房间,司机果然仍在和傅承宇报备他的行踪。可当他闻到清新橘香,心头的不适恶心竟被这气味冲淡了些,他顾不得兴师问罪,就着傅承宇的手,咕噜咕噜将醒酒汤了个精光。
喝完之后,他用手背揉揉眼睛,脑袋一偏,不和傅承宇说话。
傅承宇也不恼,放下碗,问谢桥中午喝酒做什么。
“想喝就喝了,”谢桥酒劲没散,比平时多了分任性,吐槽道:“一点都不好喝。”
傅承宇笑笑,起身就要走,谢桥突然问道:“哥,你是不是在美国上过学?”傅承宇闻言,站在谢桥床边,点点头。谢桥自言自语道:“你们都去,当真有那么好?”
傅承宇早就知道谢炀要留学的事,谢桥今天中午又和谢炀吃了饭,心下了然,说道:“你想去也可以去。”
“我才不去,”谢桥赌气道:“去了还是得回来。”傅承宇回来了,谢炀可说不好,谢桥正是怕谢炀不回来,所以在傅承宇面前说这样的气话。这样的心思,傅承宇如何不知?他知道在谢桥心里,谢炀的分量很重,但亲眼见他为谢炀喝酒耍小性,不免有些吃味。
“真的不去?现在申请还来得及。”傅承宇虽然只是在试探谢桥的口风,但其所言不假,只要谢桥想去,他当真能给谢桥准备好一切。
谁知谢桥呆坐一会儿,竟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不去!我不去!”
傅承宇抱住谢桥,轻拍他的背,在他耳边轻笑道:“撒酒疯?”
谢桥并无此意,可他心中大恸,在酒精的作用下,将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委屈说了出来,傅承宇听了,竟一时无话。
原来谢桥英语成绩始终不好,是因为他有阅读障碍,可他自己不知道,村里也没人知道,大家只道他脑袋笨。上初中时,就连班里最不爱学习的孩子,也能背出些单词和短句,而认真学习的谢桥,总是最后一名,就连老师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同桌是个极聪明又闹腾的男生,有次拿了他的默写本翻看,越看越激动,最后起身扬着他的作业本大叫道:“谢桥!你这里少写了个字母,后面全乱套了!”
原来谢桥为了能正确默写课文,竟按照字母的顺序死记下来,中间漏掉了一个字母,后面所有的单词都错了,成了乱码。一时间,好事之人纷纷涌上来争抢着看,他们指着谢桥漏掉字母的那个单词,纷纷大笑起来。当天,学校就传开了:“怎么会有那么笨的人,竟然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背课文。”
老师知道他家庭困难,加上他读书刻苦,对他心有怜爱,对同学们的行为进行过干预。然而在学生眼里,如果不好好学,成绩差,理所应当,如果十分刻苦,却依然得不到好成绩,那么付出的努力就会成为人人嗤之以鼻的笑柄。品行不好、以霸凌为乐的学生,碰到谢桥时,总会嘲笑他是书呆子。
那段时间,是谢桥这辈子最黑暗的时光,走在校园里,他总觉得大家都在背后嘲笑他。上课时,他不再挺直了背,认真听讲,而是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翻书都小心翼翼。
那时谢炀初三,也知道这件事,但谢桥不会主动和谢炀说,因为谢炀不仅要准备中考,还在外面打零工,很辛苦。直到谢桥有人被坏孩子故意撞倒,晚上回去委屈地问谢炀:“哥,我把其他科目都学好也不行吗?”
谢炀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记得谢炀罕见地开了个玩笑:“你以后要去美国生活吗?”他那时只知道要好好读书,像村里出的几个大学生一样靠知识改变命运,可从没想过走出国门。谢炀说,英语是一门语言,这个不会,还可以学其他的,而且作为国人,把语文学好更加重要。
谢桥语文成绩不错,在学校里都算拔尖的,听谢炀一番话,不由多了点底气。那么多天,他阴霾的心情终于见到了点阳光,他问谢炀,以后会出国吗?谢炀一边整理打零工挣来的钱,一边回答道:“还是先想想下个月吃什么吧。”
当年的那句玩笑,变成了刺向谢桥脆弱防线的刀,他不会去美国生活,谢炀要去。语言将他和谢炀彻底阻拦开,他一片茫然,许多不甘、怨怼涌上心头,他不知该怪谁,难懂的英文?嘲笑他的同学?还是一厢情愿认为,谢炀不会去美国的自己?
“我讨厌英语,那么多单词,长得那么像。”谢桥下巴搁在傅承宇肩膀上,呜呜哭道:“他们都笑我,我还是学,可就是学不好。”
傅承宇轻抚谢桥的脊背,他双手捧住谢桥的脸,自然而然低头吮去谢桥脸上斑驳的泪。谢桥觉得痒,偏头躲开,傅承宇追上来,两人额头相抵,直到谢桥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不再抽泣。
“我好困,想睡觉。”谢桥情绪起伏太大,觉得头重似铁,傅承宇帮他褪下衣裤,两人胸贴背侧拥在一起躺下,谢桥听着傅承宇有力的心跳渐渐睡着了。
再醒来,谢桥头疼欲裂,窗帘紧闭,卧室里一片漆黑,看不出时间。他掀开被子想起来上厕所,发现身上已经换了睡衣。他的脚刚一沾地,腿一软,栽在地上,发出沉闷地声响。所幸卧室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并不太疼,他呆坐在地上,缓不过神。
一只有力的大手将他从地上捞起来,原来傅承宇一直在他身边陪着,傅承宇不说话,也不开灯,自己醉酒回来,不知傅承宇会不会生气。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傅承宇的表情,索性当昨天的事没有发生,强忍着头痛,嘟囔着要上厕所。
傅承宇把他扶到卫生间,先用手捂住他的双眼,然后打开暖黄色的起夜灯,谢桥说道:“没事,哥,我自己可以。”
傅承宇如同没听见一般,站在谢桥身后,谢桥疑惑道:“哥…我要尿尿了。”傅承宇笑声从后面传来:“尿啊。”
谢桥企图掰开傅承宇的手,说道:“你在这里,我尿不出来。”
“你站得稳吗?是不是要坐着?”傅承宇一边嘲笑,一边往后退一步,谢桥没了支撑,顷刻又要栽倒,他伸出双手胡乱往前抓,傅承宇在后面接住了他。
见傅承宇捉弄自己,谢桥恼道:“哥,你放开我!”
“嘘——”傅承宇哄小孩般,谢桥下腹果然腾起一阵强烈的尿意,脸涨红道:“你快出去!”
卫生间仿佛自带混响,傅承宇低沉的笑声像远处传来的圣音,能比谢桥喝得酒还叫人醉得厉害,要不是他此刻正在做恶趣味的事,谢桥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本来就发软的腿,因为憋不住的尿意轻轻发抖,傅承宇适时放开他,门的搭扣声和水声几乎同时响起。
谢桥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回床上时,傅承宇人已不见,他昏昏沉沉再次睡去,醒来时,自己已经在回香山的车上。他身上裹着一条毯子,傅承宇则衣冠整齐地坐在一旁看平板电脑。
见他醒了,傅承宇投来视线,谢桥哼地一声转过头,看向窗外,留给傅承宇一个不悦的后脑勺。谁知傅承宇凑近他,低声道:“如果不想我帮忙,下次就早点起床。”
傅承宇眼神玩味,谢桥记着仇,气鼓鼓盯着傅承宇。傅承宇接着说道:“还好睡相不错,也不太重。”谢桥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是傅承宇抱到车上来的,他将脸埋进毯子里,看见身上果然还穿着睡衣。他脑袋嗡嗡作响,彻底没了反抗的精力。
傅承宇见谢桥蔫儿了,心情大好,继续看手中的平板,不再逗他。
回到香山,一下车,谢桥裹着毯子从另一部电梯开溜,从后面看活像一只赶着回家的企鹅。他回到卧室,换好衣服,再去找葛静怡。一直到晚饭,都不见傅承宇的人影。他有意躲着傅承宇,但接下来连着几天都不见人,忍不住问。
葛静怡惊讶道:“他没跟你说呀?把你送回来那天他就走了。”
谢桥惊愕,茫然地摇摇头,葛静怡笑道:“估计他忘了,不管他,过两天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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