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邻居伯伯种了半院子向日葵,我眼馋,和钟翊从他那儿扛了一株种到家里,没养活,又去讨要,折腾两三次,伯伯亲自来栽种,它长大后结满瓜子,说着要送给伯伯,结果一边摘一遍吃,撒的撒,没的没,只剩一小把,从超市现买几包混进去,伯伯笑眯眯大夸特夸,行行行,你们小丫头可以,能种出五香瓜子来。
小学班里新转来一个小男孩,我觉得他漂亮,喜欢人家,季节夏是语文课代表,好人一个,每次都把我的作业发他那,把他作业发我这儿,我在上面画朵花再还回去,趁机能扯两句闲篇,往后越来越嚣张,在他本子上画美少女。
小男孩气急败坏去告老师,我和季节夏留校,吭哧吭哧给人家擦作业本。
顾游弋来了,说你俩死脑筋,擦什么擦,买一箱还他,周一上学真抗了一箱扔人桌上。
长大一些,女孩子们开始研究化妆,新手虽然菜但下手很猛,全套彩妆往脸上画,假睫毛一样都不少,乔行看见了一愣,见鬼一样拦住后面要进屋的贺折,催他走,家里来妖怪了。
我和贺迁倒自我感觉良好,叫他们拍照,乔行不干,贺折端着手机一直笑眯眯。
结果美瞳片刺激,我哗哗流眼泪,还是贺折拉着我到洗手间卸妆。
两个人离得很近,他靠着桌沿低头轻扒开我眼皮,把镜片取出来,滴了眼药水,问还难受吗,用卸妆棉一片片从眉毛擦到嘴巴,食指中指勾住下巴,拇指隔着棉片轻轻一压,他叹口气,说破皮了还涂口红,也不怕发炎,夏日空气滞闷潮湿,呼吸变得黏腻灼热,我总能记得那天口红梅子的味道,他长高不少,喉结突出,声音哑哑的。
圣诞节不敢大张旗鼓过,以往聚在一起只是吃吃喝喝,有一年赶上下雪,叫院里认识的大哥弄了两辆房车,一起开海边搭了个大帐篷,**个人赏着雪,哆哆嗦嗦煮火锅,大哥带头打雪仗,乔行他们喝着咖啡沉稳躺在躺椅上,剩下人在雪地闹,闹着闹着,我滑了个脚崴,到第二天才开始疼,一瘸一拐。
说好看日出,但闹铃响完贺迁她们没人起来,我异常亢奋,拿着相机和马扎坐在海边,看太阳一点点涌出海面。
贺折过来时带了盒热牛奶,我接过去,看着海天交际处,咬着吸管一言不发慢慢喝完,两个人都没说话。
太阳初生满天都是温柔霞光,我才开始困,呵欠连连站起来,但脚下冷得发麻,又崴进雪地,贺折过来背我,沿海岸线慢慢走,呼吸间一团白气,他带着鼻音问:“为什么躲我?”
发烧后莫名其妙的吻,杂草般横生的心事,贺迁见不得光的秘密,我一样都说不出口,吸吸鼻子,眼里热得难受,回他,“没有,没躲……”
他轻声哼笑,“聚餐见不到人,消息回复那么慢,话也说不了几句,连你哥都问,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不是……可能最近压力大,不好意思。”
空旷无人的海边,时间如静止一般,雪地被踩出咯吱咯吱细响,仿佛世界就只剩我们两个。
贺折呼出一团白气,“元旦过后,我和乔行要走了。”
我知道他们出去念书,点点头。
“会想我们吗?”他鼻子堵塞着。
我一愣,牙酸酸的,埋埋头,“嗯。”
“……好,”他笑笑,“我也会想你。”
我慢慢醒来,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空无一物。
四周很静,机器工作的声音没有起伏,不真实,像把人留在了海边那片雪地上。
手心传来干燥的温热,我试着扭头,脖子一阵刺痛,疼得我绷直背。
几秒后有人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光,我看着他想了很久,哦,是贺折。
他哭了,眼泪落在我脸上,又滑进耳朵里,凉凉的。
他怎么那么难过,哭得那么伤心,眼睛都是红的。
我不想让他哭,吃力地抬手捧住他的脸,控制不住手颤,去抹他的眼泪,想说别哭了,可我试了,说不出话,只能怔怔望着他。
他侧头亲我手心,有点痒,痒得我忍不住眯起眼。
他泣不成声,眼白血丝缠绕,低头轻轻亲我的眉心,嘴唇上还沾着潮湿的眼泪。
医生很快过来了,掰开我眼皮,用灯照了照,我酸涩得重新合上眼,他们在谈些什么也听不清楚,只觉得骨头被碾碎在身体里。
再之后几天,意识极为混乱,时常噩梦,梦里我拼命朝前爬,有人伸着手抓我脚踝,我猛蹬着腿,挣扎着惊醒。
有人伸手过来,我像在滔天巨浪中找到了一只船桨,紧紧把她抓住。
她比贺折哭得还伤心,手抖得厉害,又冷又湿,不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别……”
我嘶哑地开口,嗓子吞刀片一样,嘴里一股血腥味。
谢如岑慌忙摇头,“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可她不能总哭,哭得眼一片红肿,得多难受啊,我张张嘴,抬手摸摸她的脸,那烦人的泪水怎么抹都抹不掉。
“先让医生看看……”
循声音过去,原来程演也来了,他剪了个寸头看起来瘦不少,眼里情绪涌动,将目光避开,俯身把哭到瘫软的人拉开病床,然后白大褂又来照我眼睛、看我喉咙了。
就这两三分钟,我已经累得够呛,昏昏沉沉闭上眼,隐约听见争吵,有乔行,也有贺折,声音压得又闷又低,但没多久都停了,灯也关了。
睡了太久,清醒时屋里黑成一片,记忆如噩梦潮涌,一张横肉堆积的青紫色人脸忽然出现,我猛地挣扎起来,手上针头跟着扽开,房间里空荡无人,只剩一声声粗重急促的呼吸。
手机呢……床头没有,桌上没有,我跌下床霹雳乓啷翻抽屉翻袋子,喉管跟扎漏一样,喘不上气。
然后贺折来了,我抓着他胳膊,目光被白刺灯光晃得厉害,一字一字艰难吐出来,“……手……手机……有……”
看着我,他还是掉泪,眼通红捧住我的脸,声音发抖,“我知道,都知道,你抢救的那天,拼了命告诉我,手机有张顾游弋的内存卡……我看过了,上面存着大量他贩.毒的记录、货源信息。”
那最关键的呢……我急着问:“叔……叔,被害……证……据……”
贺折摇摇头,把我拥进怀里,贴到我耳边深深呼吸,“会找到的……现在我最要紧的是你……顾游弋,我不会让他再靠近你。”
他声音哽咽,温热干燥的手掌发颤,轻托着我的后颈,我伸开胳膊绕到他后背,摸到衬衫下他的脊柱骨节,搂住他的腰埋头痛哭出声,紧紧抱着,骨头折断也心甘,想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
护士来严厉说了几句,重新给打上点滴。
床头开了盏夜灯,微弱照在贺折发乌的眼下,青色胡茬长出不少,我摸了摸,磕磕绊绊说明天刮一刮,他弯弯眼,轻轻捋着我头发拨到后面,“睡觉吧,我看着针。”
我挪到床边,叫他,“来……躺,这……”
“躺下容易困,也怕压着你。”他不愿意。
“我……不困,你……睡,针……我看……”
“不行。”
“……想,你……抱我……”
“……”
他没办法,无奈轻笑一声,小心躺在一侧病床上,我狗皮膏药一样贴过去,亲亲他脖子,又亲亲下巴,哑着嗓子出声。
他叹口气,喉结滑动,眼里深深的,低头在我嘴上轻咬,“手上扎着针,别乱动,也别说话。”
他慢慢拍拍我后背,企图让我睡觉。
可我害怕,那九年的分离实在难熬,我害怕,怕一不小心睡过去,又不止第二个九年,我怕死。
我问贺折,要是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他身体骤然僵硬,垂下眼盯着我,眼泪顺着眼尾悄悄埋进枕头,摇摇头,“我不想你。”
说的不会却低头重重亲上来,在交错的潮热呼吸中,完成下一句话。
“没时间想,因为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找你。”
谢齐斌被剪刀刺中多处,但都不是致命伤,因失血过多昏迷,经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医生检查发现,他舌头被割了半截。
毒疫苗事件闹得很大,在逃嫌犯趁乱杀人未遂,这些天警察往来医院频繁,我配合调查。
事关谢如岑,她更是心力交瘁,没多久病倒也住进这家医院,我好一点后常去看她,她面色苍白,像张纸躺在床上,精神很差,频繁高烧,有时会昏睡大半天。
就是那天从病房出来,到一楼咖啡店买面包的时候,我看到了门口的顾游弋。
他形色潦草,皱紧的眉头一身戾气,脚下摇晃走得很慢,在电梯门合拢前抬头看了一眼。
房间里乔行在打电话,我关上门,跟贺折说这事,乔行很快挂了电话,“他看见你了?”
“不确定。”
抢救后他们给我办了转院,不知道顾游弋从哪得到的消息。
贺折和乔行对视一眼,“门里面反锁,你照顾好她。”
乔行点点头,“放心。”
门锁上不久,外面便响起顾游弋的声音,我站在墙边,听得清晰。
“让我看她一眼。”顾游弋说。
贺折挡在门前,“没必要。”
“操!你他妈滚开!让我见她!”
紧随而来门被踹响,走廊传出惊叫,顾游弋明显动了手,门板被接连猛砸一通,脚步声嘈杂,有人大喊:“无法无天!这是医院,再闹报警了!”
没办法,乔行紧皱眉头看我一眼,转动把手开了门。
顾游弋僵硬停住,浑身的酒气,烂泥一样靠着墙,他目光从我眼上慢慢下滑到脖子,绳子绕颈的勒痕还在,他直勾勾盯着,眼底血红一片。
但随后就笑起来,他看向贺折。
“不是还没拿到你想要的么,这么快就忍不住收手了?”
门被乔行关上,顾游弋摊在沙发上,胸前刀伤处布料渗出了血,他不在乎疼不疼,半眯眼睛将我一指,“把她给我,那老东西害死你爸的证据,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
贺折冷笑,“她给你还有命活吗?合作结束,你手里的东西我不需要了。”
一室死寂,顾游弋阴冷一张脸,将桌上玻璃杯摔个粉碎。
他弯腰捡起玻璃片,起身趔趔趄趄过来,抵着贺折脖子,我心被猛地一吊,贺折攥住我手,平静挡在前面。
顾游弋看了眼自己胸口,慢悠悠抬眼,“贺折,我怎么听我的人说,那老不死没安排人给我这一刀啊——”
“不过托你的福,他倒是想到了养着那杀人犯的用处,你说乔边跟我没命活,难道不是你把她一步步送到杀人犯手里的吗?”
贺折手掌猛的一颤,我回握紧。
他看着顾游弋,“你呢,事发当天你在哪儿,为什么你的房间恰巧开着门,贺仲余那既然有你的人,你难道没有半点消息?既然你自己都意识到危险,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羊入虎口?”
“她算什么,顾游弋,她压根儿不重要,在你心里——她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顾游弋疯子一样大笑,转瞬脸色阴戾,用力将玻璃片按下去,眼睛血红盯着贺折。
“什么都不是,我会为了她连杀两个人?”
“贺折,你他妈会做什么,想要她命的人是你爷爷,你敢杀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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