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后,我被王后禁足于椒房殿罚抄女戒,凝霜、裁冰一边刺绣,一边闲聊。
有她们闲聊的背景声,重复的肌肉记忆劳动也没那般无聊了。
她俩主要讲到最近紧邻宸极殿的一个宫殿正在打扫布置,原因是外出养病的明贵妃要回来了。还说明贵妃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若是她回来,基本就没有淑妃什么事了。
我听得兴致高涨,但突然想到皇后那张不怒而威的脸,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叮嘱她们适可而止,嚼舌根也得有个度。
微风拂面,蝉鸣鸟叫,我心无挂碍,沉浸在翰墨挥毫中。
我拥有了原主的记忆,也承接了一部分原主的技艺。比如眼下的隽秀小楷,根本就不是原来的我可以写出来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意识到凝霜、裁冰已经许久没有发声了。猛地一抬头,齐沐静站在我身边,正认真瞧着我写字。
我心头一惊,毛笔落手,齐沐迅捷地握住毛笔:“小心,若是滴上墨,你这一整页纸可是白写了。”
“殿下,王上严命任何人不得踏足东宫。”
“这便是了,父王不让你们去东宫找我,但没说不准我来找你。”他提笔面露得意之色,“累了吧,你休息休息,为夫帮你。”
我自然是不愿意他帮我,毕竟字迹都不一样。他却说自己老早就模仿过我的字迹,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接下来,我一边吃着玫瑰丸子银耳露,一边看齐沐抄写女戒。
那字迹果然是毫无二致,一模一样。
眼皮子底下,齐沐笔挺地坐着,写得极为投入。我有些过意不去,问他要不要也来一碗玫瑰丸子银耳露。
他头也不抬,温声道:“不必了,世子妃自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心一动,问他。
齐沐嗤笑:“你是我的妻,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说完,搁笔,双手捧着纸笺轻轻吹了吹,无不炫耀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扯了扯嘴角,心中嘀咕,就因为我是世子妃,你才对我好?那换作别人是世子妃,你也会对别人这般好?
有了齐沐的助力,二十篇女戒很快就完成。他走后不久,我突然被东越王喊去,一路上我都忐忑不已,唯恐自己哪里出了岔子。
宸极殿内,多了一位明目皓齿宛然神仙的女子。见她那身不凡的打扮,我猜此人便是明贵妃了。
彼此问候过,东越王和蔼地说因为近一个月,各地遭灾,太后恰逢寿辰,她老人家执意不过,想来太后最疼世孙,让我领着世孙去城外玉津园看望太后。
“记得跟老人家说,老祖宗,快入秋了,回宫住暖和。”东越王对我说道。
古人以孝治天下,先不说东越王对并非生母的太后真情有几分,太后因为置气,一直在外住着,对东越王的风评也不好,所以他比别人更急这件事。
齐沐小时候,是这偌大宫里的独苗,太后看得紧,亲自放在身边教养,不像世孙,从小是跟着东越王。相比于世孙,在太后心里,齐沐总归是第一位的。
因此劝太后回宫,齐沐若是同去,成功率定会高些。而且,此举还会解了齐沐明面上的禁足。
我鬼使神差请求东越王准许齐沐一道去玉津园。
东越王像是听到什么污言秽语般,不住地摇头,一迭连声唤人打水,他要洗耳朵。
看着东越王像模像样以水拭耳,又命人将水带盆儿扔向窗外,刺耳的金石碰撞之声,吓得我退后几步。
“切莫再提此物。”东越王厉声说道。
我心灰了半晌,不知如何回应。一旁的明贵妃拽着帕子帮东越王抚胸口,缓启朱唇,温言劝慰:“王上,你答应过臣妾,不会再动怒的。你若是伤了身子,便是碎了臣妾的心子。”那酥麻的声音难以名状,我红着脸原地找洞。
好不容易逃出宸极殿,我想跟世孙去说带他出宫的事,想必他一定很高兴。
半路我撞见了特意等我的明贵妃,刚刚还好有她从旁劝慰,东越王的怒火没有波及我身上。
她骨相极美,肤色是那种冷白皮,如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如此异域的长相,在这佳丽如云的后宫中,宛如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不同于在东越王面前的娇柔,此刻的明贵妃颇具威严,她指责我说话过于冒失,还说父子失和很是常见,这中间,儿媳的调和便显得尤为重要。
“可本宫倒觉得,你更像是火上添油,难道还觉得世子过得不够苦?”声音轻柔,语气刁钻,我内心受到一万点暴击,不断自我怀疑,别说襄助世子了,便是以后的太后之路都显得那般渺茫。
见我没说话,局促立在一旁,明贵妃叹了口气:“不会说话就少说话吧。这儿有一盒茶果子,你带给世子,务必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后面的话我听着怪,不过虽说年岁一般,明贵妃到底是长辈,关心小辈也是有的,不得不感叹,齐沐的父子缘薄,但胜在女人缘好啊。
我让凝霜、裁冰诸人先回椒房殿,自己独自拎着食盒去了东宫,不踏入东宫,放到门口总可以吧。
天色有些晚了,我挑了条近道。绕过假山,便是东宫的后门。刚要过假山,却听见另一边齐沐与一名男子正说着话。
齐沐责怪男子不该轻举妄动,那男子发狠地说道:“当日是我伤了殿下,任凭殿下处罚。只是上次没杀掉他,这次我必须杀了他。”
“休要妄言。”
“殿下难道忘记密信上,小人说的那些。当日殿下差点死在去皇陵的路上,便是他做的手脚。若非确凿,小的不会铤而走险。”
“他是君,我是臣;他是父,我是子;他要我死,我能有第二条路?”
我心头一震,脚下不稳,差点就栽到近旁的竹林里。假山另一边止住了谈话声,我准备溜,肩胛骨被人一箍,痛得我嘶嘶冒冷气。
“世子妃,你怎么来了?”齐沐颇为吃惊。
“殿下,我什么都没听见。”
“世子妃?”箍住我的男子明显松了三分力。
那男子一身内侍打扮,冰眸灼灼。我认得这双眼睛,当日出现在宸极殿的刺客,黑色面罩上露出的黑眸,我一直记忆深刻。
我不知道东宫中还藏着这样一间不透风的密室,此刻我与齐沐静坐在密室中,他投来的目光复杂又锐利,我全身发麻,清清嗓子道:“殿下,我——”
“你都听到了是吗?” 他故作轻松,我真怕桌下会突然飞来暗镖,我的太后命啊!
“殿下,我不会说出去的。殿下与我一荣俱荣,一毁俱毁,我眼中除了殿下,容不得第二个人。王上对殿下哪就顾了一丁点父子之情,便是有人为殿下出头,也是情有可原。王上今日不下杀心,保不齐日后不会,殿下要早做打算才是。”
“早做打算?”齐沐疑惑地望向我,“世子妃的意思是弑君杀父?”
天雷滚滚,天地良心,凭我这IQ,哪就想到这层了。
“不,殿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让殿下保护好自己。不光是身体,还有心。每天都要美满,就算生活没有阳光,也要过得灿烂盛大!”
齐沐听得有些痴了,不可置信地问:“世子妃,你是在哪里学的这些话。还有,王上要杀我,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不是史书上写的吗,只是想不到,东越王提前五年就想要了世子的命。这五年,齐沐是怎么躲过明枪暗箭的?
费思量,伤脑筋!
我故作一朵小白花般,睁大眼睛盯着他。见此,齐沐叹口气,颇为伤感地说了句,走一步看一步吧,以此作为密室之谈的总结性陈辞。
出了密室,齐沐问我缘何来东宫,我忙讨好地捧出明贵妃送的那盒茶果子。
揭开盖子,我自己都惊呆了。这十二花事系列的茶果子,被雕成十二个月最具代表性的花卉。
含苞待放,微微露出黄蕊的蔷薇花,静谧娴雅、楚楚动人的淡紫色睡莲,还有粉白中带着浅蓝的桃李,先不论味道,就这配色、雕工便是一绝。若是吃了它,简直是暴殄天物。
当听说是明贵妃送的,齐沐明显不悦。怪我不该跟明贵妃有往来,还说自己与明贵妃向来没有交集,不想承她的情。
“可她是母妃,母妃送来一盒茶果子,我如何能驳回。”
“这盒茶果子我让人拿给世孙,以后见到她,绕着走便是。”齐沐目光躲闪,我心头了然一笑。算起来,虽是名义上的母子,到底年岁相当,若不顾及利益纠葛,世人谁不爱少年呢。
这次密谈之后,齐沐来椒房殿的次数更为频繁了。一次借着大雨,他赖着不走。我长叹一口气,皇后早就暗示过我,让我对齐沐要更热情些,多要行周公之礼,多为王家开花散叶。
反正这是早晚的事,若是一直拒绝,倒引人诟病。
当夜,我全身僵直,躺在龙柱床上,身边是热气滚滚的齐沐。俩人手指碰到的一瞬,他突然翻身凌于我之上。一手撑床,一手轻轻地抚过面颊。
我抓过他向下摸索的手求饶道:“殿下,我怕——”
他疑惑地眯着眼:“怕什么?”
“我不太懂——”
“不懂——”他更加迷惑的眼神让我瞬间想到了个头又蹦了一截的齐羽。
儿子都打酱油的年纪了,竟然不懂,说出去谁信啊。
我讪讪地笑着,无话可说。他眸色微红,似有风云翻滚,饱满的嘴唇将我紧紧包裹,我瞬间窒息,闭紧的牙关被他灵巧有力的舌头撬开,原来舌头还有这个用处。
紧张恍惚中,听他微喘道:“我一直都懂,跟着我便是。”
一夜之事,羞于口诉,想想都恨不得找根绳子在自己脖子上套上三圈,再将两头拉紧。
寅时,齐沐精神抖擞地起床,我从锦被中伸出一截手臂拉住了他:“殿下难道不累?”
他回过身,在我脸颊上啄了一下,坏坏地回道:“好几个月了,若不是怕你头一遭受不住,按从前,我至少还能来一倍之数。”
拉齐沐的手瞬间垂了下来,心头若巨锤敲大鼓,一夜六次郎啊。
以前的原主怎么熬过来的?
此前,我还时时内疚自己的鸠占鹊巢。如今看来,原主的魂魄还不知道去哪里潇洒快活了,留我在这里接了这一摊子的事!
兵器操练后,齐沐赶着去早课,来道别的时候,我呵欠连天坐在梳妆镜前。
凝霜正帮我绾发,见齐沐进来,凝霜退后几步。
齐沐像个孩子,从身后双手环在了我的肩上,在我耳边轻语:“晚膳等我一起。”
我羞得满面红霞,他已迈着大步出了门。这时,却听宸极殿内侍来报:王上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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