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非把两条路的利弊风险讲得明明白白,只看秀秀如何抉择。
秀秀只略加考虑就长身站起,扬眉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岂能糊里糊涂地活?我当然要弄个清楚、弄个明白。我本就要进京告御状,就算真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上一闯。若真上了你的当,我包秀秀为相公而死也是问心无愧死得其所!”
这真是预料之中的回答,如同夙命轮回,刘非一时间百感交集。
秀秀见自己选了刘非的建议,他却毫无喜色,用脚踢踢他,“诶,你为什么不高兴?”
“啊?”刘非看她一眼也站起来了。“那等咱们脱困了,就找个机会下山。”想了想又说:“要是你不放心我,到时候可以把我绑起来,或者点了我的穴道,都没问题。”
秀秀瞟了他一眼,心说这人对付起自己来也这么周到。“到时候再说!”
秀秀主意已定,心情轻松,她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唉,坐了半天,累死我了,再坐下去我都可以当和尚了。”
只听说赶路累、干活累,还没听说过坐着累的,秀秀不亏是武行出身。刘非笑道:“要不我给你腾个地儿,你打套拳疏散疏散?”
秀秀心说我现在可没力气打拳。
“刘师爷啊,你饿不饿?”
“我啊…还行。”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了一声,声音还挺大,刘非耳根一热。
秀秀哈哈大笑:“刘师爷,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承认肚子饿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是,是,”刘非应和两声:“那大人你呢?”
“我嘛……哈哈,哈哈”秀秀干笑着,避而不答。两人都只是早晨吃了一顿,现在一天下来,早已饥肠辘辘。“唉,这里什么都没的吃,肚子饿也只有硬撑啦,也不知能坚持几天。哦对,师爷你身子弱,还是坐下休息吧,否则万一饿晕了掉下去,连尸骨都找不到哦。”
刘非无奈地看着她:“秀秀啊,你怎么老爱吓唬我?”
“哪有?我这是关心你。”秀秀拍拍刘非肩膀一脸奸笑。
“真没吃的?那是什么?”刘非指指那棵树,“那满树的榆钱不是最好的充饥之物吗?”
“诶?你竟然知道?”
刘非无语,“我又不是膏粱子弟,前后跟的三位大人又都是爱民如子的清官,我至于像你想的那样不不识人间疾苦吗?”
秀秀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见到他就觉得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哦这样啊,呵呵,那咱们这就去吃榆钱吧。”说着拖了刘非就往树那边走。
刘非按住她的手赖着不动,“唉,你别逗我了。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快去采回来吧,再不去天就黑了。”
秀秀看着他点头弯腰做小伏低的样子很满意,感觉终于扳回在悬崖上输的那局,于是一笑放过他,敏捷地上了树,一把一把地撸下成串的榆钱,用短裙的裙摆兜着,一会儿就兜了鼓鼓的一大包,顺利返回。
“师爷,有一点你说对了,咱们现在掉到这里真的是好运气,倘若晚几天,这些榆荚就都成熟飞走了,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咯。”
“呵呵,都是沾了大人的光,所以能逢凶化吉。”刘非随口恭维。
两人再次坐下来,抓起榆钱大把大把地揉进嘴里。刘非讲了一下午的话早就口干舌燥,嚼着鲜嫩的榆钱,只觉甘甜爽口唇齿留香。
两人边吃边聊,忽然有只鸽子般大的鸟飞来落在离刘非不远的地方。那鸟灰扑扑的,颈子上一圈点状花纹,原来是只斑鸠。斑鸠似乎没见过人,傻呆呆地歪头打量着他们。
刘非忽然就变成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了,大气也不出,只转动眼球给秀秀使了个眼色。
秀秀心领神会,冲旁边努努嘴。
刘非上身慢慢地向后仰。
秀秀右手悄悄在地上摸了一粒石子,嗖地一指射出。斑鸠翅膀扑棱一展,然而还没飞起就应声倒地。
几乎在同时,刘非猛地飞扑过去把那只鸟捂在身下,然后摸索着拎出来一看,石子从鸟眼睛对穿而过,鸟头耷拉着,已经没气了。刘非冲秀秀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这回咱们有荤菜了。”接着动手拔毛开膛。
秀秀又去把树梢上一些枯死的树枝折回来,用火折子生了火,把收拾好的斑鸠串起来放在火上烤。
天已全黑下来了,天上几点星光,而人间,这黑黝黝的大山里,就这么一点鲜明艳丽的火光,火光照着一对有说有笑的人。刘非此刻不必再深谋重虑,只享受着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为最基本的口腹之欲而忙的简单幸福。
一会儿,这只鸟的外层已烤成黑不溜秋的,肉味也出来了。秀秀不顾烫手,撕下一块肉尝了尝,然后嫌弃地道:“呸,苦的。”
“怎么会?这种鸟味道很鲜美呀。”刘非接过来也撕了一块,嚼了两下便囫囵咽下去,然后闭上眼,努力压制往上返的感觉。
斑鸠味美没错,可刘非以前吃的是大厨精心料理后端上宴席的,现在却是没有佐料没有盐,外焦里——还没全熟的秀秀的作品。
秀秀也觉得不好吃,可是想活命就必须吃下一切能吃的东西。她又咬下一块肉嚼着,瞧着刘非忍吐的样子道:“我就说嘛,一看就知道你是从没吃过苦的人。”
好一会儿反胃的感觉下去了,刘非才开口说话:“这不算什么,我还吃过更恶心的。”
“哦?什么?”
“刚挖出来的活蚯蚓,熬这么大一碗汤”,刘非用手比了海碗口那么大,“那个土味腥味呦~”
秀秀脑补出了一团紫红的虫子纠缠扭动的画面,顿时觉得嘴里的斑鸠肉也像一条嚼不烂的虫子了。“哎,你这个人!说点好吃的行不行,再这样我也要吐了。”
“好吃的?可以啊,”刘非转转眼珠想起了什么,看着秀秀弯起嘴角:“比如说…卤豆腐、鱼头锅、炒豆芽?”
嗯,不错,这些菜都合我的胃口!秀秀把嘴里的肉想象成是它们咽下去。她见刘非吃不习惯,便把鸟腿、胸肉拆下来给他,自己吃些边边角角和烤熟的内脏。刘非心中暖意融融,也不推辞,欣然享受她的照顾。
两人白天经历了太多,都有些累了,加之此处缺水少食,更需要节约体力,吃过晚饭,都说该早些休息。刘非便伸手去解衣带。
秀秀见了瞪着他:“你干嘛?!”
“哦,你别多心,”刘非一边除下外袍一边解释:“现在虽然是开春了,夜里还是很冷。咱们的柴不多,恐怕睡觉时得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才能安然度过这漫漫长夜。”
秀秀心知他说的是实情,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却不好意思答应,鼻子轻哼一声,目光垂下当做默许。
于是两人背靠着岩壁并肩同坐,刘非把脱下来的长袍抖开,将两个人从肩膀到脚都严严实实地遮盖住,就这样准备入眠。不多时,秀秀的体温隔着衣服传过来。自秀秀忘却前尘,这还是两人最亲近的一次,刘非心中感慨,闭着眼的眼眶里竟有些湿润。他摒除杂念,没多久就睡着了。
刘非做了个梦,梦里把白天的事情又经历了一遍,不同的是这次运气没那么好,两人手拉手地直直坠入谷底。刘非四仰八叉先着的地,秀秀则砸在了他身上。可是刘非竟然没摔死,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感受了一下,也不觉得哪儿疼。刘非放了心,心想自己都没事,秀秀还有自己垫着就更没问题,于是拍拍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秀秀”
秀秀不答。
再叫,仍没反应。
刘非困惑,梗起脖子来一瞧,趴在他身上的秀秀竟变成了一个石头人!刘非大惊失色,抱着这尊又冷又硬的石人摇晃,“秀秀!秀秀!你醒醒!我还没死,你怎么就变成望夫石了呢!”
石人当然不会回答,且越来越重,压得刘非动弹不得,无法呼吸。他伸手想把它推开,哪里推得动?眼看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刘非拼命一挣,醒了。
醒来时心脏砰砰地跳着,胸前又湿又凉,全是冷汗,胸口依然像梦里一样沉重压抑。刘非张口喘息,还是感觉透不过气来,让他恨不得撕开喉咙晾一晾。
刘非侧头去看身旁的秀秀,秀秀闭着眼,安静地睡着。他轻手轻脚地撩开袍子挪出来,站起来走到离她远一点的地方去,腿也是软的。刘非扶着岩石无力地跪坐下来,开始咳嗽,咳了一阵,一股温热的液体忽地涌上喉咙。他含在嘴里,伸头向崖下悄悄地吐了,只觉满口腥甜,再咳几声,又是一口。
刘非心想哈哈儿果然不是诈他,只是晚了几个时辰没服解药,这毒就发作了。不过吐了两口血后,倒觉呼吸顺畅了些,他调息了一会儿,不经意地一扭头,却见秀秀已经醒了,在清冷的月光下,正无声地看着他。刘非转头用袖子擦擦嘴,回去了。
“吵醒你了?”
秀秀摇摇头。
确实不是被刘非吵醒的,她是压根就没怎么睡。
秀秀毕竟是女人,虽然连文必正的样子都忘了,但却时常提醒自己是一个孀居的寡妇。她理智上明白刘非这样做是对的,也感谢他的关照,但跟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紧贴在一起“同被而眠”,还是让她羞涩万分。她哪能睡得着?只好闭目假寐。身边的刘非睡得倒是快,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了,身体也放松了,开始往她这边倚。秀秀逃不开,只好绷紧了劲撑着他,刘非就睡得更舒服了,身体往下溜,头也歪在秀秀肩膀上。秀秀就这样坚持了一阵后,心理开始不平衡,凭什么你睡觉我给你当靠枕呢?哼!你靠我也靠!于是她也把头枕在刘非的脑袋上,这样一来就舒服多了。秀秀闭上眼,睡不着,就想刘非白天说的那些事,慢慢地神志有些模糊,恍惚间自己竟像化身为伶人,亲自去演绎刘非讲的那些故事。
“锵—锵—台”锣鼓声响,换好巡按戏服的秀秀踩着鼓点登场亮相,可是戏台上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当她努力地想分辨周遭的一切时,头忽然剧烈地疼起来,一下就把她疼醒了。
这时刘非的呼吸开始越来越粗重、急促,最后全身猛地一颤。她以为他是做噩梦了,没想到却是刘非毒发,看他那动作,明显是吐了血。之后声声咳嗽咳得她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的,可是没有解药,说什么都没用。
她仰头看他:“你怎么样?”
刘非蹲下来,“好些了,没什么大碍。”
秀秀皱着眉,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离得近了,刘非才忽然发现秀秀看似是一直用手撑着额头,其实拇指却在用力地抵着太阳穴,她眉尖微蹙,嘴唇在洁白的月光下看起来跟脸一个颜色。刘非神色一凝,“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秀秀没回答。
“嗯?”刘非追问。
“头有点疼。”其实不是有点,她的头现在像被凿斧一下一下地锤着,略一动脑浆子都像在晃荡,泛恶欲呕。
刘非探向她的手腕,“我看看。”
秀秀腕子一翻,抖开刘非的手,“泥菩萨,顾你自己吧。”
刘非笑了,“菩萨?菩萨粉身碎骨,也要普渡众生啊。”开了句玩笑,他又真诚起来:“以前你生了什么病,都是我给你看。秀秀,信我一次。”说着手又不屈不挠地伸过去。
这次秀秀没再躲。
刘非诊完右手又换左手,想了一会儿,简单地给出了四个字的结论:思虑过度。又道:“你放空大脑什么也别想了,我给你掐掐头。”
“不用。以前也疼过,忍忍就好了。”是的,前几日也头疼过,但远没有这么剧烈。
刘非听她语气坚决,便没勉强,抬头看看星斗的位置,道:“还得有一个多时辰才天亮呢,你再休息休息。”
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刘非把前半夜剩下的树枝和地上的枯树叶归拢起来,跟秀秀要了火折子生起了火。
刚才号脉时秀秀就觉得他的手凉得像块冰,为不打扰他行诊就没说,这会儿她把刘非的外袍卷起递还回过去,“穿上吧。”
刘非没有接,道:“哦,我烤着火不冷,你盖着睡吧。”
“少罗嗦,要么穿上,要么过来。”
“等会儿啊。”刘非麻利地把火生得旺旺的,然后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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