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府热热闹闹办了将近一个月的喜事,到四月初才消歇下来。转眼便到了寒食节,今岁难得天气和暖,好哥儿又新学了骑马,正是技痒的时候,百般撺掇了姚氏外出跑马,姚氏耐不住心肝宝贝的厮缠,便点了头,要带了孩子们到庄子上去踏青。
问了东府诸人是否要同去,花老太太年事已高,并不想挪动;殷苈沅与余氏忙着打理宁国公府的庶务,虽然春耕的种子、耕牛已经买好备齐,却还有马场剪草的琐事,也无暇踏青冶游;松哥儿虽则一举过了童生试,可见识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愈发觉得学海无涯,读书日益勤勉,也婉谢了姚氏的邀请。故而最后就成了西府一家人的出行,专门择了一个殷萓沅休沐的日子,连着娟姐儿也得以同行。
这要归功于万姨娘近来的表现。在漫长的禁足礼佛之后,她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蚍蜉撼树行为的可笑,加倍小心,殷勤备至,送了一个卧兔儿求得姚氏的原谅还不够,往后的日子在针线上愈发勤谨,上衣、下裳、罗袜都有孝敬,险些叫府上养的绣娘没有了用武之地。
娟姐儿本该是一派天真,只知玩乐的年纪,却也被万姨娘拘着开始学做针黹。还没摸过笔杆子的小手,拈起针线来已经有模有样了。小小年纪便学着姨娘的样子,做些针黹孝敬嫡母。
前些日子请安的时候,娟姐儿呈给姚氏一张绣着蜻蜓的帕子,蜻蜓绣得很大,占据了帕子近一半的面积,蜻蜓的眼睛又大又圆,翅膀的针脚却还很粗疏,两边不太对称。
娟姐儿怯生生地立在姚氏跟前,万姨娘则赔着笑,掖着手立在边上:“妾身思量着,这是四姑娘完成的第一个绣品,虽然针脚粗些,却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妾身不敢自己赏玩,特来献给太太,姑且博太太一笑。等四姑娘往后手艺更好了,再给太太做东西孝敬您。”
姚氏素来心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若同她对着干,她自有千百种方法收拾你,但万姨娘这样陪着小心,娟姐儿又十分乖巧安静,她便也软了下来。姚氏拿着那张有些可笑的帕子,眼神柔软起来,不仅当面夸赞了娟姐儿,还赏了一些摆设吃食,隔了一日还打发人往流丹阁送了一些绣绷和各色丝线。
东山升任了一等丫鬟,行事说话也更老成了些,送了东西,见万姨娘欢喜收下,笑吟吟地道:“太太吩咐了,姑娘小小年纪便学习女红,固然是孝心可嘉,但也不可太过操劳了,一则伤了眼睛,二则手上也容易起茧子,须得拣白日里光线好时练手,做了片刻便活动活动,或是跳百索,或是吃些点心。”殷殷嘱咐了一篇话,比姚氏吩咐的还更周全细致些。
如此西府也算得妻妾和睦,非但殷萓沅颇有些得意,花老太太和余氏也对姚氏刮目相看。是以踏青之日,万姨娘虽然没有资格随侍,但娟姐儿却破例可以同行。
闺阁之中的未嫁之女为显矜贵,素来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偶尔可以陪着长辈去别家作客,或是入寺院上香,已经是难得可贵的“远足”了。至于庶出之女,出门的机会更少,嫡母温和慈爱些,或许还会带着受宠的庶女在外头走动;若严厉古板些,庶女便是在自己家的花园子里逛得久了,也会被数落一声“贪玩,不庄重”。
娟姐儿还未曾有过出门的机会,难得可以踏青,心中分外雀跃。过了年关,她也有虚五岁了,姚氏不欲让人说她对庶女刻薄,故而今岁借着仆婢嫁娶,人事变动,也为她配齐了服侍的人。今日跟着她的除了一个养娘赵妈妈,另一个便是她的一等丫鬟惠风。
一家子六口人,殷萓沅与姚氏带着好哥儿坐一辆马车,娉姐儿与婷姐儿共用一辆马车,多出来一个娟姐儿,想与父亲嫡母同车,显然没有这个资格,若单给她预备一辆,又太过抬举,故而只能与两个嫡出的姐姐同车。翠幄青帷车下放着一个杌子,惠风打起帘子,娟姐儿立在一旁,看着两个姐姐进去了,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她步子太小,立得不稳,还是靠着惠风托了一把才稳当。
春寒料峭,车厢内却是暖香袭人,中间设有一张花梨木小几,上面供着一个小巧精致的三足金乌衔日小香炉,正袅袅吐着烟气。边上摆着一套白瓷荔枝纹的茶具与几样精致的吃食。车厢两侧摆着两条胡凳,上面铺着厚厚的坐褥,娉姐儿与婷姐儿一边一个对坐着,此外便没有别的座位了。
娟姐儿犹犹豫豫地站着,因为人小个矮,倒是不用弯腰弓身,否则更显得拱肩缩背,好不可怜。
娉姐儿性情爽利,最见不得这般畏畏缩缩的做派,更兼着本就不欢迎庶出的妹妹同去,眼中便露出几分不耐来,烦躁地转过头,假作看窗外的风景,不去理会她。
婷姐儿原本对娟姐儿虽不算关切,却也颇为温和,不过先前万姨娘算计了她们姊妹一回,婷姐儿对万氏母女也冷了许多。只是让娟姐儿这样站着也不是办法,等马车出发,路途颠簸,要是磕着碰着就不好了,故而冲娟姐儿淡淡一笑,招手道:“四妹妹来同我坐一处。”
娟姐儿松了一口气,面露感激之色,乖巧道:“谢谢三姐姐。”便走过去坐在她边上,并不敢坐得实了靠住车壁,只浅浅地坐了一半。婷姐儿有些无奈道:“在马车上不必拘束那些虚礼,坐实了免得颠簸。”又指了桌上的茶食道:“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是饿了渴了,自己用些吃食。妹妹头次出门子,也不晓得你晕不晕车,食盒里备了果丹皮,若难受了便含一块。”
娉姐儿也道:“再不济便加个靠枕睡着,若是难受想吐,可要赶快同我们说,若是吐在车上了,可要仔细!”她看了娟姐儿一眼,分明没有瞪她,娟姐儿却显得有些畏惧,缩了缩脖子小声地答应了。
这副娇怯的样子看得娉姐儿心头火起,很想同婷姐儿抱怨几句,却碍于娟姐儿在场,只能忍着。
正说话间听见外头婷姐儿的丫鬟夜雨道:“姑娘们可坐稳了?要出发了。”
娉姐儿与婷姐儿也有些日子没有出去游玩了,到底年小,对春游的期待占据了上风,车子行了几里路,便又高兴起来,一会儿议论吃食,一会儿议论如何作耍。
“去岁寒食节吃青精饭,我往年都不大爱吃的,看着鬓云扒拉了一大碗还有些纳罕,谁料安成表姐送来的洁粉雪花洋糖倒是好,拌好了有一股子糖香气,吃口好了许多。”
“谁说不是呢,姐姐爱不爱吃团子?我的夜雨会做点心,拿糯米青跟蜜汁面粉做的饼团,香甜软糯,滋味十分美妙,就只吃多了积食。”
“听起来不错,等到了庄子里,我也要尝尝看。就可惜寒食节不能生火,冷食多是些甜的,吃多了腻味。”
“这有何难?过了今日就能开火,庄子上总有野味,还比家里的更新鲜呢,到时候我们自己烤着吃,又好吃,又得趣儿。”
娉姐儿闻言,眼前一亮,正欲详细说说,忽地瞧见边上娟姐儿听得直咽唾沫,这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让她打心底儿觉得厌恶,便硬生生换了话题,不再谈论吃食了:“上回办生日的时候,结交的绾姐儿说起她哥哥带她放风筝,听得我好生羡慕。回去同爹爹说了,他立马替我们置办了来,只可惜节令不对,场地也不对,放不起来,今日我将风筝也带了来,庄子上场地开阔,定能放起来。”
婷姐儿便道:“姐姐带了几个风筝?若只带了两个,让好哥儿瞧见了,怕是要闹起来。”
娉姐儿便露出得意的笑:“用得着你说,我早就想着了,我一气儿带了六个,哪怕有一两个放不起来,也尽够我们玩了。”说着抿了抿唇,看了看听得满脸羡慕的娟姐儿,有些生硬地问道:“你要不要玩,要的话我可以借你一个。”
娟姐儿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期期艾艾道:“啊?我……我想玩的,多谢二姐姐。”
娉姐儿便继续向婷姐儿道:“好哥儿要跑马,所以爹爹挑了个养着马匹的庄子,到时候咱们还可以一起骑马,你若怕摔下来,就和我共骑,武先生上回说了,以我的骑术已经可以带人了。”
娟姐儿懵懵懂懂的,以为娉姐儿还在跟自己说话,听得眼睛放光,原本因为紧张而绷着的小脸也放松下来,露出孩子气的笑容:“谢谢姐姐。”
娉姐儿哭笑不得,本能道:“又不是同你说话。”
见娟姐儿的神色黯淡下去,又觉得不忍,便缓声道:“你实在想骑的话……也不是不行吧,不过你太小了,可经不得一摔,得挑矮小的小马驹才成。若是有,我就带你跑一个来回,若没有,你可别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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