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好了乩笔,那道童又拿出最后一个物件,一个丁字形的木架,将它固定好,然后恭恭敬敬地向清风道人道:“师祖,都预备好了。”
清风道人便向花老太太道:“老夫人请看,就要开始扶乩了。”见花老太太点头,他便看向娉姐儿与婷姐儿,和蔼地说道:“请两位娘子将手放在丁字形的木架上,替贫道扶好。”
娉姐儿与婷姐儿依言照办,清风道人手持乩笔,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做出某些难以理解的动作,然后在沙盘上奋笔疾书起来。
娉姐儿看得津津有味,她发觉那道士开始说话之后就好似变了一个人,神态和细微的动作都有所变化,不似一位年高的道人,反倒似一位慈祥而又尊贵的老太太。偏生他的举止又丝毫不显得女气,庄严肃穆,气度高华,让人不觉得可笑,反而心中充满了敬畏之情。
婷姐儿见此场景,却有些恐惧,搭在木架上的手微微颤抖。
随着清风道人在沙盘上落笔,在一旁的笙娘子忽地也低低地吟唱起来,模糊的音律缓缓从她口中流泻出来。
“唱生”顾名思义,就是要将鸾生写下的神明的指示吟唱出来,再由记录生将其写下,最后再行解读。
笙娘子的音色本如落玉,是清而脆的,但此刻她的吟唱却分外低沉,有一种秋日艳阳也驱散不了的阴霾之感,听得人寒毛直竖。坐在长榻上的姚氏不由地搓了搓胳膊,将袖口拢住了。
那小道童则低着头奋笔疾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风道人终于停止了书写,神情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朝娉姐儿与婷姐儿点头道:“可以了,有劳两位娘子了。”
二人依言放手,复又回到花老太太身边。小道童将书写的内容交到清风道人手上,自去将扶乩用的道具收拾了。
花老太太便问道:“仙人,此卦怎解啊?”
清风道人盯着道童书写的内容,拈须沉吟许久,方向花老太太道:“回老夫人的话,贵府的这位殷二娘子确是鸾命无疑,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哪!”
花老太太与姚氏听了,都非常高兴,相视而笑,正欲详细问问,便听清风道人继续道:“然,凤凰有浴火涅槃重生,贵府千金之‘鸾’,亦有三道劫数。”
姚氏闻言,登时紧张起来,忙问道:“劫数?敢问道长,是何劫数,可有解开的法子?”
清风道人答道:“请夫人放心,三道劫悉数应在红鸾星上,并无性命攸关的大劫。至于是否有破解之法,贫道便赠与夫人一句话:所谓劫数,渡过了才是涅槃;若解开了,鸾鸟与锦鸡便也也无甚差异了。”
姚氏听见没有性命之忧,便松了一口气,一旁的殷萓沅也十分关心女儿,便接过话头继续问道:“那道长可否详细说说这三道劫数呢?”
清风道人简洁地答道:“三道劫数,分别对应在三个人身上。”不等殷萓沅继续追问,又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继续道:“天机不可泄露,若说得太过详尽,劫数还未至,就尽数化解了,岂非妨碍了令媛的锦绣前程?居士还是莫要刨根究底为好。”
殷萓沅闻言,也不敢多问,生怕真的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只是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一个人的姻缘能有多少劫数,难不成娉姐儿将要经历被人退亲、守望门寡、和离再嫁这样的事情?三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一个后宅女子,一辈子能够亲近的男子,也就只有祖父、父亲、兄弟、丈夫和子孙了,这样的至亲之人,难道还能成为劫数不成?
殷萓沅不敢再问,娉姐儿却忍不住了,向清风道人道:“请问道长,方才道长说我是鸾命,那我这妹妹与我八字相同,您却还没解说她的命数呢。”
清风道人笑呵呵地答道:“正如小娘子所说,令妹与你八字相同,命数自然也相同。只是虽然姐妹连心,但同命亦不同运。诚如先前国公爷所云,鸾分五种,一曰丹凤,一曰羽翔,一曰化翼,一曰阴翥,一曰土符。三道劫数,应对之法不同,命运自也不同。”
说到这里,他向娉姐儿展示了一下小道童的鬼画符,“小娘子请看,这扶乩的结果错综复杂,正是因为里面蕴藏着千变万化的道理。”
娉姐儿心道,这鬼画符我又看不懂,你递给我看也没用。只得道:“我的理解是:每一道劫数来临时,我与三妹妹可能会作出不同的选择来应对,假如劫数被化解了,或者没有渡过,这‘鸾命’也就不作数了;假如以不同的方式渡过,那么不同的选择就会影响最后成为何种‘鸾’。不知我是否领会了道长的意思?”
清风道长点头道:“二娘子果然聪慧。”
“那这五种鸾有什么区别呢,可有优劣之分?”一直没有说话的婷姐儿也问道。
清风道长答道:“五种鸾鸟是首翼颜色的区分,分为赤、青、白、玄、黄五种。譬如丹凤,与凤凰最为相近;再如羽翔,又名青鸾,乃西王母座下信使。虽有差异,却无优劣之分。就好比甲之蜜糖,乙之□□,作出选择的时候,定然选的是自己最喜欢或是最合适的,孰优孰劣,自在人心。”
婷姐儿似有所悟,点头道:“多谢道长,我明白了。”
见清风道人并没有其他的补充,而众人也都问了个清楚明白,花老太太便笑眯眯地打点了奖赏之物。笙娘子那边自是丰厚的赏钱,小道童则给他抓了一把各色蜜饯糖果,连着笙娘子的另一位学说书的俗家徒弟也没有落下。至于清风道人,修道之人闻不得铜臭,花老太太便吩咐人置办了几身道袍、几双云履。
在礼送诸人之时,花老太太笑道:“多承仙人为我们家的小娘子指点迷津,仙人所言,我等已经铭记在心,必然低调审慎,不致损了命数。若因我殷氏之故,胡乱泄露天机,损了仙人的寿元,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这是在隐晦地叮嘱在场之人要保守秘密,毕竟“鸾命”这样的判词,隐含诸多可做文章之处,倘若传扬出去,被有心人在朝堂上利用,对殷家和昭懿皇太后而言都是一种隐患。
清风道人闻弦音而知雅意,抚摸着长髯朗声笑道:“老夫人心细!老夫人请放心,您的嘱托,贫道与座下门人,莫有不遵从的。”
送走了清风道人,时辰已经不早,霞影楼在余氏的安排下已经开席了,今日大宴,便没有往外头酒楼里叫菜或是让小厨房置办,而是开了宁国公府大厨房的红白案,筹备得分外用心,光各色肉菜就有蜜酿蝤蛑、菊花蟹斗、梅花猡肉、琵琶鸭、酥炸黄金柳、凤脯珍珠这几样大菜,其余凉菜点心、素菜汤品更是数不胜数——这还仅仅是午宴罢了,晚宴乃是正席,料想还要丰富,足见公侯府邸的富庶殷实。
尽管菜式丰富,但主楼里的一家人却都有些食不知味,个个都在回味清风道人扶乩的结果。
最为欢喜的定然要数姚氏,她本就是高嫁,论家世论才干,都矮了余氏一头,时常觉得在殷家抬不起头来。论丈夫的品行前程,大伯子殷苈沅虽然没有做官,却袭了爵,且为人正派端方,而殷苈沅虽然聪明颖悟,却不够稳重,地位也没有兄长高。论子女的出息,桃姐儿已然是京中的闺秀典范了,嫁得又好,松哥儿虽然尚未长大成人,但年方十五就学有所成,连过三试,前途大有可为。
本以为自己所出的两女一子,一辈子都难以企及桃姐儿与松哥儿的高度了,谁料突然来了个清风道人,道出了“鸾命”这样的批语,如此娉姐儿与婷姐儿的锦绣前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姚氏顿觉扬眉吐气,腰杆都挺直了不少,眉梢眼角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第二个高兴的便是娉姐儿,她素来争强好胜,心高气傲,错非这稍嫌懒散的性子,也定然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如今听了清风道人的批语,自知不是池中之物,也算是遂了往日的志向,如何能不喜笑颜开。
至于花老太太与婷姐儿,倒是无可无不可的。花老太太虽然对佛道之事很感兴趣,但也不是全盘接受,只是爱用佛语纶音来修身养性。
原本她是再虔诚不过的信徒,只是七年前熙惠太子与老宁国公相继过世,殷家风雨飘摇之时,无论怎样虔诚地许下愿心,在佛前磕破了头,捻断了佛珠,也未得上苍垂怜眷顾,大病一场之后,花老太太便不再将佛道视作寄托了。
婷姐儿则是觉得清风道人所言太过遥远而缥缈,此时的悲喜如何能左右遥远的未来,不若泰然处之,等那所谓的劫数真的到了,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殷苈沅与余氏夫妇不听不信,自也不会放在心上。
而殷萓沅则是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一双女儿不入俗流,忧的则是三道不知吉凶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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