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官客们移步霞影楼南面的星驰楼小憩叙话,堂客们则在姚氏的带领下游园。
较之东府开阔的园林景致,西府的睢园多了几分匠心与精致,里面有许多可堪赏玩的景色,除了邺水的水景与落日余晖图,不同的时节,梅心亭的寒梅,蝶骨亭的海棠,看花亭的紫藤也都是一绝。此外还有小竹林、崇阿馆等等亭台楼阁,虽然平日里无人居住、走动,但也打理得非常秀致可观。
游览过园中风物,堂客们复又回到了霞影楼歇息。娉姐儿与婷姐儿尽了半日的地主之谊,也有些疲累了,便趁着此刻的闲暇,回到水天阁歇晌。醒来后重又梳妆打扮,换了另一身簇新的衣裳,又吩咐房中的妈妈将今日收到的礼物一一登记造册,或是收入库房,或是摆在房中。
婷姐儿的长天阁里,陶妈妈与姚妈妈做这些事时,婷姐儿便在一旁看着,或有需要她亲自拿主意的地方,或是妈妈们借机教授一些人情往来、归置陈设的技巧。秋水阁里却不相同,一来娉姐儿性子活泼,不耐烦守着这些琐碎事,二来巩妈妈性好大包大揽,由她来拿主意十分便捷,记性又好,娉姐儿每回想起什么东西来,只消得问一声巩妈妈,她定然记得放在何处,如此娉姐儿这个甩手掌柜当得便更安心了。
娉姐儿收拾完毕,见长天阁那里迟迟没有动静,觉得在屋内呆得不耐烦,便吩咐屋子里的丫鬟道:“我出去活活脚头,若长天阁来人喊我,你们就出来找我。”说着便往外头去,屋子里的孙妈妈急问道:“姑娘总要说说,让咱们往何处去寻不是?”话音未落,娉姐儿早走得远了。
娉姐儿心情很好,看着园中的一草一木,便觉得格外可亲可爱,本欲行至平日里常去的两处亭子,想着那里临近前院,今日前院中聚集着许多客人,倘若外男迷失了道路走到园子里来,遇上了总有些不好,便收了脚步,改往看花亭去了。看花亭在霞影楼与沁朱阁之间,边上有个竹林,格外清幽。平日里娉姐儿总嫌紫藤花不当季的时候枯枝败叶有些肃杀,竹林里蚊虫又多,故而不大爱去。如今到了九月里却不妨碍,且离水天阁又近,等婷姐儿收拾好了,自己也能快些回去找她。
走到石屏处,凌云忽地顿住脚,向娉姐儿道:“姑娘,亭子里好似有个人。”
家里人此刻的行踪娉姐儿心里都有数,既是突然多了个人,想必是今日府上的客人,莫非是那戴家娘子与自己在筵席上说得投机,特意过来寻自己了?抑或是邬家娘子,游园的时候她对睢园赞不绝口的,可是没赏玩够?
娉姐儿停下脚步,吩咐凌云道:“悄悄过去看看,是哪一位客人?”若是脾气相投的娘子,正好借这个机会多聊几句;若是性子腼腆安静的客人,那还是悄悄绕路,不要打扰为妙。
凌云扶着石屏看了看,转过头回话道:“姑娘,是谢家行二的表少爷。”
是他?娉姐儿听到这个名字,脚步已经先于头脑行动了,等她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已然走出了石屏,站在亭子前问话:“你怎么走到园子里来了?”
“怎么了,我走到园子里的时候还少了么?”谢载盛看见是娉姐儿,一点也不意外,懒洋洋地答话道。
娉姐儿闻言却是一愣,片刻后拿帕子掩了口,笑得前仰后合:“你的嗓子……是怎么了?”
谢任重比娉姐儿年长三岁,今年也到了变声的时候,少年人的嗓音刚刚脱去稚气,却还没有如成年男子那般低沉,便有些不尴不尬,听来有些可笑。
娉姐儿实则是知道怎么回事的,松哥儿比谢任重年长,也经历过变声期,娉姐儿当时已经惊讶过了。如今笑得喘不过气,一来是故意取笑,二来也是出了口恶气,自来只有谢载盛拿她取乐,如今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谢载盛见她取笑自己,本能地有些羞恼,但他生性强势桀骜,自不会任由自己落于下风。因而很快镇定下来,不怒反笑:“你觉得好笑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哪里懂得少年人的转变呢?”
娉姐儿闻言,立刻上钩,被他牵着走了。
娉姐儿盼着这个十岁的生辰已经盼了很久,就因为姚氏常常同她们说,过了十岁便是大姑娘了。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成了“大姑娘”,却还是被当成小孩子看待,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甘,便怒视着他道:“你才是黄口小儿呢。”
虽然娉姐儿站着,谢载盛坐着,但看花亭距离地面还有两三级台阶的高度,故而谢载盛垂着眼睛看她,只见小姑娘穿金戴玉的,打扮得格外华丽,秀美的小脸上却满是稚气,因着此刻的薄怒,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不施脂粉也顾盼生姿。
好像真的不能把她当成小女童看待了。
此时天高日暖,万籁俱寂,谢载盛心中难得涌起一股温和而又宁静的感觉,这让他破天荒地不再与娉姐儿斗嘴,而是正常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星驰楼里太聒噪了,所以寻个僻静处避一避。”
受邀的宾客中不乏与谢载盛年纪仿佛的郎君,可即便把比他更年长的一道数进去,一口气儿过了三试的秀才也屈指可数,故而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是或羡或妒的目光。那些世伯世叔们看见他,也很乐于同他谈话,或是拿他当例子教训自家的小辈,或是就科举有关的问题喋喋不休,无论哪一种都让他觉得厌烦。
与他处境相同的松哥儿因为是主家,有待客的责任,故而脱身不得。他实在烦不胜烦,便溜之大吉了。
谢载盛在西府畅游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凭着过人的记忆力与方向感,还是轻车熟路地避开女眷聚集的场所,选了一条小径走到了幽静的看花亭。
没想到这样的僻静之地也会有人——幸好不是什么恶客,而是这么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难得他表现得这样正常,娉姐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一开始的问题。
谢载盛见她怔忪的样子,忍不住又笑起来,笑得娉姐儿又有些恼怒了,才问道:“你呢,又是因何而来?怎么不见另一个?”
娉姐儿道:“妹妹在归置东西,我出来随便走走。”
谢载盛“哦”了一声。
一旦停止了捉弄她的想法,他似乎也没什么正经的话题可说的,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他忍不住想,要不还是继续开玩笑算了。
事实上他也把开玩笑当作区分她们姊妹的方法,每次气得跳脚又忍不住上套,还要搜索枯肠回敬的是姐姐;宽容得异乎寻常,总是一再避让,偶尔却妙语惊人的则是妹妹。
正回忆间,却听见娉姐儿道:“哎,我好像一直没有当面恭喜你,童生试名列前茅呢。”
谢载盛抬起眼,见眼前的小姑娘两只手团了团,做出个恭喜的动作,分明没什么诚意,眼里还带着俏皮的笑意。他却莫名地觉得得意,这感觉比受到星驰楼里那些有地位有名声之人的恭维还更受用些。
他骄矜地翘了翘嘴角,故作淡然:“怎么,这样的事情,你们闺阁里也有所耳闻么?”
娉姐儿“嗤”地一笑:“你是不是傻了,你忘了我大哥哥和你同科的吗?”
比起那个巧笑倩兮恭喜自己的人,这才是他所熟悉的殷宜娉,谢载盛弯了弯眼睛,冲她抬起下巴:“与你大哥哥同科的人那么多,你要挨个恭喜一遍吗?”
那当然不同,只是能得她一声“恭喜”,并不是因为他才学有多么出众,仅仅是因为他和殷家沾亲带故罢了。
娉姐儿正欲回话,却见南面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还没走近就听到叮叮当当的环佩之声,然后是故作矜持的询问:“前面亭子里的,可是谢家郎君?”
谢载盛闻言,脸上原本淡淡的笑意登时烟消云散,眉心微蹙,露出几分不耐之色,并未应答,也不回头去看。
娉姐儿却循声望去,那娘子走得近来,她辨认出来正是今日的宾客之一,似乎是礼部员外郎郑家的娘子。礼部员外郎是五品的官员,算是殷萓沅这个礼部主事的顶头上司,故而也在受邀之列。
娉姐儿便出声招呼道:“琳姐儿。”
那郑琳闻言,似乎才注意到她一般,连忙顿住脚步,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娉姐儿便向她笑道:“琳姐儿怎的不在霞影楼休憩,走到看花亭来了?莫不是迷了路?”
她这是善意地为郑琳找了个借口,毕竟身为与主家关系并不亲密的客人,没有主家领路的前提下在主家的后花园里乱走是一件有些失礼的事。
郑琳强笑道:“方才发觉扇坠儿丢了,和丫鬟分头去寻,不觉便走到此地了。”娉姐儿便热心地询问道:“是甚样的坠儿?你同我说说,我好叫下人们一道帮你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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