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房间内有另一道轻浅的呼吸声,池宛棠警惕地转头。
却见何斯复正坐在飘窗边沿,倚着墙闭眼休息。
她悄悄松了口气,撑床缓缓坐起,被子滑落,池宛棠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家居服,再看那窗边睡着的男人——
他背后,遮光的窗帘被拉起,何斯复一身休闲装扮,白色长T和浅蓝牛仔裤,赤脚踩在毛绒地毯上,他额前的发柔顺垂下,双臂环在身前,长腿随意伸开,紧皱着眉头,看起来睡得极不安稳。
室内昏暗就像暴雨来之前的阴天。
池宛棠转了个身,没有下床,她拥着怀里的抱枕,痴痴望向莫名出现在她家里的人。
是还在梦里吗?
她狠狠掐了把大腿内侧,疼得龇牙咧嘴。
昨天醉酒前后的记忆渐渐清晰,池宛棠想起了那枚戒指,还有纪珩尹白樱架着她上车,依稀记得,手机也是一直牢牢攥在手里的,她想不到何斯复为什么会在这里……
怔愣间,浅浅睡着的男人也醒来,和正望着他发呆的池宛棠四目相对。
他们都没有讲话,就好像这是一场无比真实的美梦,谁都不愿醒来。
眼见何斯复坐直身子先移开了视线,下落,去看她怀里的豆柴抱枕,池宛棠这才惊觉,慌忙把它塞进被子里,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先开的口,但没有解释为何擅自把成对的抱枕拆散,“斯复哥,你,你怎么——”
他抬手揉捏眉心,戴上搁在手边的眼镜,池宛棠昨天看到的图得到了证实,何斯复确实没再戴那枚她误以为的“婚戒”。
“你醉酒,电话打我这了。”
他说话时音量很低,没什么情绪,听起来很疲惫,不像酒店那次暗含了失控的呢喃,也不像再次重逢时满是克制的生硬,这次是彻头彻尾的平静,关系仅仅止步于相识的漠然。
池宛棠在翻手机,他将窗帘拉开一半,回身看向床上一头乱发的女人,她身后的床头柜摆着他送的海棠烛台,一方透明的亚克力防尘罩将它和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隔开。
何斯复收回打量的视线,低垂着头,淡声问:“早饭吃什么?”
池宛棠翻到了昨夜的通话记录,竟然长达十分钟,可她丁点儿记不起自己说过什么。
见她不答话,只捧着手机发愣,他便好心地再次解惑,“误触,和我通话的是你朋友,地址和家门密码也是她告诉我的。”
密码……
池宛棠不自在地挠挠耳后,“那你……你是在枰城出差吗?”
“不是。”
何斯复打开卧室门,放进来那只黏人的小猫,它蹭了蹭他的腿,然后熟练地跳上池宛棠的床,在柔软的被子上踩奶打呼,池宛棠挠着它的下巴,小声地喊着“双双”。
他倚在门边看了很久,低声打断她们的母女温情,“昨晚刚洗过澡就接到你电话,连夜开车赶过来的……这样讲,你听了应该很开心?”
她揉揉小猫的肚子,手上动作顿住,没敢抬眼看男人的神情,只果断又迅速地摇头。
他又问:“你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麻烦,我……家里有牛奶和面包,简单吃点就——”
没等她说完,何斯复走出卧室,在半开放的厨房里忙碌起来,池宛棠长长叹气,放下小猫火速起床洗漱,顺便找来收纳箱,想将整个房间内所有跟何斯复有关的东西全部装箱藏起来。
但是好像有些太多了。
男人端着热好的牛奶三明治出来,看见手忙脚乱的池宛棠,没出声,只默默返回厨房又煎了两个鸡蛋。
再出来时她端坐在餐桌前,何斯复解了身上的大白鹅围裙,很自然地放进客厅角落的收纳箱里,闲闲地问了句:“你的猫也要打包吗?”
她飞速瞟他一眼,沉默不语,埋头嚼着面包,余光偷偷打量何斯复左手空荡荡的指间。
酒店那天,是她亲手摘下的,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让她看一眼,可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何斯复盯着面前和宁江家里一模一样的餐桌布,平静地叙述:“你家门密码是我的生日,你猫的名字和我有关,你拆了家里成对的抱枕偷偷带来枰城藏在你的卧室,那么多日常用品你都选了和洋房一模一样的,就连鞋柜用的香包都是同一款……”
池宛棠用筷子戳了戳蛋黄软软的溏心煎蛋,何斯复习惯性伸手,将盘子推到她的面前。
“宛棠,依恋我、喜欢我这样一件小事,对你来说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她将整个蛋一口塞下,慢慢嚼着,喝了两口奶顺下去,她没有答话,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所以,你说你没有结婚,不是骗我?”
双双跳上何斯复身旁的椅子,和他保持着距离,坐得很端正,歪头打量他伸出的右手,凑近嗅嗅,然后主动蹭了上去,何斯复动作不甚熟练地挠它的下巴,低声缓缓道:“我从没有骗过你,就像你从来都不肯相信我一样。”
他过去用这副温柔嗓音娓娓道来的情话还言犹在耳,现在却可以不掺杂一丝情感地叙说语境暧昧的独白,“忘记你,然后和别的人生儿育女相伴一生,你是凭借什么认为我可以做得到的?”
池宛棠解决完早餐,擦擦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几次深呼吸,终于抬头去看专心逗猫的男人,他唇边有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何斯复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和她对视。
“当初,是我懦弱胆小,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家庭对我的影响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以为我可以勇敢,可以克服,可以平衡,但事实是我做不到,我不仅保护不了自己,甚至还……”
她不愿再逃避,在下意识想要低头不看他时,池宛棠只是紧紧闭起眼睛,再睁开时,依旧直直地回望,“甚至还伤害了你,我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也不知道你当时高烧,因为我的任性,害你出事故,对不起,一句道歉欠了你五年。”
何斯复静静凝望着她,眼瞳闪烁,泪光隐隐,他紧咬牙关,试图忍住鼻头的酸涩,嘴角有细微的抽动,他酝酿好久,看着她轻声问:“就只有一句道歉?”
池宛棠自然注意得到他神情的变化,像头受伤的小鹿,哀戚无辜,她想上手抚摸,却又拿不准他的心思,“何斯复,五年前,我就很爱你了。”
他终于抵抗不住,第一次不敢直视池宛棠,他偏过头,假装逗弄双双,强忍着眼底泛起的泪,没说话。
“选择离开,是我不想拖累伤害你,我知道,你有的是办法把我留下,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已经很自私地霸占了你很多的爱和时间,明明你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
何斯复用池宛棠曾经说过的话打断了她,“所以呢?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的爱很伟大?”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什么伟大渺小、或多或少。”
“那是什么?”
池宛棠看着他,斟酌道:“是不匹配。”
何斯复抚摸小猫的脑袋,久久不语。
“我不希望你一味地给我很多关爱,我也——”
他又突然出声,不想再听她的爱情言论,“那就不配吧。”
何斯复松开小猫,起身将她用过的碗盘端回厨房洗净,出来擦干手,拿上车钥匙和外套。
池宛棠见他要走,忙起身去拦,“不是,不对,斯复哥,你听我把话说完!”
男人很平静,抽出被她紧紧抓着的手,最后一次轻抚了她的脸,“阿棠,不要再妄自菲薄,就算我们不配,也是我配不上你。”
“不是的……”
何斯复转身打开房门,侧身又对她嘱咐:“以后,不要再打我的工作电话,很忙。”
说罢,他迈步走出房间,回身轻轻关门锁好。
池宛棠呆站在门口,颓然地垮下肩膀。
双双蹲坐在一旁,看着门的方向,漂亮的尾巴来回甩着。
有的人,就连生气离开都这么温柔克制。
她垂眼看向双双,干巴巴地自言自语:“差点忘了,你爸爸也是个不好哄的……”
/
六月初,枰良已经有了夏天的燥热。
池宛棠拉着尹白樱和纪珩,给两口子科普灌输了一周书店的日常管理。
阁楼间的办公室被她收拾干净,并嘱咐史潼负责,将这里改造成员工休息室。
公寓阳台的绿植,池宛棠搬了很多到书店,只留下几盆雏菊。
房子没有退租,她只打包了自己常用常穿的随身物品,海棠烛台和那个豆柴抱枕被她放进结实的收纳箱中,连带着那几盆雏菊,一起搬上车后备箱。
双双最不爱待猫包,池宛棠提前将包取出来,把它最爱的铃铛玩具和仿真小鸟收进包内,敞开口,摆个罐头在里面,引诱小猫自己进出提前习惯。
临行前的当天早上,尹白樱来家里搬剩下的盆栽。
池宛棠将装着双双的猫包搁在后排座位,白樱靠着她的车头,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啊?”
宛棠转圈检查车轮,拍拍手上的灰,拉开后排车门撑着,“什么时候追到,什么时候算。”
“哎咦……啧,真好。”
“好什么?”
尹白樱离开车头,笑着打趣,“有情人要成眷属咯,哎宛棠姐,你说你会不会结婚结我前面啊?”
终成眷属?
池宛棠想到何斯复那天离开时的决绝冷漠,心里没什么底。
她打开猫包拉链把双双放出来活动,伸手扒拉出那个系着缎带的铃铛,勾在指尖摇晃。
只是,曾经因为相似的误会,他们就差点错过,是何斯复追去檀衍村,拽着她留下,续写了那样一段美好的回忆。
而如今,也该换她主动一次了。
“今时不同往日,人活一辈子,总要大胆一回,爱或不爱,全凭内心吧,他未婚,我单身,这次我不想再失去他了。”
尹白樱拥抱了她,“放心吧,书店我肯定料理好好的,等你带姐夫回来,一路顺风!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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