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仿若何斯复床头的那幅油画,蓝白交融,清新透澈。
极远处,连着灰蒙蒙绵延不断的山,看方向,应该是八尾山区。
池宛棠在下高速前的最后一个服务区,用手机拍下美景,并把“即将进入宁江”的指示牌也框进镜头,发给了冉老板。
冉思沐:「哟!大王归山啦!」
池宛棠笑笑没回信息,在服务大厅吃过午饭,给双双喂了水和猫粮,她返回车内,继续上路,开完最后一段高速。
从城北下高速入境市区,她再次经过小花园。
将车停进街边的临时车位,池宛棠给双双套上牵引绳,抱着它下车。
那片绿意盎然的松树林还在,她缓步至树林前的广场,依旧坐在影壁旁的石墩上。
远处护城河的老桥也还在,还是那样坑洼沧桑,街对面小花园内的主干道翻修了,衬得一栋栋住宅更破败陈旧了。
临街无数超市店面,不知道换了几轮,但那辆挂着“担担面”广告牌的推车还停在巷口,已经开了十好几年。
这里街景如旧,只是池宛棠的心境不同了。
上次来时,她装了满满的心事包袱,沉重到压得她喘不上气。
而今天,她揣着的是期待和爱意,沉重的只有怀里这只小猫。
“二双,该减减肥了,妈妈要抱不动了……”
今天周六,宁江的初夏午后还不那么热,广场很多奔跑着的小朋友。
双双是她收养来的流浪猫,一只绝美三花,性格极好,不怕生,眼尖的小孩子看见池宛棠抱着猫,纷纷围上来。
“大姐姐!可以摸摸它吗!”
“好羡慕呀,我也想养小猫,可是我妈妈不让……”
“好看的姐姐养的猫猫也好看!”
担心伤到小孩子,池宛棠抱紧双双,将它的头埋进怀里安抚,只让他们摸它后背的软毛,“好好长大,长大就可以养自己的猫猫狗狗啦。”
同样,这次她也不再是躲避现实的看客,她融进了热闹喧嚣,幸福也与她有关。
离开小花园,池宛棠开车一路奔南去,来到松间区。
城市记忆馆似乎扩建了,更加巍峨气派,她没有停留,径直开进辅路在种满梧桐的小路里绕圈,转过最后一个弯,来到熟悉的巷口,她的心头不可抑制地怦怦跳起。
车速减缓,最终停在两棵越加粗壮的梧桐树下,她跟何斯复阔别许久后第一次重逢的地方。
池宛棠开门下车,视线锁住这栋漂亮的洋房,根本移不开眼。
大门前的人行道上铺就了带有花纹的红砖,矮墙是拆了重建的,新刷上米白色的仿石漆,朵朵盛开的红色蔷薇被绿叶点缀,探出墙头,看着院外的世界。
大门也换了,再不能窥视内部风景,池宛棠左右扫量,看到了门旁的呼叫铃和密码锁,她走上前,思索许久,抬手试探地输入密码:330621。
“咔哒”一声,门错开了一条缝。
有些意外,但又在预料之中。
她没有进院,只是缓缓推门,站在外面望着数年来只在午夜梦回时出现的家。
两棵海棠树长得茁壮,高高的树冠上开着粉色的花;苗圃里一丛丛的绿,像极了她当初离开时,种下的那些雏菊幼苗;靠近围墙的角落,竖起一个小木牌,上书「铁盒的家」;院内新铺了条鹅卵石小路,直通一楼门廊。
何斯复动工改建了,外楼梯没有了,现在的洋房是一套独栋别墅。
池宛棠稍稍抬头,上下打量,一楼的落地窗前还是熟悉的白色纱帘,气派的红棕色房门上,还挂着那串风铃,饱经风霜,有些褪色。
风吹过,幽香浮动,花树摇曳,铃如泉落。
她走后,何斯复没有抛弃洋房这个家,反而把它打理得更美了。
池宛棠痴痴地看着,红了眼眶,强忍住没让泪落下来。
她将门关好,返回车内,摸了把蜷在副驾座位上埋头大睡的猫,喃喃道:“真羡慕你,出生就在罗马……”
发动车子,在导航输入目的地,“走咯,带你找爸爸去。”
/
双秋科技公司在桐曳街旁的区域CBD内。
池宛棠将车停到附近的地上停车场,步行来到导航的终点——一栋很高很高的写字楼。
她背着猫包,走向一楼前台,“您好,我想请问下,双秋工作室,在几楼?”
台后的保安刷着短视频,悠闲地嚼话梅,“25楼、26楼,27楼是图漫,也是他们公司的。”
“哦,好,谢谢。”
池宛棠转身奔电梯去,保安忙连声唤她,“哎哎哎!回来!你是访客啊?那过来,登记一下。”
她趴在前台一边填表格,一边打听,“大叔,今天周六,双秋的员工放不放假啊?”
大叔剔干净梅肉,吐出了核,“双秋啊?他们单休,肯定都在啊,嗳,你这宠物,不乱拉乱尿吧?”
池宛棠猛摇头,留下电话号,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大叔起身,恭恭敬敬冲电梯间的方向打招呼,“石总好啊!带女儿出去呀?”
“嗯呢,今儿怎么你值班啊?老李头儿呢?”
“他这不染上流感了嘛,高烧挂水呢,我替他一天。”
说话间,石秋注意到前台站着的女人,看那身影,总觉得有些眼熟,他拉着糯糯,鬼鬼祟祟地靠近,探头看了半天,才终于敢认。
“池宛棠???”
她刚放下笔,应声回头,见是老熟人,便微笑着问候,“石大哥,好久不见。”
“我的天,我差点没敢认!”
宛棠的视线顺着他胳膊下移,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怯生生地站在石秋身旁,一手抱着兔子玩偶,溜圆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池宛棠包里的小猫。
和她曾在网上看到的所谓何斯复的“女儿”一模一样。
石秋见她失神地盯着糯糯,便抱起小姑娘向她介绍,“我女儿,石歆羽,糯糯,喊阿……”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喊池妈妈好。”
糯糯揪着玩偶,乖巧地问好,声音甜甜的,“池妈妈好~”
池宛棠脸顿时通红,连连摆手,“哎别别别,我,我这刚回来,什么都没准备,红包也没有一个……石大哥这,喊不得!”
石秋满脸笑容看向女儿,听她突然问道:“爸爸,池妈妈跟何爸爸,是一家的吗?”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石秋只意味不明的笑着不说话,池宛棠忙将猫包背至身前,试图转移话题,“糯糯是嘛?糯糯看,小猫猫!可不可爱?”
“你这是,回来了?”
糯糯隔着猫包上的黑网罩,小手逗弄猫咪,池宛棠时刻注意着,点点头,“嗯,回来了。”
石秋长长叹气,很是怅然,“回来好,回来就好啊。”
她握了握糯糯软乎乎的小手,笑问:“斯复哥他……他在楼上吗?”
男人摇头,撇嘴道:“从枰良回来,连着加班一周,最近流感又严重,病了,在家躺着休息呢。”
“家?我刚从松间的洋房过来,没见有人在啊,还是说在城南爸妈家?”
“在他自己的公寓,不远,就隔两条街,工作忙的时候,他都住这边。”
池宛棠默然一瞬,打开手机备忘录,“能告诉我地址吗?”
*
何斯复住的地方近地铁站,但很安静。
宽阔的马路上车不多,两边都是高层建筑,分不清是写字楼还是公寓。
她按照石秋给的地址,在许多栋相似的高楼间四处找寻,对准楼号,池宛棠走进大厅,照例登记后,拜托物业人员刷了电梯卡,来到九楼,906。
把手旁一样有密码锁,她没动。
在外面呆站半晌,终于抬手敲响了门。
第三遍,房内传来沙哑的询问:“哪位?”
她没应声,又敲了第四遍,脚步声渐渐清晰,何斯复打开门,看到了背着包的池宛棠。
他眼里闪过意外,但很快就被他垂眸盖过,何斯复看着她身前的猫包,那个叫“双双”的小猫正冲他喵喵叫着。
没忍住掩唇侧身轻咳几声,何斯复没请她进屋,他扶着把手,房门半敞,沉声问:“找我什么事?”
池宛棠默默看他许久。
他脸色很差,好看的眼睛里也不见往日的神采,衣服皱皱巴巴的,向来挺拔的身板有些垮了,浑身上下都是她不曾见过的疲态和脆弱。
“斯复哥,我回宁江了。”
他仍挡在门口没动,唇边长出了短短的胡茬,泛着青,他勉强一笑,声音有气无力,淡淡地回道:“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你恣意潇洒,又关我屁事。”
说罢,房门当着池宛棠的面轻轻合上。
何斯复接了杯水,端着返回床边,如他所料,身后传来“滴滴滴”输密码的声音。
他坐在床沿,背对门的方向,小口吞咽着冰水,缓缓淌过火燎似的喉咙,长指握紧杯身,何斯复盯着水面上因他抖动而起的波纹涟漪。
“密码错误。”
门外的池宛棠没有放弃,又输入一串数字,“密码错误。”
外面安静了片刻,何斯复垂下的长睫轻轻颤着,他侧首望向玄关,因为动作过大,手中八分满的杯子溅出了冰凉凉的水,降不了他飙升的体温和心跳,也熄不灭他心头隐隐升起的期待。
忽然,他听见门外传来了一声猫叫。
“滴滴滴……”
池宛棠没有走,输密码的声音又响起,只是速度慢了很多,慢到甚至可以听得出她心里的不确定。
这次没有报错。
池宛棠用自己的出生年月,顺利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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