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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失路之人(三)

江帆早为此问准备多时,“自赵文忠公在全国推行‘一条鞭法’,近百年来,不唯便民,抑且革赋役不均之弊,然则地分南北,北方田瘠银荒,不堪折征雇役之费,民分农商,商贾脱田逐末,无受地银差役之劳,此条鞭之不平之处。况其规制顿紊,行久弊生,近年来,有百姓既折白银而催科如旧者,有官吏增减洒派而百般刁难者,至于最苦百姓之事,乃在于白银本身,”他有意顿住语气,见江颢面露好奇之色,方继续说道,“少爷应知,大宣所行之白银者,非产于本土,实赖于东洋。今东瀛闭关,吕宋多衅,白银输入大减,以致银贵物贱,百姓终岁勤动,难以数石之粟、数匹之帛换回一金。何况银益贵,则豪右之藏益深,银愈缺,则日用之货愈贱,折色之办愈难,而豪右者又乘其贱而收之,时其贵而粜之。如此,则银之积在豪右者愈厚,而银之行于天下者愈少,再逾数年,真不知其又何如也。”

“纵需调和以外物,铜钱亦可,何必行钞用券,以片纸换百姓之金耶?”

“如何是以一纸易一金?卢掌柜所谓之‘钱票’,譬如唐之飞钱,宋之交子,百姓轻赍往来,无远致之劳,若遇异地用钱,又可合券以兑换金银。况其质廉易造,既无深藏民间之患,又可舒夫银钱之力绌,何乐而不为?”

“正因我知交子之弊,故在此犹疑耳,”江颢眉头微蹙,“前宋四方多故,常以便宜增印钱引,补助军食。初为行权,后则习常,且朝野皆视纸钞为暴利,不唯官府逐年添印,民间伪造者亦所在多有。至于宋末,钱法大坏,楮币折阅日甚,以致米斗千钱,道殣枕藉——衰朝烂额边衅之际,实内里已朽烂蛀空。”

“钱楮皆无用之物,唯民使之以通融流转。官府超印之过,岂在于纸乎?”江帆微微一笑,“元辅整顿钱法,数年难见成效,皆因先时积弊太多,早令劣币泛滥,私铸猖獗,今纵收天下之铜制为良币,亦难济前所不及者。何况钱不可多,多则铜轻银重,银不益增而赋则加倍,生民困苦,犹胜往前。”

见江颢抿唇不语,江帆又保证道,“宋末楮法积重难返,皆因官府难遏贪欲,以泛料夺百姓之财。今之钱票,乃四家钱庄共发之。一则明书额数,以杜超发,二则多用印押,以防伪造,三则隔年换界,以稳钞值,有同行监督之规,无官府强制之弊,百姓信则用,不信则弃,安与前宋同日而语?”

江颢没有回应。他将手指按在庄票上,缓缓推到江帆面前,“此票我不能收。”

江帆还想劝说,被江颢摆手打断,“此事我需与父亲仔细商议,无论可否,皆分文不取。”

江永的手边是一沓钱票。

大宣宝钞之不行也久矣。那些没有钞本、额限,不行回收、倒换的桑皮纸,只凭君王的意志强力推行。太(河蟹)祖朝回收民间金银,成祖朝五伐鞑靼、迁都北京、七下西洋,皆靠宝钞掠夺百姓财物。至于成化、弘治年间,一贯文钞只值铜钱二文,宝钞之轻不能市易,复以白银与通宝相权而用。万历初年,首辅赵涉川在全国推行一条鞭法,合并赋役,通用白银折纳,而铜钱仅为小市之用,不再入于贡赋。事后观之,此举虽一时提高了行政效率,但朝廷将利权让与市井,尤其是江南从事采矿贩海的富商大户,一则失因钱制用之力,迨国用告绌,只可以加派、掠夺伤国之根基,二则令民众售布帛、菽粟以纳税银,岁丰则谷贱伤农,岁贫更有卖儿鬻女之悲,三则富商、权贵大肆积银,不唯启盗权之衅,更令奸富者益以富,朴贫者益以贫,其为毒天下之烈,莫此为甚。近世以来,国中之银在民间者日消日耗,折银之害日彰日显。兼又市井流转之白银形制各异、成色不一,争执欺诈之事比比皆是。以钞代银,似已成为兴利革弊的必然。

江永的耳畔响起当年内阁会揖房中的笑声,顾潜洋洋自得地说起“岁造三千万贯宝钞,年收三千万金”的主张,众人只以异想天开而听之。如今想来,并非是此法绝不能施行,而是大家早已失却了对朝廷“但出宝钞,而民间信之”的信心。

他清楚地意识到,民间和官府的利益已被摆在盘秤两端,只有按下一个,才能将另一个高高抬起。

钱票取桑穰为料,其制方,长五寸,宽两寸有余,共五等面额:五十文、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和一贯。五十文与一百文的钱票以墨色为质,外为朵云纹花栏,背印分别为单色勾勒的《雪竹文禽图》及《太液荷风图》。二百文与五百文的钱票以青色为质,外为宝相花纹花栏,背印分别为《十六神骏图》及《洛神赋图》。一贯钱的钱票最为特别,它以朱色为质,外为江崖海水纹花栏,背印临摹的则是北宋最负盛名的山水画作《千里江山图》。五张钱票均有“神州金泉”的竖向题额,居中两行文字,首行为“凭票即付”,次行则以正楷大字标明面值。下方比照钱数绘有贯状铜钱,以十串标示一贯。钱图右侧写明钱票发行数量及本票编号,并印有象征使用年限的缠枝太平花纹。钱图左侧则列出联合发行“金泉”的四家钱庄,每个名字的下方,都印有该钱庄主事者的花押。

江永凑近辨认,发现倒都算是熟人。

位列四家钱庄之首的是杭州卢兴义的鼎丰钱庄。它的经营规模最大,资金最雄厚,与江永的瓜葛也最深。当年江永在浙东推行新政,朝廷分文未拨,地方各怀心思,之所以能略成其事,一则赖薛青玄在朝中相机帮扶,二则靠徐承业在余姚鼎力支持,三则有白教作乱,两任浙江巡抚因璐王之死负罪殉职,江永接掌全浙军政,四则是他四处筹募办理新政的资金时,广大宗族、商铺乃至寻常百姓慷慨解囊,而其中捐资出力最多、与官府走动最勤的人,便是鼎丰钱庄的卢掌柜。

固知商人也有急公好义之心,可他们很少做赔本的生意。卢掌柜看中了江永这个渐渐热起来的冷灶,不遗余力地烧火添柴,而江永在站稳脚跟后也投桃报李,不仅将建设新军所需的兵器、装备、粮草以及打造船只所需的木料、锔钉、帆布都交由鼎丰钱庄采购,还帮助他在九江、汉口等地开设分庄。宣军收复四川,卢兴义捐资百万,另以低息借出两百万两白银。只因张全寿盘踞西南多年,战事焦灼,坚城难克,兼又卢家生丝生意出现问题,急于回笼资金,江永才又去拜了黄鸣那尊大佛,以五分利请他垫付这两百万的借款。

隆武年间,江永任内阁首辅,与卢家多有往来。对于双屿通移署的善后问题,便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弘光四年,江永筹建通移署。其旨在集百姓之资金以求海贸之厚利,事成之后收益均摊,官府一则得附骥之财,二则得远洋之舟,来日海上遇警,天(河蟹)朝遂有一战之力。他请来被薛青玄排挤出朝的前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高邈总领其事。高邈为人正直、清名远扬,创设通移署,理财甚多而不纷杂,劳民甚众而不云扰。陈珪接任浙江巡抚,虽被视为薛青玄的心腹,却真心推戴江高二人,尽力保全新政的果实。然而随着陈珪去职、高邈离世,接任者不能遏制众人贪念,渐有官吏支取本金、员工贪墨公款、百姓炒作股价之事。隆武三年,当股价由最早的一百两白银暴涨至七百一十五两,接踵而至的多人贪腐、署内亏空与商船遇袭、血本无归的消息戳破了粉饰太平的虚幻泡沫。一夜之间,股价急挫至三十五两,坊间人心惶惶,几要酿成事端。江流补救不及,连忙上奏京师。江永闻讯后一时也束手无策,只得即刻启程回乡,先以自身威望稳住局势,再召集知府以上官员、各大商铺掌柜及宗族族长,于巡抚衙门会商处理方法。

彼时通移署共发放票据四万两千股,以一股三百两全部回收,需近一千三百万两白银。不久前处置巨贪姚昇之,可调用锦衣卫抄得的三百万两,朝廷与浙江巡抚衙门分别再拿出一百万两,剩下的八百万两,则由以鼎丰钱庄为首的商业公会认购。江永把通移署的职能进行拆分,发放出海执照、收取商品税金的权责移交宁波府衙,而商业公会全权管理海贸的集资与经营,官府不再过问。此番商家出资甚多,作为补偿,朝廷继续承认通移署在未来八年的东南海贸的垄断地位,商家们知恩图报,当场提出要向兰秀山船厂无偿提供十年的优质木料。

当真是菩萨畏因,凡人畏果。如许人的呕心沥血只换得今日的潦草收场,江永想来,竟不知向何处叹去。

“神州金泉”上,名列第二的是蜀川钱庄,画押人为岳维申的长子方誉。江永想起他与江颢一样属鸡,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岁月去何频。”他感慨道。

蜀川钱庄由江永一手创建。昔日宣军讨伐张全寿,向黄鸣借款五百万两白银,其中三百万为三年两分利,两百万为垫付卢老板的借款,一年五分利。幸而赵煜阳找到张全寿沉入江口的金银珠玉,才还清了如此高额的借贷。满载的商船回到泉州,黄鸣亲自前往府库,见琳琅满目的碎银钏钗,始觉此番利息之重,已累及川蜀穷民,又思江永与黄家结交多年,在朝中多有助力,今平定西南、名声日隆,更不当以小利伤盟友之心。故而黄鸣再派黄冠领长子黄树返回成都,不仅将利息二百二十八万两白银如数奉还,还以“江船不利海贸”为名把两艘巨轮留给江永,以资运输征战之用。彼时四川初定,江永乃客居之官,对于骤然多出的两百多万两白银,既不敢散落市井,成为大西军残余争抢的对象,也不敢放之官府,为官僚贪墨之、士绅嫉羡之、朝廷掠夺之,遂在岳维申和赵瞻之弟赵谨的建议下,设立蜀川钱庄,以黄家归还与张全寿搜刮剩余的五百万两白银为本,专营城市重建及百姓安置事宜。

故而“蜀川钱庄”虽称“钱庄”,却是江永在四川平乱、安民、施政所依仗的重要部门。江永走后,赵煜阳继续用它来主持田制改革——收买官绅家中超过一百亩的耕田,低价租与流民耕种,常平仓重设,水利兴修,矿藏开采,物资收购等事项。为了进一步融通资金,钱庄开始向民众提供用于重建家园的低息贷款及税银代付服务。等到岳维申因身患消渴症隐退,将钱庄的管理权交予长子岳方誉,蜀川钱庄已褪去官府属性而渐变为一商业机构,它在湖广荆州及云南大理开设分庄,因承办军需调运及对缅贸易而规模陡升。昔日岳维申很谨慎地将钱庄置于四川巡抚衙门的完全管控之下,如今新一代人掌舵,却千方百计地想将钱庄驶离官府的码头,谨防从岸上伸来的无餍的脏手。

“自负盈亏,固然铢两计较而多清廉,借贷谨慎而少坏账,然则嫌贫爱富,趋利薄施,与短视商贾何异?”江永对此大感不满,在寄给赵煜阳的书信中写道,“若要发财,贷出一笔款项,让他自做去。百姓之血汗至可深怜,万不能谋于私利,切记切记!”

前几日董齐从云南寄信来,说用存于蜀川钱庄大理分号的资金,已在边陲山乡建置县学若干。江永闻知,心下稍有宽解。

隆武四年,佛郎机人继万历三十一年、咸嘉十二年后再次屠杀吕宋华民,当被万历称作“弃之无所可惜”的漳、泉商人并不抱希望地前往南京求救,却没想到朝廷竟果真为这些“弃家游海”的商民兴动了兵革。

彼时朝中正全力组织北伐,兵马、军械、粮草大率聚集于江北,可大宣依然决定出兵东洋,保护子民、财产及边境安全之外,也因隆武君臣在面对东北、西北两方压力下,愈发重视对东南陆海的经营与掌控。咸嘉十三年以来,黄家世袭福建总兵之职,如今黄鸣已老,统领军队的是他的二弟黄勋。朝廷为防黄氏一门独大,有意在兵马和物资两方面进行掣肘:一则,命黄勋与浙江总兵俞襄合击夷军,前者只负责海战,不可登岸,俞襄则率兵马突入吕宋,击溃侵略者,保护华人安全返乡。二则,一应军需物资,不直接拨予福建水师或与黄家关系亲厚的福建巡抚衙门,而是让泉州的朱记钱庄代为采购。朱记钱庄在与朝廷的此次合作中迅速积累了大量财富,一跃而成为闽广地区仅次于黄家的第二大商铺。

吕宋海战历时一年有余,以佛郎机人交出战争首恶、送还掠夺财物,并立法保障华人权益而告终。奉天门外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金鼓之声, 彻于大内,却无法驱散空中的那抹暗云——景朝趁大宣无暇北顾之际彻底击溃关宁防线,周绪先率部下东逃朝鲜,听闻景使上岛,知朝方必定妥协,又仓皇南下,退居山东登莱。宣廷命浙江水师北上支援,协助周绪击退萨军、立稳脚跟。为了表示对大宣的矢志效忠,周绪将独子周琛送往京师为质,江永怜爱小儿,每对他百般照料。

周琛今年刚满十二岁,前几日来看世叔,在江永的书房里左翻翻,右看看,忽而从角落抽出一本《儒学新义》,扫看两页,哈哈大笑起来,“世叔,这个叫‘余翱’的人口气真大!”

很少有人敢乱动元辅的东西,更别说在他的书房里大喊大叫。然而江永不以为忤,只笑着对少年解释道,“他是余寔伯伯的儿子,写出这本书不久,就考上了当年的会元呢。”

“这么厉害啊,”周琛仍有些疑惑,“可我怎么没听江颢哥哥说起过他?”

余寔长子余翱,少有“神童”之名,五岁能吟诗,八岁通经史,到了十二三岁,任西席随意拈出一八股题目,援笔成章,便是字字珠玑,理真法老——如此俊才,登科入仕本当易如反掌。然而弘光七年,当坊间所有人都认为他将连中三元,为天下学子之表率,余翱却破天荒地成为了三百年来殿试落榜的第一人。

当届殿试的读卷官与余翱的同窗好友却心知肚明,他的黜落并非意外。

余翱,字向荆,荆国公王安石的“荆”。

因熙宁变法潦草收场,世人待荆公甚薄。分明是两党相争,昏君误国,一干宋臣却为尊者讳,将国事之衰亡归咎于安石“剖克财力”、“扰民致乱”。及至南宋,理学宗师朱熹为后世立论,言其“汲汲以财利兵革为先务,引用奸邪,排摈忠直,躁迫强戾,使天下之人,嚣然丧其乐生之心(注4)”。这一论调随着朝廷对程朱理学的尊崇而被推广,以至于在当朝许多儒生心中,安石之奸邪,几可与王莽、曹操、司马懿、朱温同列。

但余翱并不这样想,正相反,他对王安石推崇备至。

在答“问治平之道”的殿试考卷上,他公然摘取荆公《万言书》中“变风俗、立法度”六字开篇,先论近世风俗之弊,实本于理学之兴。“孔孟之道,在乎平实卑近之日用,不在乎幽微高邈之虚言。朱子并《论》《孟》《学》《庸》为四书,譬如鱼目混珠而伤珠玉之洁。圣贤之学,知行并重,未有惟言知而遗行者。《大学》云自知止而后定、静、安、虑而得之,则一知字直贯到底,便已了毕,全无所用其行(注5)。《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则句句虚言,尽失圣贤之教——中和未致,天地万物将不位不育耶?中和既致,天地万物如何位如何育耶?此非虚无而何(注6)?至于陆王心学,弃圣绝智,只当合眼低眉,参悟而已。荒唐无稽之言,臣不愿引之以污圣听……昔夷甫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然祖尚浮虚,说空终日,坐令刘渊、石勒辈破坏天下。清谈之害固已明矣,后人识之,安不鉴之?”

“经学者,所以经世务也。朱子道,陆子禅,皆宜罢之。复古圣明德亲民之学,讲孔门兵农礼乐之艺。令人才教之、养之、取之、任之而有其道,则累世因循末俗之弊可革,百年衰微忍辱之朝当兴也……”

再论近世法度之坏,皆因肉食者人人偷合苟容。“太(河蟹)祖为子孙后世之法,强言一字不可更改,此大谬也。盖世运进化,日新月异,其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同,其施设之方亦殊,法其意而改易更革天下之事,非作聪明而乱旧章也。朝中诸臣以守常为持重,以更张为轻佻,名以谨遵祖宗之法,实不知太(河蟹)祖真意……”

余翱年少气盛,历世未深,虽极言“非大明法度,不足以维持天下”、“变法之要,首在理财强兵”,大书“不抑兼并之弊”“八股取士之弊”“府兵衰败之弊”“宦者弄权之弊”……可落实到具体问题,还是切实者少而想当然者多——但这并不妨碍他以国蠹虫豸痛骂满朝朱紫,即便是在浙东试验新政、刚刚剿灭白教的江永,也被他指斥为“几番遮掩裱糊,妄图迁延岁月,来日坏天下法度者,其此人欤”。读卷官阅毕,额上冷汗涔涔,总裁即刻将此卷捧至内阁,薛青玄拿来扫视两眼,便大笔一挥将他直接黜落。

余寔得悉原委,怒不可遏。他当面撕碎了余寔呕心写就的《儒学新义》,派人将长子送回老家,命他闭门读书三年,再赴下届会试。但余翱早对程朱那套学问深恶痛绝,逼他习读四书,不啻于坠他入无间地狱。于是马车刚出京城,余翱便趁机逃跑。他一路南下,混迹市井乡野,阅风俗,察人情,最后在母亲的家乡泉州落脚。泉州自古便是外夷、海商云集之地,余翱站在岸边,看巨鲸一般的商船破开白浪,向天海相接处浩荡游去。顷刻之间,涛澜汹涌,风云开阖,他的心中激荡起万丈豪情,三口两口吃完手里的蚵仔煎,便卷起一阵海风向城中跑去。

他走进一家钱庄,“请借我一笔钱,我想要买船出海。”

掌柜看了眼文质彬彬的外地后生,笑道,“少年家锦衣玉食,怎要去挣那辛苦钱?”

“因为我想做很多事。”

少年的神色认真得滑稽,掌柜忍不住又笑起来,“钱哪是容易挣的?买船、雇工、进货、出海——还有拜码头,每样事里都藏着大学问。你这个后生仔不知天高地厚,怎么也得埋下脑袋,再学个十年八年!”

“那,你可以教我吗?”

隆武元年,新朝首开贡举。在泉州践行“理财为方今先急”多年的余翱北上赴考,却因父亲生怕他离经叛道再为家族招祸,竟派人将他赶出考场。余翱即恼且恨,他本为父母准备了茶叶、干货、漆盘、石雕等福建特产,转头全部当掉。因受江颢邀请,便住进了江府。江永特地接见了他,听他倒了半夜苦水,聊了半夜《孟子》,临别前,又从他的手中接过精心修订的《儒学新义》,仿佛从一位再也无心仕宦的才俊手中接过了一生的信仰。

江永又把余翱当掉的礼物全部赎回,亲自送到余府。余寔知晓了长子的心意,深埋心底的舐犊之情正待破土而出,不料阳春未暖,先被一场冰雨浇透——不久之后,内弟自泉州寄来书信,无奈的告诉他余翱已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答应做了师父的上门女婿。不久后,他的岳父病逝,余翱成为了钱庄新一任的掌柜。

当余寔被气得三日不能问事之时,余翱正目送着自家船队扬帆远航。白浪连海,巨鲸遥逝,天光水色填满心眼。余翱提了一篮牡蛎,从容向家走去。

他所掌管的钱庄,名叫“朱记钱庄”,是“神州金泉”的发行方之三。

注4:引自朱熹《宋史·论》。

注5、6:引自清代《姚际恒著作集·礼记通论辑本》,转引自王汎森《权力的毛细管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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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失路之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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