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只小蝴蝶，鹿鹿如果双腿不会走路，也许根本不是生病了，而是因为未知原因，在一点一点撤下了拟态伪装。
夏筝跟楚辽良夫妻同步检查楚鹿突然好转的腿时，视线垂下，或长或翘的眼睫如一把扇羽，遮住了眸光。他们不敢与楚鹿对视。事已至此，蝴蝶宝宝既然因为他们重新进入了拟态，他们就绝对不能拆台。刚才演了一半被打断的戏，眼下也要继续演完。
楚辽良再次主动占据唱黑脸的角色。
只是尽管知道养了多年的小蝴蝶只知道拟态伪装，并不是真的懂人类行为准则，也无法真正理解那些带有恶意的语言，可当楚辽良直起腰收回手，再次说那些刻薄的怒话时，他还是背过身去，视线看向一旁的周上将，不愿让小蝴蝶看见他冷漠残忍表情。
“……夫人，我已经猜测出鹿鹿他会突然失去双腿的感知，是因为心理问题更严重了，又发病了。”
楚辽良好像变成了一只老狼。作为一匹老狼，他的獠牙没有对准自己养大的幼崽，而是对准外来者周谭，医院仿佛眨眼变成了最原始森林，在这里没有人性，也没有人类文明，只有老狼保护幼崽的天性。
他沉声做出判断，有理有据：“不是我对鹿鹿残忍，要扼杀他的梦想。是他的身体状态明显已经不适合在外工作，我只想让孩子回家进行保守治疗。如果继续工作，谁能保证下次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谁能保证永远不让鹿鹿接触到新的刺激源？我们只有在家里建立一个乌托邦，只要继续放鹿鹿出去，不管他待在多好的工作单位工作，都不是，都没用！”
楚辽良嘴上叫着夫人，眼神却上扬，直勾勾看着周谭。他明显在表明自己的决定之前，先点一点周谭，就像老一辈的红包，真正开塞前，要先走完推搡的流程。
夏筝一边用手指轻柔的顺了顺鹿鹿的长发，微微扭头，斜视丈夫一眼，声音依旧带着气，说气话来阴阳怪气：“是，你想的是对的。所以你就让鹿鹿回家，回到只有你我的家。乌托邦？真的是乌托邦吗？是我夏筝不吃药，还是你楚辽良不用吃药——不大的房子装了两个精神病还不够，你还要鹿鹿住回来？楚辽良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我告诉你，你敢让强迫让鹿鹿回家，我就跟你离婚！”
夏筝的大招是没有前摇。她突然提高声音，楚辽良沉着脸站着听，楚鹿歪着头凑热闹似的，仿佛猫猫竖起耳朵，专注的听，唯有周谭被命中，眉毛猛然一跳。
离婚？怎么要离婚了？
不知为何，他们的眼神都看向了他，似乎要他当个裁判，做个法官判对错。
周谭喉结滚动，尊老爱幼的美德发作，反而跳出了语言圈套，看向处于风暴中心却仍然毫发无损，慵懒靠在母亲怀被摸头摸的时而眯起眼的楚鹿，他开口道：“……楚鹿，你不说两句吗？你的父母是因为你继续工作还是辞职归家才吵起来。”
顿了下，他补充道：“不过我先提醒一句，特殊部门是高级保密单位，员工不能轻易离职，需要一层一层的请示上级，由上面做决定是否批准。”
“我家孩子有心理疾病，精神状态不好，特殊部门也不在意？”楚辽良不等楚鹿追问。
周谭咬死了：“既然已经入职了，就说明没问题。”
他把话题再次拉回，对准楚鹿。
“……楚鹿你怎么想？”
夏筝还没有听到蝴蝶宝宝说话，就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下一秒，她便听见小蝴蝶说：“现在是周末时间，是休息时间，我不用上班了。等到周一，我就继续上班工作了。为什么要辞职？而且我现在还在试用期。”
笨蛋蝴蝶宝宝，标准答案太书面语了，不能这样套啊。
“鹿鹿，爸爸不想让你工作了，想让你待家里，陪着我们。爸爸给你开工资。”夏筝接话，换了一种更好识别答案的语言表达。
楚鹿瞬间理解到位了。
他微微瞪圆眼睛，皱着鼻尖，非常抗拒：“妈妈，我不要。一直在家不工作，我会与社会脱轨，然后就被时代抛弃了。”
周谭在一旁默默心想，所以这就是楚鹿挣的没有花的多，即使工作根本养不活自己，也要坚持工作的原因吗？
“鹿鹿，爸爸有钱，家里家产足够你挥霍！至于脱轨，爸爸不是只让你待在家里，白天的时候可以随便到外面玩，只要晚上回家就行了。”楚辽良一字一句说，气势十足，决心已下。
夫妻俩演这场戏，真正目的不是真把小蝴蝶带回家。他们知道这基本不可能。
他们是想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不让上面拿他们当突破口。
蝴蝶宝宝的拟态伪装，他们很相信，这么多年了，够用，绝不会出现大破绽。
只是，自以为对小蝴蝶非常了解的夫妻，在下一秒，惨遭滑铁卢。
楚鹿微微抬头，他用异瞳分别扫射爸爸妈妈的眼睛，在分析，在判断。当他意识到爸爸妈妈这次跟以往不一样，不是口头的安慰，而是真正是这样想的时候，他的眼神猛然变了，瞳孔猛然放大，情绪像应激的猫，泪水与刺刀同时毫无征兆的涌现。
楚鹿冷着漂亮艳丽的脸，猛然将手边的毛巾，以一种恶狠狠的力道砸在楚辽良脸上，柔软的毛巾软绵绵飞到脸上，楚辽良下意识用手接住后，都愣住了。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爸爸！你怎么能把属于小羊哥哥的家产，给别人？！！！你让小羊哥哥怎么想？！”
楚鹿边说边砸，他起身，把被子也恶狠狠丢到地下，还有病床上的东西全部扫射到地面，最后连插进血管的吊水针头也没放过。
“小羊哥哥今晚不会进入你的梦里，坏爸爸，我才不要小羊哥哥的家产，我不会拿的！！！那是小羊哥哥的家，是小羊哥哥的钱，我只能花一点点，只能花一点零花钱，绝不能占有全部！你们忘记小羊哥哥了吗？小羊哥哥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我讨厌你！爸爸！”
楚鹿怒气冲冲的表情让他拟态的美丽也看起来活色生香，脸颊浮上一层淡红，然后蓝瞳跟绿瞳都亮晶晶，特别漂亮。
他说完后，将脸对着墙面，像小时候收起手脚那样努力将自己团成一个球，气鼓鼓的自我面壁，低头额头抵住墙，根本不愿意看坏爸爸一眼。
楚辽良手里捏的毛巾掉落了，他没有说话，但是看表情，他是心碎了。
夏筝也一脸震惊，但是她震惊过后，第一反应快速拍了一张照，然后起身越过乱糟糟的地面，伸手将僵硬变成长条的丈夫拉出病单人房，路过周谭，她用眼神也让周谭识相离开一下。
“夫人，鹿鹿说讨厌我。”楚辽良幽幽的说。
夏筝不是很走心的嗯了一声，没敢看丈夫的脸。她现在想的是，幸好自己没有唱黑脸，不然蝴蝶宝宝讨厌的人就是自己了。
“夫人，鹿鹿说讨厌我……”楚辽良说。
“夫人，鹿鹿说——”
楚辽良直接成复读机了。
“抱歉，周上将，我想你也看见了。鹿鹿生气了，我现在需要给楚老师做一下心理辅导。请给我们一家一点时间。”
夏筝身体主动远离丈夫几步，开始称呼自己的丈夫为楚老师。
周谭：“……”
他看着夫妻俩离开的背影，压低声音对一直连线的耳机道：“什么时候派人来？我要撑不住了。”
就算山路十八弯，也没有这样弯的。楚鹿为什么生气？又怎么敢生气将东西往父亲脸上砸？就这样他父母还不生气？
换做是他，他家老头子，能用军棍将他的腿打折。
“不用派人过去了。”长孙梵天的声音传进周谭的耳朵，长孙梵天说：“他们过分溺爱楚鹿，只要楚鹿不愿意离开，就是纸老虎。”
“我感觉我像是看了一场漫长的电影。”周谭突然低沉道。
长孙梵天笑而不语。
因为在特殊部门，这样的电影，他看得多了。
每一个［重生］的人，第一件事学会的事情，就是无师自通的表演谎言。
就像他，上一秒还在啃食石化的人类，苟延残喘，活的连畜/生不如，只能靠吃同类的石块而活。下一秒，他重生了，他整理了衣领，找到父亲，表演谎言：世界末日将至，我要成为救世主。
他谎言后的真相，是人性。
许多人都是，楚鹿的养父母也不例外。
长孙梵天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没有绝对掌控楚鹿之前，他是不会动楚鹿的父母，引入新的变量，影响【蝴蝶效应】。
“夫人，鹿鹿真的生气了，他叫我坏爸爸，不是假的。”
那边，楚辽良依旧是碎的状态，脸在局部下小雨。
夏筝放大缩小刚才偷拍的照片，她看着小蝴蝶缩成一团的模样，眼神充满爱意。手指快速翻找相册，找到十几年前存的标星的图，给丈夫看一眼，两张图里的小蝴蝶爆怒后生闷气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还记得这张图吗？当时我们以为鹿鹿离家出走，腿都吓软了，将家里翻了个遍。结果最后鹿鹿躲在窗帘后面，屁股下面坐着窗帘，抵着额头面壁，捂着脸，手指缝都流出小奶膘。宝宝就缩成小颗不大的团子，气鼓鼓的一声不吭。”
“十几年了，我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夏筝真没空安慰受伤的丈夫，她眼眸明明灭灭，明显陷入了回忆。
蝴蝶是天赋天性是［拟态］。
它们可以用过拟态伪装，融入环境，规避风险，保护自己不被捕食者与天敌发现攻击。
蝴蝶宝宝的拟态是神级。
可是就算如此，经过二十年的观察，夏筝也能分辨出什么是拟态伪装，什么不是。
他们夫妻俩脾气好，基本从来不发火，对蝴蝶宝宝百依百顺。
鹿鹿的脾气也跟着不错，不会易怒易爆。小时候生气，也只是假模假样的哼哼叫，说自己生气啦，真的生气啦。
这是都是拟态，不是小蝴蝶的本性。
唯一那次小时候生气砸了玩具躲在窗帘后，还有这次砸了毛巾是，没有他们的影子，也没有普通人的影子。
小蝴蝶屈手可指的爆怒里，也许藏的是亲生父母的影子。
“鹿鹿说小羊是我们的亲生孩子，他是不是在意这点，也想家了呢？”夏筝突然问楚辽良，四目相对，暗语明了。
想家。
蝴蝶宝宝嘴上说着根本记不起亲生父母，但是潜意识里一直想家呢？小蝴蝶不是被丢弃，而是真的走失了。
特殊部门是个机会，事到如今，他们本就无法反抗……骷髅都存在，那以后没有可能帮小蝴蝶找到真正的家？
“二十一年了。”夏筝低声道：我们养了鹿鹿二十年多年，他仍然记得是小羊哥哥的家，不容任何人，包括自己抢走小羊的位置。”
当年所谓的公示，还有领养证，都是光明正大的谎言性表演。小蝴蝶根本没有人类父母。
楚辽良还在下雨：“夫人，我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等于我不干了。
被不是真的理解感情只知道拟态的蝴蝶宝宝讨厌了，楚辽良真的承受不住，他不愿意演了，只想让小蝴蝶收回这句话，不要叫他坏爸爸，实在太心痛了。
周谭觉得长孙梵天对人心的把控，挺深。
楚鹿养父母谈好回来，果然屈服了，他们不闹了，倒是反过来安慰哄闹脾气的楚鹿。
刚才还强硬训子的老父亲，这次腰杆都直不起来了。
“鹿鹿，爸爸已经在群里跟小羊道歉了……你原谅爸爸吧……看爸爸一眼。”
等哄好，结束一切，一天都结束了。
周谭松口气，却听长孙梵天的叮嘱没有立即离开，一直等到凌晨，他觉得应该没事了，抽了根烟后，刚上直升机还没有开，就听见有人敲门。
是楚鹿。因为只好了一下午的腿，又出了问题，时而能用，时而不能用，楚鹿思来想去，不是病，也不能是自己的问题，因为爸爸妈妈已经来过一次，只是【01】的错。
“我要去清山，一定是【01】，他想让我变成小猫，想让我用四肢爬着走。”楚鹿穿着一身白丝睡衣，赤足散发，不知何时悄咪咪，半摔半走的跟过来，蹲在直升机旁边。
等周谭开门的时候，他立即双手高举身份证给周谭看，仰着漂亮的五官，一脸认真的说：“可是，我要拿着证件，将证据贴在他眼睛上，告诉他，我真的是人，不是小猫！我要让他不要诅咒我！”
周谭垂眸定定看着楚鹿几秒，忍不住抬起健硕手臂，扶额低笑一声。想说什么，又莫名被可爱到。
他真服了，真的服了。是不是人还另说，倒是挺会折磨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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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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