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二十一年四月,回纥使者历经漫长风沙之路,终于来朝。
京城主城门大开,番邦队伍浩浩汤汤,各色旗帜交织飘扬。使者身着各色胡服,身骑高头大马,抑或坐于华丽马车,马蹄声与车轮声轰轰作鸣,雷响于长街之上。
街道两旁人潮拥挤,熙熙攘攘的层层人墙之中——
“这大周的京城,果然如传说一般,满目繁华。”坐于千里良驹之上的一女子说道。
高鼻深目,发色深棕,身着简便骑行胡装,迥异于中原之人。
“那你留下。”她旁边一男子道。二人面容肖似。
颉叶面露不悦地看向她兄长:“我即来看母妃故土,感叹一句也不行?”
汨啜望向街道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只可惜,是母妃故土。”而不是我漠北疆土。
颉叶不懂她兄长的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只是欢欣地望向这热闹之景:“走了好久了,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皇宫呢。”
“快了。”汨啜道。
“献贡之后,不知周帝会赏赐何物,不过可以开口请求的吧?王兄想好了吗?”
“嗯。”
“今夜还会设宴款待我们,也不知这中原的食物如何,歌舞好看与否。”
“嗯。”
汨啜知晓他这妹妹不过是兴奋自语,自己的回答并不重要。
突然,耳边响起颉叶的惊讶声:“呀,美人儿。”
汨啜顺着颉叶的视线望去,恰好与位于茶楼二层的女子对视。只有惊鸿一面,那女子便伸出素腕将窗合上。
汨啜沉沉笑之,好生眼熟。
***
明月高悬,光辉清冷。
宫殿张灯结彩,于银霜下更显金碧辉煌。
永嘉走入席间,缓缓端正跪坐,而后执起茶盏品茗,完全无视自己身旁的宇文翊。
想起上回宫宴自己尚能独占一隅,此次只能与那厮共处一桌,甚是凄凉哪。思及此,又喝了一口茶清心降热。
宴上诸人皆在言谈交流,好不热闹融洽,仅有永嘉这处无甚声音。
“小公主,这茶有那么好喝?”宇文翊垂首凝视永嘉。
不喝茶,难道与你笑谈诗词歌赋不成?永嘉侧扫其一眼,再抿一口。
宇文翊剑眉蹙起,伸手覆于永嘉手上,欲将茶盏取下。
竟敢对她动手。永嘉方稍有动作,只见一人出现在他们的席案前。
“宇文将军,永嘉公主。”汨啜手掌置于左肩,微微曲身行礼道。
“汨啜王子。”永嘉微笑道。这人为何过来攀谈?永嘉审视眼前之人。
“公主比传说中貌美更甚。”汨啜客气恭维道。
宇文翊闻言眼神一凛。
永嘉依然是微笑:“王子谬赞。”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汨啜见自己之言使得宇文翊不快,暗自惊讶一瞬,而后道:“我在漠北素闻宇文将军威名已久,今日终可得见,此生无憾矣。”
原是冲着宇文翊来的。永嘉再次默默执起茶盏。
“王子太过抬举了。”宇文翊心中疑惑。回纥与大周皆有和亲之意,周帝欲借盟军之力以震宇文家,可这回纥王子却主动与己往来。
“今夜宴会不便,不知有否与将军私下闲叙之殊荣?以疏我景仰之意。”汨啜话说得极为卑恭。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异邦王子提出与拥兵权臣私下闲叙?他怎敢的?
宇文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眼角余光察觉永嘉在偷笑之后,挑眉道:“此事,需得吾妻准允。”
永嘉听到宇文翊将自己推出,脸上的笑容变僵。
“哦?那请问公主?”汨啜道,眸中思虑几经翻涌。
永嘉见汨啜视线已转到自己身上,嘴唇重新扬笑道:“宇文大人与王子玩笑而已,闲叙罢了,又有何不可?“
“原是如此,那望宇文将军不嫌我叨扰。”汨啜道。
当然嫌你叨扰。
“不敢,我随时于公主府中恭候王子大驾。”宇文翊道,他倒要看看汨啜敢不敢踏进公主府。
汨啜听到此处,心中已有计较,笑意渐渐褪下:“本王子很是期待。”
宇文翊不耐回他,只含笑点头,殿中温度似降了下来。
……
“皇上、皇后、太子驾到——”
周帝稳坐主位:“今日,我大周远迎贵客,朕心甚喜,愿与贵国共促邦交之谊。”
汨啜上前行礼,而后道:“陛下,吾等此番前来,一为献上吾国宝物,以表敬意;二,则是为求和亲而来,还望陛下恩准。”
在座众人皆知回纥此番前来何意,汨啜一席话自也在意料之中。
“嗯,朕也正有此意。”周帝回道。
汨啜面上浮现笑意。回纥与周帝早已有所商议,现时来回对话不过是循例而为。
“陛下,吾国此次,想求娶一位嫡亲公主,望陛下成全。”汨啜道。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永嘉也望向汨啜此人,眼中发沉。果然,此次和亲不同于以往,而她的父皇……她垂眸扫视身旁的宇文翊,父皇应会应允。
周帝面色平静,似是早知此事,开口却道:“此事,朕还需细细思量。”
汨啜闻言眉心倏地一皱。想是周帝应为拿捏自己,以谋倍利,遂道:“吾国诚心,天地可鉴。若陛下能圆此心愿,吾国必定竭诚相报。”
周帝嘴边似有隐约笑意:“贵国之心,朕自是知晓。好了,今夜此宴乃是为迎尔等而设,先回席罢。”语顿,也不待汨啜动作,便令道,“开宴。”
转瞬间,舞伎与歌伎纷纷踏步入殿,殿中顷时脂香四溢。
汨啜见此只得作罢,面有不甘地退回席间。
永嘉心不在焉地看着歌舞,案上佳肴丝毫未动。
“怎么,茶不好喝了?”宇文翊闲闲出声。
永嘉回首正视他,半响,道:“大人的消息很是灵通。”试马之时,宇文翊便再三提防,可见他早已知晓今夜之事。
又来拐着弯儿坑他了。宇文翊挑眉:“就不能是我猜出来的?”
“就不能是,通敌?”永嘉道。
宇文翊却是笑了:“小公主,好生心急。你知我有没有,莫要玩了。”永嘉决计能看出,他不识,也不屑汨啜此人。
永嘉转回头去再次看向歌舞,心乱如麻。适龄的公主不过寥寥几位,周帝的女儿中,只有和贞一人;其余的,便是先帝的女儿,或婚后夫家出事,或已休夫独居。也不知会是谁远走和亲,但无论是谁,她心里又怎会好受。
思及此,她转眸向和贞看去,见其一脸惶惧,永嘉心头怪异。剩下的公主中,和贞不是最好的人选,一是她为当今皇帝女儿,情分自然更深;二论母族,虽淑妃母家式微,但淑妃位列四妃,尚有一搏之力,怎至如此。
“陛下,小女苦练一舞,乃我回纥传统舞蹈,想要献与陛下。”一女子走于殿中言道。
众人视之,原是此次跟随朝贡队伍而来的回纥公主。只见她已换好了飘逸长裙舞服,人映桃花别样红。
“甚好,颉叶公主有心。”周帝无甚情绪道。
颉叶盈盈一拜,旋即轻柔地抬脚,脚尖轻轻点地,手臂缓缓伸展。准备就绪,只待乐声响起。
旋转,再次旋转。如花盛开,又如波浪起伏。长裙飘动,彩带纷飞,腰如杨柳,眼如细丝。
精彩一舞。
但是永嘉只略扫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你去与和贞说,散筵等我,有事相商。”她回首与知夏道。
“好,奴婢现在过去。”
宇文翊见知夏走至和贞处说着什么,唇角轻扯,微微倾身于永嘉耳边道:“有些人,不是那么好救的。”
永嘉即刻回视:“你知道些什么?”
宇文翊却是引而不发,只是笑看着她:“你问过她就晓得了。”
永嘉明眸中燃起愤懑,瞪视那厮。
“喝茶。”宇文翊执起她的茶盏,递于唇瓣处,尽是戏谑之意。
“放下。”语气淡漠。
宇文翊本也没指望永嘉会真的喝茶,遂她意放下茶盏,又道:“今夜这茶,确是不堪饮。”
永嘉发现此刻的宫殿已安静下来,献舞结束了。
“舞姿甚佳,赏。”周帝道。声音仍是没有起伏。
“谢陛下。”颉叶缓步上前行礼受赏。
“父皇,”一男子站起,“既然回纥公主献舞,两国相交,应讲究个礼尚往来,不如我大周也回以一舞,以彰友邦情谊。”
是慎郡王。
周帝尚未发话,颉叶便雀跃出声:“好啊,小女也想见识大周乐舞。”
而后,永嘉见那颉叶公主朝自己走来,心下诧异。
“殿下便是永嘉公主吧?”颉叶道。
永嘉抬眸:“是。”
颉叶听到肯定,面上的笑意愈深:“我就知道,除了你还能是谁呢。殿下会跳舞吗?”
永嘉心中几番猜测眼前之人何意,面上不显:“不会。”
颉叶闻言,顿现失望之色:“好可惜,殿下跳舞一定好看的。”
“十皇妹不会跳,但还有其他公主善舞。”慎郡王忽然出声。
“哦?是谁呢?”颉叶立时被吸引而去。
永嘉的眼中浮现担忧之色。
“是本王的八皇妹,和贞公主。”慎郡王道。
果然。
颉叶随着慎郡王的视线望去,看见慎郡王所说之人,眼眸霎时一亮:“好巧,我今日见过和贞公主呢。”
“哦?竟有此事?”周帝疑道。视线来回扫动。
“嗯,”颉叶看向周帝,“我与王兄入城之时,瞧见和贞公主于茶楼上喝茶。小女当时还惊讶街上竟有如此美人呢,原是公主殿下。”
周帝视线扫向和贞,眼神几经转换,道:“那,这也是缘分一桩。”
和贞脸色更白了。
“皇上,”淑妃仓皇出声,“和贞这几日身子不适,怕是不宜献舞。”
“是吗?太医怎么说。”周帝声音冷硬。
“说是时节所致,无甚大碍,只需精心休养几日。”淑妃话中已有些抖。
周帝眼带寒意地晲视淑妃,他未发话,却压迫更甚。
“父皇,”永嘉兀地出声,“教坊司近日排了个新鲜的样式,要献给回纥使臣呢。”
周帝闻言目光转向永嘉,手指轻叩与酒案,一时未出声,一时间大殿内寂静非常。
“好,让她们进来吧。”
淑妃失力一坐,慎郡王眼中却有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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