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之后,冯斯乐便又忙于新品的创作,好不容易弄完设计稿,又收到了秦老师发来的信息,希望她能接受同学会的邀请。
冯斯乐想到那个场面就忍不住头疼。
然而就连明静檀这种性子,都在她耳边说了好几遍,希望她能出席同学会。
冯斯乐手里忙着打样,嘴上颇有怨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些人关系不好……看秦老师我可以自己去,为什么连秦老师都要掺和同学会?”
倒不是抱怨秦老师。
铺垫这么多,她只是想找个垫背的。
帮忙剪裁的明静檀安静地听着她发牢骚。
冯斯乐话头一转,矛头指向她:“我问秦老师了,她说你不去同学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明不明白?所以我不去很合理——”
“我会去的。”明静檀抬头,眼中带着点笑意。
冯斯乐一瞬间失声。
半晌,她“啊?”了一声。
明静檀用剪刀点了点布料,示意她手上的动作不能停。
冯斯乐一边走神,一边打样子,剪刀好几次差点儿划到手,好在身体熟练度高,不至于当真给自己一剪子重的。
明静檀无奈地接过她手里的剪刀,接替她的工作:“去歇会儿吧。”
她还以为冯斯乐是累了。
冯斯乐呆呆地点头。
不过她还是有点坐立不安。
古芳斋里聚集的几乎都是传统文化爱好者,连工作室里放的茶具都是一套,冯斯乐不是很懂这些,随手拿了一个杯子倒了白开水。
顿了顿,她又另拿了一个杯子,倒了茶壶里的凉茶。
凉茶被放在明静檀旁边的另一张小方桌上。
这是为了不弄脏工作台上的东西。
明静檀道过谢,一口饮尽,继续忙手上的活计。
冯斯乐坐在一边看她,好一会儿,才歪着脑袋试探:“你……不会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才决定去的吧?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她本意是自己也不想去,而不是让明静檀过去。
以明静檀那目中无人的个性,要不是大小姐的身份摆在那儿,当年的处境不见得能比冯斯乐好多少。
若明静檀还是大小姐也就罢了。
他们总还是会捧着敬着。
但偏偏明家遭逢大难彻底落魄……
冯斯乐不太敢想,明静檀再以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现身,会遭遇怎样的冷嘲热讽。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看见自己心里的神女被人糟践。
明静檀自己倒不觉得如何,语气温和:“我想陪着你。”
很温和,但又是不容反驳的强硬。
如果明静檀说些什么别的理由逼冯斯乐,冯斯乐不见得会听进去。
可是她打出这样的感情牌。
冯斯乐反而无从下手。
对明静檀而言,这些话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她也意识不到这些话带着多能让人心软的柔情。
冯斯乐却能感受到。
冯斯乐早早地意识到她们之间所存在的、难以逾越的理解沟壑,对明静檀来说不以为意的表述,在她这里会被下意识放大,有时会显得她尤为自作多情。
如果这一切没办法终结,那么她终会被自己脑补的情愫所淹没。
直到失去自我。
可是明静檀不明白也没办法理解。
她还在咄咄逼人的向前。
冯斯乐被逼着去审视,连明静檀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情意。
然后去评判,这情意到底有几斤几两、又要怎样回应,才不至于让自己迷失。
但只要明静檀还是明静檀。
冯斯乐总会放任一两分的心软。
权当是对过往的报答。
所以冯斯乐揉了揉额角,摇头道:“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去。”
明静檀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重复一遍:“我想陪着你。”
第一遍是为了冯斯乐考虑。
第二遍,则是仅仅为了自己的心意。
冯斯乐能听出她平淡中的坚定。
半晌,她垂眸笑了一下。
“反正我也拦不住你。”
同学会这种东西,年纪越长,联系情谊的作用就越小,一年年的轮转下来逐渐也就成了人际交往的名利场。
过得好的捧到高处,过得差的踩上两脚。
——前者是为了得利,后者则可能仅仅是因为往日里的旧怨。
冯斯乐和明静檀从前所在的班级本身性质又很特殊。
当时,她们班级汇集了各色艺体生以及准备留学的国际生,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在于都不怎么差钱,也不怎么在乎成绩。
冯斯乐当年是个例外,全靠艺术生的身份被秦老师分进班里。
而明静檀则是所有人里地位最高、最受吹捧的那个。
一晃七年过去。
那一年班级里带着天真的恶意的同学,大多仍旧有着出身赋予的光明未来,或是继承家业或是出国留学,都是镀金后闪闪发光的样子。
一眼看过去,人人都是事业有成、文质彬彬。
也有几个面熟的面孔消失了。
有的是家道中落,有的是自己不争气,终于还是从这个圈子里消失。
主持这一年的同学会的女生是当年的班长,人缘很好,性格张扬,当年爱恨分明的女孩子长成了成熟的家族继承人。
举办同学会的地点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
冯斯乐与明静檀各自出示了邀请函,很快就有门童带着她们去到宴会厅。
班长张玉宁迎了上来,笑容明媚:“七年不见,你们倒是难得的贵客。”
她的礼节其实还算周全。
但在场各位哪个不是人精?
冯斯乐很轻易便感觉到她对明静檀的忽视。
“好久不见,班长还是这么漂亮。”冯斯乐莞尔笑答,余光却瞥过明静檀。
明静檀的表情平静无波。
她倒完全没有今夕何夕的神伤,只是静静地看着冯斯乐与张玉宁互动。
见冯斯乐看来,她还轻轻扯了扯嘴角。
冯斯乐继续与张玉宁攀谈,心里却还是松了口气。
那头张玉宁还有事,带着冯斯乐二人找了个地方落座,又袅袅娜娜地折身进入人群,继续在那些或生或熟的面孔中左右逢源。
冯斯乐目送她离开,脸上仍带着清浅的笑意。
只是她眼中的笑意近乎于没有。
明静檀递给她一杯果汁,问道:“你认识她?”
“你是说以前还是现在?”冯斯乐环视一周,看到了很多以前恶意满满的面孔。
一个两个的倒是都披上了人皮,全然像个人似的了。
冯斯乐心里嘲讽。
明静檀侧耳:“你说。”
场中的人还不少,不管路过的认识还是不认识,总会顿步打个招呼再离开。
冯斯乐在礼节这块儿周到得很。
然而面上如此,她偏过头,在明静檀耳边轻声解释。
“她是张玉宁,班长,以前带头去找秦老师举报过我得奖有内幕的——哦,对了,就是阴阳怪气秦老师徇私帮我那个。”
“至于现在么,她家里是做成衣的,日渐没落了。”
“之前她爸来找我寻求合作,我拒绝了。”
说这话时,冯斯乐的语气轻慢又尖锐。
连明静檀都能听出其中潜藏的戾气。
她知道的,冯斯乐对绝大多数同学没有半点儿好感。
她和秦老师本来也不应该强人所难。
但就像秦老师跟她说的。
——“总是要让冯斯乐从当年的阴霾里走出来的。”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回到那些人的面前,让冯斯乐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才是胜利者。
十个手指尚且长短不一,各有所爱。
对明静檀和秦老师而言。
她们更心疼冯斯乐所经历的苦痛。
所以才会明里暗里配合着,非得让冯斯乐走上这么一遭。
只是当明静檀切身体会到冯斯乐情绪的糟糕时,她还是有些后悔了。
明静檀顿了顿,低声道:“我们待会儿见过秦老师就走。”
冯斯乐乖顺地点头。
然而这点乖顺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消失不见。
大概是都知道了冯斯乐身份的不同,过来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最厚脸皮地还落座了下来,非要和她攀谈。
冯斯乐嘴上应付,心里暴躁得很。
但是秦老师还没到。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冯斯乐皱着眉,略显不满地看着对面的明静檀。
明静檀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冯斯乐嘴上是没说什么,但在场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多了。
比如张玉宁。
见冯斯乐不知为何对明静檀似有不满,她自以为有了搭话的好机会,出声嘲讽:“好久不见咱们明大小姐了?不知如今是在哪儿高就?”
事实上,张玉宁也是真的对明静檀不满很久了。
当年在班里,以她这个班长为首,家世一流又最会拉帮结派,也是被奉为风云人物的。
结果因为有个明静檀的存在,她样样被压了一头,又没办法表露出来。
家境上的差别如今终于被泯灭了。
张玉宁不介意在冯斯乐面前卑躬屈膝,也乐意在明静檀头上踩上一脚。
最好还能在出了气的同时,让前者满意。
明静檀平和道:“古芳斋,在做文物修复。”
对在场这些大小姐来说,文物修复算是个附庸风雅的玩意儿,但绝不是谋生的东西。
张玉宁惋惜:“我记得你出国学的是艺术史——哎呀,我怎么忘了,你出国还没多久明家就出事了,应该没念完书吧?”
明静檀却没如她所愿被刺激到。
她颔首:“所以我回国重新准备高考了。”
张玉宁继续问:“那当年令堂令尊令兄长犯的错可是查清了?受害者家属那边——”
“好了!”
杯子重重地落在桌面上。
猝然发火的人却并非明静檀。
冯斯乐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看来班长是不大关心时事新闻的,不然怎么连当年那么火爆的商业诬陷案都不知道?”
张玉宁被她突然的怒火镇住。
冯斯乐站起身,走到明静檀身边,一一看过周遭围着的那些人。
有的人表情讪讪,有的人不知所措,还有的人不屑一顾。
明静檀的表情仍旧沉静,对着冯斯乐轻轻摇头。
但冯斯乐这次没听她的。
她俯身,拽住了明静檀的手腕。
将明静檀一把拉了起来。
明静檀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站在了她的身后。
冯斯乐陡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语气却带着警告。
“人是我带来的,她代表的就是我的脸。”
“可不是你们说欺负就能欺负的。”
“既然同学会不欢迎,那我就带她回家了。”
冯斯乐拉着明静檀要往外走。
走了没两步,又在噤若寒蝉的众人中转过身来,对着楞在原地的张玉宁微笑。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