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黎珂与王员外早起携花遛弯,特意逛到会场附近,就看见大批大批的蕙兰被车拖到会场,而拖车的人穿着官府的衙役服。
里面有几个面孔今日黎珂在门口又见到了,只是他们今天换了身寻常百姓的衣裳,看起来就像只是普通花农。
奚兰听黎珂这么一说,才察觉到这事情中的猫腻。
“那百姓在花市买不到蕙兰,今天来会场却看到这么多卖花的,就不怀疑官府内部搞垄断销售吗?我刚看门口卖蕙兰的可不便宜呢。”
黎珂叹了口气,“所以这个游戏根本没想带寻常百姓玩。”
因为普通百姓是不会花钱买蕙兰给自己投票的,只有那些有钱的参赛者才会砸钱来投票。
奚兰想通之后,忍不住感叹:“这兰城官府真是不坑穷人啊。”
鉴兰的队伍轮到她们了。
在台上负责指引的人称为兰官,负责鉴赏兰花的人称为鉴官。
兰官让黎珂把兰花放在指定的桌上。
这桌子布置在几位鉴官面前,下面垫了层红色绒毯。
素心兰摆上去,花心古朴纯净,绒毯明艳,衬得花卉透明娇嫩,用奚兰当下脑子里的想法来说,就是b格一下子上去了。
可是这几位鉴官只是在花上停留了几眼,就都转而打量花的主人。
黎珂站在那里仿佛感受不到他们的目光。
而奚兰凭直觉感觉黎珂好像是故意的,只是却不知这其中原理。
几位鉴官相互看了眼对方。
这两个姑娘衣着简陋,脚上穿着草鞋,其中一人草鞋甚至还破了洞,可是她们居然能送一盆滇西虎头素心兰参赛?
若是她们有钱买到这样一盆花,又如何会如此贫穷打扮?
莫不是路上遭了劫匪,只留下这一盆花了?
其他人鉴兰的结果很快,扫几眼就给出了评级。然而到了她们俩这里,几位鉴官迟迟拿不定主意。
后面队伍里等待鉴兰的人都伸出头,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坐在最中央的那位鉴官发话了:“株姿端正,花叶嫩绿,只是花茎略细,有碍风姿,属「中」级。”
在旁等候的兰官取出一支签交给黎珂,并说了句:“恭喜兰友。”
从台上下来,奚兰发问:“他们刚刚在纠结什么?”
黎珂把那支签拿在手上,签正面写着「中」,背面写着「群兰荟萃」。
「群兰荟萃」就相当于鼓励奖了。
她淡淡笑了一下,“这场盛会表面上是在鉴兰,实际是在鉴人。”
“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换奖品了?”奚兰在人群里有点找不着方向,“鉴人是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走了。”黎珂说。
奚兰摸不着头脑,“不去兑换奖品吗?还有员外那五两银子没要呢。”
黎珂:“他不会给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他的花已经开了,不需要我们了。”
“啊?”奚兰不清楚黎珂是依靠什么做的判断,昨天他俩不是还一块去河边溜达,聊得不是挺好的吗?
会场百姓拥挤,那些属「极上」和「上」的兰花正被展车推着四处募票,往他们车筐里砸蕙兰花的人络绎不绝,如果不知道这里面的黑幕,还真的会被眼前这繁荣盛景感染。
黎珂将人群留在身后,离开会场,仿佛从硝烟中走出来,只说了句:“乌烟瘴气。”
但奚兰却还有些依依不舍,她不太理解黎珂的倔强。
“至少我们得了「中」,先去把奖兑了吧。”
黎珂心里憋着股气,奚兰却在她耳边说个不停。
忽然,她停下来。
奚兰也跟着停下来,就见黎珂一怀抱着兰花,另外一只单手捏着木签。
两指用力。
咔嚓——
木签横腰折断,被黎珂扔在地上。
可能没想到黎珂会这么做,奚兰立在原地一脸懵,她怎么了?好端端发什么脾气?
黎珂带着素心兰头也不回地走了。
奚兰正要追上去,却被旁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个人叫住了。
“果然是你。”说话的人正是方才混在舞狮队伍里的翰墨侯。
此刻他只穿了舞狮的狮裤,上身搭了件白褂子。没戴头套,总算让奚兰完整看到这人的模样。
剧里这人一开始只是个闲散侯爷,年近三十都未曾想过夺取王位,只是后来被卷入朝堂中事,为了自保,于是暗中集募人才,又恰巧在兰城遇到正和男主在一块的女主。
女主当时经由织坊那段经历,阅历骤涨,心智飞快成熟,所以主动请求与翰墨侯合作,帮助翰墨侯巩固地位,并让自己的父亲得以重回朝堂。
原剧讲的是女主成长之路,从拍摄到播出的定位都是权谋剧。
所以奚兰不明白黎珂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宁乡,要强行把权谋剧改写成种田剧。
“翰墨侯好。”奚兰对眼前人说。
翰墨侯往旁边瞧了瞧,“你怎的来了这里?方才与你一起的那位姑娘是谁,如何不见了?”
会场门口聚集了很多摆摊的小贩,俨然像是集市,人声鼎沸,奚兰已经看不到黎珂的身影,“她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
这里站着不方便说话,翰墨侯便说离会场远一些,找个茶楼喝茶。
奚兰其实想回客栈找黎珂,不知道她刚刚到底怎么了。但想到眼前这位翰墨侯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绝对是强有力的人脉,她不想错过,遂答应了。
这座楼名叫杏花楼,临于河畔,楼里并没有杏花,却多的是衣着锦绣的人,他们临窗而坐,有的端着茶杯倚栏远眺,大家看的似乎是同一方向。
一开始奚兰还疑惑他们在看什么,小厮将他们带到单独的包厢,奚兰从扶栏看出去,才发现这边刚好朝着「兰荫盛会」的会场。
包厢里可以听到楼里弹琵琶唱曲,当下这一刻很像奚兰在现代的生活,吹着风,吃着茶点,坐在昂贵的包厢,看着这座城市独特视角的风光。
为什么黎珂不愿意留在城里呢?
她们俩一块,这样惬意的生活很快就会变成日常。
翰墨侯说:“你父亲出事时恰好小侯不在京中,过后听闻,着实令人惋惜。只可惜小侯不涉党争,否则便能在陛下面前替你父亲求情几句了。”
剧里女主倒是与父亲的关系很好,但奚兰对他没有感情,所以翰墨侯这么说的时候,她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到位:“多些翰墨侯关怀,父亲若是知道您远在千里之外仍挂念他,必会与我一样感激不尽。”
“奚小姐严重了。”翰墨侯叹息,“只是令尊曾在书本上提点过我,忽闻变故,不忍其在边疆受苦。又想到昔日这兰城集天下兰友,真正的群兰荟萃,如今也已变成府衙敛财的肥田,乌烟瘴气,觉得可惜啊。”
奚兰闻言一怔,“你也发现了?”
翰墨侯是当今天子最小的弟弟,全名叫萧牧渔,据传这名字是他母妃取的,希望他只做个闲散潇洒的侯爷,不涉朝政,不弄豪权。
萧牧渔:“这几年本侯四处游历,见多了地方官吏的小动作,早已不觉奇怪。”
他忽然想到什么,“与你一同来的那位姑娘,她的兰花得了何等评级?”
“中。”
萧牧渔露出惋惜,“她那盆素心兰,我于滇西游历时曾见过,当地书志记载,其花「镂冰琢玉,皎洁无瑕。其香清冽胜诸种,迎年而开,经久不谢。」【1】实属兰中精品,再怎么都不该只得「中」,想来这兰荫盛会之中诸多不公,委屈了你那位友人。”
奚兰愣了两秒。
如梦初醒。
所以黎珂才那么生气。
因为她们衣着一看就是穷人家,所以那些鉴官故意给她打了低级,知道她不会有钱雇人投票。
奚兰想起昨天买素心兰时老板那几句话,说市集可以买胭脂衣服。
看来那老板熟谙兰荫盛会的内幕,才好心提醒她们,暗示她们可以在穿着上费些财帛。
她当时没有懂,但黎珂肯定听懂了。
表面是在鉴兰,实际上是在鉴人。
翰墨侯又说:“何为素心?古人说,富贵亦不睹,饥寒亦不知,利害亦不计者,为之素心。如是者千百者不得一,得一鬼神为起敬。”【2】
奚兰语文不好,但这句却懂了。
是说这样的人千百个里面也找不到一个,如果能遇见一个,鬼神也会为之起敬。
奚兰望着对面没做声,好似定住。
萧牧渔不明,面露担忧,就见奚兰忽然站起,径直看向楼梯口,只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便飞快冲下楼。
·
杏花楼与她们住的客栈隔着条河,奚兰绕了个大圈才跑到桥上,刚冲下去,就隐约感觉刚才好像错过了什么。
她停下脚步,回身一看,果然就看到桥边河岸下有个人。
黎珂坐在台阶上,身旁地上还放了盆兰花。
奚兰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放轻脚步,慢慢走到黎珂身边。
她记忆里的黎珂每次有不开心就喜欢去阳台上静坐,那会儿她们住的房子刚好朝向一条河,政府围着那条河建了座公园,设有散步道和单车道,每天黄昏时总能看到很多小孩子在公园里踩单车。
这条河并不像记忆里的那条,而她们也回不去当初的她们。
因为这个世界在不停地往前走,而那个时候的她们早已被定格在时光洪流中,此时的相遇只是两个新的人某次偶然的相逢,与世界上正在发生的千千万万个相逢并无区别。
【1】摘自《云南通志》
【2】摘自《阅微草堂笔记卷二 滦阳消夏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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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素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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