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珂回来的时候,船上缺的那箱货刚好也到了。
看到黎珂来了,奚兰便撑着船舷想站起来。
成学看她挣扎得费劲,连忙扶住她,帮她站稳。
船员们都散开,忙来忙去,准备发船。
船老板只关心银子。
黎珂从怀里拿出一颗银锭,“这里是三十两,放人吧。”
钱到位自然一切都好说,尽管船老板很怀疑这钱的来历,但他自己做的行当也不干净,知道有些事情不该深究。
他摆了下手,让其他人不必再拦。
连照云和黎珂立刻无视船老板,径直奔到奚兰身边。连照云边心疼,边询问奚兰的状态,眼睛发红,看来已经哭过好几次。
成学见奚兰有人照顾,遂松开奚兰,跑到船老板面前。
“既然你拿了我姐的三十两,”他伸出手,毫不胆怯,“那就把之前我给你的八两还给我吧。”
船老板哼笑了声,掏出布袋,还给成学。
成学拿了钱,嘴里吐槽:“想蒙混过去,没门。”
黎珂和连照云扶着奚兰下船,成学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在镇上租了辆牛车,把奚兰先放上去。
连照云抱着奚兰照顾,黎珂和成学在前面赶车。
奚兰发现这不是回乡下的路。
黎珂说:“我们先去找医馆。”
镇上的大夫不多,他们到医馆的时候,前面有十来个人在排队。他们只好找个位置坐下来等,间中奚兰躺在连照云怀里睡了很久,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大夫在奚兰脑袋后面摸了几回,又把了脉,又看了奚兰的瞳孔,再问了几个问题,奚兰都回答了,大夫便开了几副药,让他们回去每天煎水喝。
大夫顺便把奚兰手指的伤口也处理了,上药的时候,大夫说了句:“你这切口不像不小心弄的,这么平整?”
他本是随意说了句,连照云都没反应过来。但成学知道奚兰是故意的,他故意没有接话,想让这茬过去。
可是没想到黎珂也在这时看向奚兰。
感受到头顶来自黎珂的目光,奚兰没敢抬头,她心里虚,害怕被黎珂看穿,半晌才支支吾吾说:“我当时切菜没留神,可能是划太快了吧。”
大夫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下次留心些。”
“好。”
·
待他们从医馆出来,天已经黑了,幸而今天的月亮很亮,他们赶车回乡下时,沿途还能看清田野。
连照云抱着奚兰,奚兰躺在她怀里,一直望着皎白的月亮,云层团团围绕在月亮周围,独独空出月亮的位置,仿佛月光是从巨大的漩涡中心生长出来的。
一路上她都没有问黎珂那三十两是怎么来的。
但其实,在看到黎珂给船老板的银锭上的字时,她就知道黎珂去找谁帮忙了。
「交州银局」。
这是那银锭子底部刻的四个字。
她只从一个人那里听到过这个地名。
——那天媒婆上门说亲,说王员外是岭南人氏,家住交州。
黎珂去找王员外了。
既然她能带着钱回来,必然答应了王员外的条件。王员外想必不会有别的条件,所以黎珂应该已经答应嫁给王员外的儿子了。
黎珂去找王员外帮忙之前就预料到事情会怎样发展了,所以她才特地告诉奚兰,她在努力,她没有放弃。
其实她想说的是,即使她必须要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她也不会就此屈服。
但是奚兰同样也了解黎珂,黎珂在危难时受人之恩,她不会违诺的。
可是奚兰在心底默默咬牙说:‘我不会让你嫁人的。’
牛车摇摇晃晃,载着这夜里的月光,在路上划出两道望不到头的车辙。
越往乡下,路越泥泞,而他们的背影靠得越紧。
·
他们到家的时候,李招财还没回来。
黎珂让成学去找两根棍子来,任连玉芝怎么哭怎么求,黎珂都不理会她。
成学找来的棍子足有擀面杖那么粗,他一根,黎珂一根,两个人站在门口。
李招财醉醺醺从外面回来,他的腿还没康复,所以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
他还来不及听见连玉芝的声音,就被左右挥来的棍子打在腿上,直接扑了狗吃屎。
“哪个狗日的,敢偷袭你李大爷!”
李招财滚在地上,嘴里还在叫骂,“偷袭算什么本事,出来跟大爷单挑。”
长木棍被黎珂攥在手里,仿佛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的战士,她站在李招财面前,黑沉的脸连月光都照不亮,“你觉得人的生命和普通的商品价值一样吗?”
李招财醉得眼睛都睁不开,那两棍子可能都没能被他麻痹的神经察觉到,他傻乐了两声,“小妞,长得不错嘛,来过来,让大爷我——”
霍——
黎珂的棍子劈开风,重力打在李招财手臂上。
李招财被打得往地上一扑,捂住胳膊在地上嗷嗷叫唤,“杀人了啊,有人要杀人了啊!”
他的叫声很大,乡下的夜晚大家睡得很早,他这么一叫,惊动了附近的村民,渐渐有几家的窗户亮起微弱的烛光。
住的最近的林家有人出来,林大伯举着烛台,披着衣服从房子旁边转出来,就看见李招财在地上又滚又叫。
“这是怎么了?”林大娘随后也来了,和林大伯站在一块,“老李又去赌啦?不至于打人吧,好歹是你爹,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奚兰其实喝了药就已经睡了,但李招财叫的时候,她又醒了。
连照云正在她身边陪着她,看到她醒过来,于是轻轻将脸颊贴在她额头上,“莫怕,你表姐在帮你出气呢。”
奚兰眼皮慢慢合上,但意识已经清醒了,“我本来是想来弥补她的,可是……现在好像欠得更多了。”
连照云轻抚奚兰的头:“今日我留你一个人在船上,追着珂儿一起去了,你当时害怕么?”
奚兰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她觉得她只有一个人。”
连照云点了点头,想起自己过往的经历,说:“如果一个人往身边看去,只能看到要依仗她的人,而看不到她可以依仗的人,会很辛苦的。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是要站在她身边,她在为我们努力,我们自己也要争气。”
奚兰:“所以我更佩服你们了……你们都知道怎么保护重要的人,可是我却总在伤害重要的人。”
连照云不解:“小兰,你为何近来总是心怀歉疚?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什么事情总是这般让你放不下?”
奚兰偏过头,“我当时本来可以勇敢一点的。”
连照云:“当时是何时?”
奚兰摇摇头,意思是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
连照云没有追问,她抱紧奚兰,“我已经当你表姐是我亲生的女儿,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永远会在一起。”
奚兰点点头。
·
李招财在地上爬:“好啊好啊,现在儿子敢打老子了是吧。”
李成学把棍子往地上重重一杵,“我跟我姐混的,我姐说要打你,那你就是该打。你居然贩卖人口,真不是人。”
“行行行。”李招财边往后退,边指着他们两个说,“有本事你们今天打死老子,要是打不死,老子早晚要收拾你们几个,狗娘养的。”
连玉芝在一边哭:“老李,你不要跟他们争了,嘴巴积点德吧。”
李招财冷笑:“我怕他们两个?”
黎珂提着棍子朝李招财逼近,李招财心里其实怕得要死,毕竟眼前这个人和他家以前那个闺女完全不一样,整个像变了个人。
但他嘴里仍然吐不出象牙:
“你是老子的种,这种时候你不帮你老子居然偏帮外人,你要遭天打雷劈的你知道吗?”
半夜来看热闹的村民越来越多。
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有的则开始劝架,说什么李招财好赌又不是一次两次,不如算了,早点回去睡觉,但其实说这话的人心里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李成学本来跟黎珂站在一块,打算狠狠教训李招财一通。但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作为经纪人的专业让他敏锐嗅到一个时机——必须要进行公关的时机。
不然等今晚一过,事情传到村里、镇上,他们都得落下个殴打亲爹的臭名声。
成学等人群聚众,立马开始吆喝:
“乡亲父老们,你们来评评理,我老爹平时就爱赌,还不起钱,我们用辛辛苦苦种的粮食替他还债,你们知道吗,我现在连上学的学费都没有,大好男儿只能留在乡下种地,这些我们都认了,谁也没怪过他一句。”
“可是就在昨天,他居然把我远道而来的表姐卖给黑船老板,他居然要把活生生的人给卖了,你们说这样对吗?!”
看热闹里有人说话了,“老李,你怎么能这样呢。”
“就是啊,老李,你咋能这样呢。”
李招财被自己孩子打,本来就憋气,现在居然还被外人说,他气不过,指着那人破口骂道:“臭赵头,你凭什么说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赌坊你自己也没少去,我输的还没你多呢!”
“诶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好人个屁。”李招财吐了口唾沫,“我呸,你算个什么好东西,不就仗着你儿子有点本事,每年回来给你结账吗?”
李招财这么冥顽不灵,很快就将另外几人都得罪了。
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人,慢慢都加入了这场讨伐李招财的唾沫战中。
他在村里名声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不管好坏对看热闹的人无差别攻击,很快唾沫声就把他淹没了。
而挑起这场硝烟的李成学则默默功成身退,他溜到黎珂身边,“姐,我处理得好不?”
黎珂原本还在气头上,见李成学这么来一下,她心情平静了一点。
“我早说你有当经纪人的潜质。”
李成学故作疑问:“姐,什么是经纪人呀?”
黎珂:“你不用知道。”
李成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假装天真地问:“那姐你有见过比我更棒的经纪人吗?”
黎珂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那没有,你比我以前那个经纪人强多了,他太废了。”
李成学:“……”
·
李招财腿本就没好完全,被黎珂和李成学那两棍子一打,骨头又断了。
加上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跟那么多人吵架,气都接不上,差点把肺气炸了,后面连续很久连床都下不了,只能天天憋在床上发脾气。
连玉芝现在也不太惯着他。
因为她发现她唯一的儿子现在居然完全不帮她,眼里好像只有他姐。
连玉芝害怕失去丈夫,但是更害怕失去儿子,故而,即使她心底还是想帮李招财,明面上却不敢跟黎珂对着干。
奚兰的伤养了几天后就没大碍了,但她心里一直记挂着黎珂的那桩亲事,还有戏楼老板给她设的期限。
这天,黎珂和李成学都不在家,她一个人呆在房里,忧愁要怎么开始学工尺谱。
是不是要找老师教一下?
可她手上只有班主预支给她的三十五文工钱,她本来是想留着给黎珂,难道要花在请先生教工尺谱上吗?
说到这里,她从窗户往外看了一下。
好像又开始下雨了。
早上黎珂出门的时候还没下,但是当时乌云已经很厚,奚兰看见黎珂带了伞出门。可是最近雨下得又急又大,黎珂还没回来,万一待会儿下大了,伞也不顶用。
连照云最近每天都在家里做伞,然后由成学拿到镇上去卖,有时候会特意去官道卖。
这是成学发现的新销路,他对于推销东西很有一套,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每次不管带出去多少伞,总能全部卖完,而且最后交回来的钱总会比预计的要多。
成学今天又把伞卖完了,这会又空着手出现在院门口,蹦跶着来到奚兰窗前。
“如何了?大小姐?”
奚兰知道他又在揶揄自己。
但成学这次居然很真诚:“你有什么困难你就说,我肯定帮你。”
难得从他嘴里听到句人话,奚兰心里感激得不得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成学背靠在窗户下面,得意道:“我向来是个好人的好吧?但是更重要的是,公司不养闲人,你现在每天在家里啥也不干,我见不得你这么闲,必须要给你找点活干。”
奚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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