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的一个夜晚,华灯初上的中央大街,他俯身为丛先生打开车门时,似乎被握了一下手。极轻、极快的一下,蜻蜓点水一般,模糊到看不清一点残影。他愕然地看向丛先生,那人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说:“怎么了,安克雷伊?”
仿佛那点在他看来大逆不道的小动作是他的错觉。蜻蜓点水尚且在水上留下涟漪,而丛先生对他的触碰竟如朝露在日辉照射下不留一点证据。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地对视了一瞬,他很快别开,低垂眼睑说:“没什么,有事您吩咐我。”
丛先生的背影消失在大门的掩映中,他守在房子的外围。
这里是首都星城市中心最核心的区域,住户多是富商政要,此刻是半夜十一点,不远处的商业区闪着五光十色的霓虹,但到这儿时已看不清,星星点点,像是被分解的光。偶尔会有衣衫脏乱的流浪汉缩着头,在他们的注视下穿过这条街到人多的另一头要饭。
他目送丛先生走进去的这幢房子,里面正亮着灯,粘稠的灯光附在了窗户上,似乎有一些洒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思绪现在是一段缠在一起的乱麻,根本理不清,这让他连呼吸都不能够顺畅,更别提集中注意力。
他想到他的师父,一位上过战场的坡脚老兵教授过他如何去除心中的杂念,还钻研冥想,但从没告诉他如何应对雇主的触摸。他笃信自己是被触碰了,而且是故意的、富有暧昧意味的触碰,是那种青春期的小情侣在家长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触碰。在他读中学时,经常能看见。
他知道这是谁的私宅,也知道丛先生的身份,这么晚了,他在干什么呢?他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
安克雷伊以为自己在师父的教导下做得足够好了,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破功,但眼下他的心中混乱无比。也许丛先生只是不小心呢……不,不是的,说不定他是太无聊了拿我取乐……想到这种可能,安克雷伊闪过一丝愤怒。简直是欺骗和骚扰。
“你在想什么?安克雷伊——”
“哦,没什么,刚才走神了。”还好他平时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即使情绪起伏也看不出变化,否则要是被人看出端倪来,不知会引发什么后果。
“要不要来点咖啡?”同事正好递给他用纸杯装着的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管家让人准备的,他人还不错,每次都会给我们准备点吃的,你要是饿了还能去前厅那点小蛋糕。不过我不爱吃,那玩意是omega喜欢的,估计丛先生喜欢,他就总是让人备着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丛先生不爱吃甜品——根据他的观察。
“我们今天得值班到后半夜,”同事接着说,“至少是凌晨三点钟以后,才会有人接班。这一带虽然说比较安全,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不然怎么对得起郎先生开的高工资。像你刚刚那样走神,要是被队长发现,你懂的。”
“谢谢你,拉尔森。”安克雷伊露出感激的微笑,“的确是我没做好。”
“没事,你才刚来不久啊。”拉尔森是一个热情的老大哥,这点没有人怀疑,他是一个三十三岁的Alpha,做保镖这一行已经十年,相比于他,安克雷伊还是一个菜鸟,“你岗位的前任,阿贺,他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愣头青,现在他躺在医院里不睁眼,医生说不出原因。世事无常,咱们干保镖这一行的可是高危人员。”
安克雷伊抿了抿唇:“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他跟在丛先生身边三年,我以为我会和他共事一辈子,但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在疾病面前,连权贵都无能为力,何况是普通人。丛先生是个好人,给了他的配偶一大笔钱,还帮忙联系了专家医生。”
丛先生。安克雷伊听到这个称呼就心跳加快,这种状况刚才开始,不知道会什么时候结束。他假装不经意地问:“丛先生会善待每一个服侍过他的人,对吗?”
“说不准,不过我猜是这样。他们这种长在温室里不识人间烟火的娇贵少爷天真又单纯,经常撒娇说自己的愿望是‘世界上再也没有受苦的人’,哈哈,等他以后和郎先生结婚了,他会继续善良下去的。在幸福有钱的环境里生活,人很难不善良。”
丛先生天真单纯?安克雷伊一点不觉得,看看他在不久前干过什么好事吧。
“郎先生和他订婚很久了吧,”他抬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窗户,那窗户的外沿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但他还没仔细观察过,“他们又住在一起,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拉尔森换上一副神情莫测的表情,压低嗓音:“你不知道?你不上网吗?”
“什么?”安克雷伊有些惊讶,迟疑道,“小报应该不敢乱报道市长秘书的花边新闻吧。”
“那些花边论坛,还有网页信息。他们不关心任何政治,只关心桃色新闻。郎先生有一个后援会论坛,叫‘庙里人’,是叫这个名吧?建了很多年了,从他第一次跟着他的祖父——也就是前前前任总统出席在媒体面前时就有了。你自己去看吧,我就不多说了。”
拉尔森朝他眨了眨眼,然后恢复严肃可靠的模样,看起来很唬人。Alpha一向被认为最适合做保卫类的工作。
安克雷伊把咖啡一饮而尽,这让他舌尖发苦。他不喜欢咖啡的味道。五月的深夜,吹过来的风依然很凉,街道的交叉处是一个风口,那里的风呼呼作响,像是怪兽的呼叫。他再抬头看,窗户黯淡,屋子里的灯熄了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并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三点钟以后,他和同事交接了工作,回到他自己的房子里。
他的房子买在另一个城区,如果从中央大街坐地铁,要半个小时才会到。深夜地铁停运,他开着车穿过了几个街区,会看见路上有阴恻恻的人像鬼魂一样站在边上。
房间门打开,过道的光线像是白色的污渍甩在黑色的画板上,门关上,污渍被擦去。他连灯都没开,走两步就瘫倒在床上。房间很小,只有三十平米,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个冰箱,隔开的卫生间和厨房看起来小得可怜。他只要一个住的地方就可以了,对于享乐,他没有兴趣。
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黑暗中能凭记忆想象出那上面因侵蚀而浮现的黄色的纹路。咖啡喝多了。于是他打开电脑搜索了拉尔森告诉他的论坛,真名叫‘寺中郎’——名字真招笑。
论坛里大多是郎先生的照片,从十三岁到二十七岁,最近的某张照片里安克雷伊看见了自己的背影。用户大多是Omega,在每张照片下面倾诉爱慕,不过区别在于他们有的把郎先生叫作宝宝,有的叫他老公,还有叫他爸爸的。安克雷伊不能理解。
他在某一个帖子里找到了丛先生的名字,贴子的名字叫“郎千寺不喜欢丛放是命中注定的”,发贴时间是三年前,底下一水的跟贴“心疼我千寺宝宝/老公/哥哥”。这条帖子让安克雷伊精神大振,虽然内容乏善可陈,但他从中总结出两条信息:
第一,郎千寺不喜欢丛放,因此订婚三年依旧不结婚。
第二,丛放痴慕郎千寺,不仅用家族权势逼迫他订婚,还对郎千寺的花边新闻视而不见,表示“他们是旅馆,我是家”。
这不是他想看的内容,他认为背后揣测别人的私事是一件无理的行为,而且丛先生也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这种会容忍未婚夫轻视和羞辱的人,安克雷伊其实也说不上多了解他,但他就是坚信没人可以这样对待丛放。
丛先生应该是一出现就带走所有人的视线,悠然迈着步子走在大街的中间,对于诋毁轻视他的人即使从他面前走过也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是这样的才对,他从第一眼见到丛先生就是这样想的。
安克雷伊在这条贴子下面点了一个踩,又评论了一句话,接着翻看其他内容。大家似乎都认定郎千寺厌恶这个未婚夫,但他回忆起这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觉得不是这样。此刻他的心情复杂,他认为不可能有人会讨厌丛先生,可又不觉得他们感情好。今天,就是几个小时前,丛先生不还……那样对他!
他退出论坛“寺中郎”,准备睡觉,无果,咖啡劲还没过,但天快亮了。搜索引擎的栏目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关键词。他搜索“丛放不喜欢郎千寺”“丛放孽缘”,一条接着一条的讯息深挖。
八点钟之前,他搜索到另一个论坛。这个论坛只有三百余人,名字叫‘假情假爱’,它的最热帖标题是“cf心不在lqs身上,眼神停留在小狗身上也不会留给他”。他点进去,首页弹出一张他们两人的合照,郎千寺的脸被广告弹窗挡住,而丛放看向另一边。这是他们订婚时拍的照片,丛放的脸上没有笑容,低垂眼帘,嘴唇绷紧,看起来拒人千里。安克雷伊盯着这张脸看了很久,第一次觉得这张脸非常眼熟,似乎曾在梦里见过。
这一章可以叫,过火的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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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过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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