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有一段时间里,生活走向按照一些人的期望路线发展。这个“一些人”里最具代表性的是郎千寺。
他和丛放举办了婚礼,过程顺利没有阻碍,称心如意到令他觉得不可思议。婚礼时间是在夏末秋初,他却以为他和丛放的春天要到了。
婚礼办在户外,当天的上午下了点小雨,雨滴落在青青草地上,一点都不扫兴,反而有好闻的草汁的清香。到正式开始时,雨已经停了,阳光明媚,天边出现了彩虹。他们在双方亲友的见证下宣誓了结婚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那一套。
他们面对面宣誓,都面无表情。郎千寺是不信这段话的,原因在于它本身的虚伪性:没有那些身外之物,最纯粹的人不就是大自然的一种动物吗?动物又何谈相守,何谈不离不弃,都是跟随本能生存而已。这是一段虚伪、不能实现的誓言。
令他不满的是,不识时务摄影师在底下大喊着左边的新郎笑一笑。明明丛放看上去更需要变化表情,怎么没有人提醒他呢。不过心里是这么想的,面上他还是很给面子的露出一个笑脸。但是在他的示范下,丛放依旧无动于衷。
总之,婚礼就这么结束了。他们的结婚照刊登在首都时报的头版头条,用的正是他们宣誓时抓拍的照片。他看起来笑得很高兴,丛放微微低垂着眼帘,嘴唇是一条线,倒也不能说是一副不愿意的表情。
休完婚假后,郎千寺就在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引荐下进入国家议会。
丛放则继续经营那家从不盈利的画廊。
转眼间到了九月份,秋高气爽,丹桂飘香。
丛放找了间玻璃房,可以晒太阳,画廊行政跑过来凑到他面前说:“有人找您。”
他到接待室里,首先看见里面的男人一头卷发,见他来了,抬起水润的桃花眼瞥他一眼:“我回来这么久,你都不来上门拜访,我很伤心啊,弟弟。”
丛放冷冷道:“丛镜,好久不见了。”
“你的婚礼我没能赶回来参加,”丛镜上前想要行贴面礼,被丛放躲瘟神一样躲过去,他也一点不恼,没事地笑笑,“没办法,突然就遇上了风暴天,我们在海上,总不像陆地那么方便。老天叫我什么时候着陆,就得什么时候着陆。就迟了两天,怎么样,做郎千寺的配偶?”
说着他拍了拍丛放的脸,笑得十足恶劣:“新身份适应得怎么样?”
丛放抓住他的手,恶狠狠地,强忍住嫌恶:“你来找我什么事?”
“我来看你过得怎么样。”丛镜的手被甩到一边,“你不想念我吗?”
“既然见过面了,就赶紧滚吧。”丛放冷冷道。
丛镜没有把他的驱逐放在心上,没事人一样,转而悠哉游哉地在画廊里参观起来。见丛放跟在他身后,他大手一挥:“你忙去吧,我自个儿转转。”
丛放紧紧盯着他:“没什么事你就赶紧走吧,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们不是能叙旧的关系吧,你要是想让我做什么,说一声就好,不必大费周章。”
“你不相信我只是想来看你?”丛镜无奈地摊手,“那我也办法。我是诚心诚意。”
“我这次回首都,本来想让你跟我一起离开,一起去海上。你和那个姓郎的王八蛋的婚事一直没提上日程,我以为他都想要取消了呢。结果我迟了两天,你们已经拜堂了。”
丛放呵呵冷笑:“劳您费心了。我有今天全是拜郎千寺和你所赐。”
“是啊。”丛镜点点头。
从很久之前,丛镜便是这副事不关己,不咸不淡的样子,明明是罪魁祸首,说起来却像是置身事外。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丛镜说,“何况你也算不上完全无辜。我劝过郎千寺,让他别这样,他没有听我的。你可不能全怪到我头上。”
丛放立时想起什么,一瞬间脸色变得难看,又很快恢复正常。他平复了心情,问:“你要在首都留多久?别忘了当初答应过的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忘记。‘从今往后,没有必要的理由,不要出现在你面前’。放心,我会信守诺言。”丛镜复述那句话时语速很慢,又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可是你结婚了,这算必要理由吧。我是怕你过得太痛苦,才想来带你走的。海上生活也许辛苦,总好过待在郎千寺身边。现在看,郎千寺对你其实不错?”
“你以为你是谁呢?”丛放轻轻嘲讽,“哪来的颜面大言不惭说要带我走?我需要你来带我走吗?”
被嘲讽的丛镜浑不在意,反而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你这张嘴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别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丛放突然就怒了,提高音量朝丛镜低吼道。他受不了丛镜故作熟络的语气,说得好像他们是什么多年未见的同窗好友一样,把那些黑暗龌龊的往事都掩盖得轻飘飘了。
这声话似乎终于把丛镜给震住了,他愣在原地几秒,说:“抱歉。”
丛放侧头瞥向一边,望向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巨大的水仙花画像。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丛镜说,“画廊参观得差不多了。哪天有时间我上门一起拜访你和郎千寺。”
丛镜走后很久,他靠在墙上,摸到自己的胸口,咚咚的,跳得又急又快。
他想起结婚那天,上午下了小雨,他和郎千寺一起在屋内避雨。透过巨大的玻璃墙,他能望见屋外碧绿的草坪延伸到和天空相接的地方。
那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还是夏天,即使下着雨,太阳仍然火辣恶毒地炙烤。他发了会呆,郎千寺坐在一旁看下属发给他的报告。过了很久,雨还是没有停,郎千寺把书放回书架上,对丛放说:“你昨天半夜在书房里做什么?”
“睡不着。”丛放半眯着眼。
“为什么?”郎千寺的声音听起来疑惑极了,真是一点都不懂他们这对假夫假妻要担心什么。
“丛家的亲戚都在婚宴上,丛镜的父母也会来。还有那些从小看着你们长大的你家的亲戚们。你跟他们说过什么,让他们陪着你演戏?”
“不是演戏。”郎千寺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躯站在面前就是一堵墙,遮住了外面所有的碧绿,投下一串混沌的阴翳,“你放心,不会有人乱嚼舌根。”
丛放抬头仰视着郎千寺的脸,半晌后,低低笑出声,那笑在郎千寺眼里十分熟悉,他们在一起的这几年里,他起初以为丛放是怒极反笑,后来才意识到丛放是在嘲笑他。可是嘲笑他什么呢?
丛放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郎千寺说得很急,又不放心地重复,“你别想太多。”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还记得真正的丛放吗?你还记得他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
“从今往后,丛放只有一个人,就是你。”郎千寺目光灼灼,仿佛无形的烈火,他觉得自己裸露在郎千寺视线里的皮肤都要被烧伤了。
他无意再争执无解的问题,视线越过挡在他面前的郎千寺,越过全景透明墙,越过一望无际的草坪,越过聚集在草坪上的参加婚宴的亲友,喃喃说:“雨是不是已经停了。”
郎千寺说:“一点毛毛雨。”
“丛镜来找过我。”郎千寺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丛放的神情,见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把丛镜当陌生人,“你们有很多年没见了吧。不久之前,我们家被人装炸药后,他来找过我。”
“怎么突然说起他了?”丛放双手抱在胸前,“你不必告诉我。”
郎千寺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跟我说,如果我不想和你结婚,就把你送到他身边。你觉得怎么样?”
丛放冷冷地哼了一声,没等开口,郎千寺的话堵上来:“你想答应他也只能是想想了。”
丛放没想要答应,但他懒得纠正郎千寺。同时他对丛镜突然冒出来提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可笑。
“他早就亲口放弃你了,你没有忘记吧?”郎千寺提醒他这件事,“让你跟着我,是我们一起做下的决定。”
丛放感到胸口气闷:“你当初大费周章,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让我跟着你。这收益也太小了吧。”
郎千寺笑笑:“别说这种傻话。”
过了今天,他们就是彼此名正言顺的合法配偶了。
“雨停了我们就去外面吧,大家一定在等着我们呢。”郎千寺说。
出门前郎千寺要求丛放一定要挽着他的手。
丛放照做了。整个婚礼全过程,丛放都在走神,眉间的阴翳似乎是在表示他正在思考一个世纪难题,让他困惑、纠结、想不通。
这个问题他在候场的时候想,在穿过宾客走向等在小道另一侧的郎千寺时在想,直到他念着结婚誓词时,仍然在想。
他们站在台上,下午的阳光如刀刃反光一般刺眼,令人不敢直视。郎千寺说完婚姻誓词后的几秒钟后,丛放突然根据从前忽视的回忆想通了一些事情。他和郎千寺还在台上对视,下面不仅有宾客的说笑声,还有野外地点固有的自然噪音,而丛放的声音非常小:“你想要支配我。从你认识我不久后就开始了。”
郎千寺正露出虚伪的和煦微笑,看起来就像是教儿童识别表情的示意图上的男模特。丛放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清楚这句话。何况这时候摄影师在大叫着,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并大喊:“漂亮!这是你们最好的一张照片。”
城市的角落里。安克雷伊从报刊亭里买了一份最新的报纸,随意地扔了一把硬币就迈着不太稳健的步伐往外走。报刊老板嘟囔着:“怎么到处都有酒鬼,官员们只拿钱不办事啊……”
宿醉让安克雷伊感觉自己的大脑是一颗开裂的椰子,他已经连续醉了好几天了,不省人事的醉,但是昨天他特意没有喝太多酒,因为他知道报纸会报导丛放结婚的事情。
他在路上不敢打开这份报纸,回到房子里,坐在桌前很久才打开,手指因为宿醉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照片上丛放穿着白色的西装,侧脸形成分明起伏的线条,眼睫毛清晰得可以一根一根数出来,比他想象中的更好看。他把这张照片里的另外一人裁走,然后把余下的照片放在了床头相框的背面。
论坛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祝福,也有喷子说不合适,理由是丛放配不上。安克雷伊一时心情又喜又痛,他喜欢别人说这两人不合适,但理由应该是郎千寺配不上丛放。
“假情假爱”上倒是又有帖子在分析这张结婚照里两个人的表情有多虚伪,安克雷伊给每一条合理的分析评论都点了赞。
之后他忍不住哭出声来,心想自己真是个恶毒的人,竟然会潜意识地希望丛先生的婚姻生活不幸福。他应该要祝福丛先生,祝他幸福美满,相亲相爱才对。他怎么能这样对丛放呢。
分析贴里有一条评论,说:很久之前见过丛放一面,怎么变化这么大。
安克雷伊不禁想象以前的丛放是什么样的,读大学时,读高中时。一想到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以后也和他没有关系,他哭得更崩溃了。
这本文的第一攻是安克雷伊,太可爱了。他很快意识到结婚也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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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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