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站在双真理之厅前,恍如隔世。
惊觉自己发出这种感慨,奥西里斯心底生出丁点内疚。
从前她觉得,兴许把办公室从三域搬到二域家门口,她会愿意多上两天班。
区区几天,这幼稚的想法就击碎了她的心理防线,一座完全对称的方正建筑摆在家门口,只会让神从头到脚焦虑、呕吐、恶心。焦虑症不在工伤办理的范畴,没必要,能偷的懒是真没必要省。
神企有什么值得她卖命的!
神企最不缺的就是神,她不干有的是神干。
门在此时打开,伊武领着一队亡灵走了进来。他们提着呼吸,走的小心翼翼,芦苇编的凉鞋轻轻点在铺满黄金和天青石的路面。嗒嗒嗒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入耳尖。
大厅空旷而寂静,明亮得诡异,似乎能看清一座在很远处的雕像,却又无法仔细观察近在脚底的每一块地面,原本在外面能感知到的四方墙体,踏过门槛的那一刻也隐匿做无形的黑暗。
没有任何想象中的坐在王座上的神,仅感受到被四面八方的无所追寻的目光注视,审判,那是无所不在的奥西里斯,不可窥见,不可探查。
亡灵们哆嗦着,弓腰、低头,他们谨慎地打量着大厅正中央巨大的黄金天平,向往又害怕。
那是祭司大人讲过的,决定来世的黄金天平,天平的中央有一个雕花的六角托盘,一根绯红色的巨大羽毛通体被鳞片覆盖,漂浮其上,根部仿佛还有黏液凝结成不住晃动的坨状水滴。
女神玛亚特的羽毛将在黄金天平上称量他们的恶。
在走到某个位置时,带领他们的阿努比斯突然开口了:“停在这里吧,现在奥西里斯大人会向你们一一问话,需记得诚实作答。“
“听从您的命令,阿努比斯大人。“
他们匍匐在地上,序次排列,等待着判决的到来,记忆原本在进入杜阿特的瞬间变得渺远,却在跪下的此刻变得清晰,无限接近来世的时刻,疯狂回溯着此世。
就好像连自己呱呱坠地的那一声,仅仅是在父母描述中存在的啼哭,都清晰地响彻在了此时此刻的耳边,阿努比斯大人的脚底。
伊皮的心脏吼叫着,平庸无趣的一生正在四分五裂地发出响声。有一道清越的铃声乍然从脑中响起,像巨斧将全部记忆连带着灵魂劈开,鲜红的心脏被一圈发光的绿色密文包围着,直直朝天平的一端飞去,落在黄金托盘上。
还未适应身体轻了一半的伊皮壮着胆子,摇晃着向前挪步,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是否您在宣召我,奥西里斯大人。“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让他无法产生任何记忆点,平淡至极的声音。如同每个在退潮时节与他一起在岸边压着泥砖块垂头不见脸的招呼。
“请开始你的表演。“
‘表演’难道是要展现一些擅长的能力吗?又或者是背诵祭司大人传授的那些赞美词?
救命!为什么偏偏他是第一个上的!
伊皮,男,二十八岁,一名普通的底比斯泥砖工,死于身体的过度劳累,死后脑子飞出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即将宕机。
鸭梨很大。
“奥西里斯大人的意思是,你可以开始讲诉你的生平了。“
阿努比斯的适时补充让伊皮松了口气,无限感激着这位亡灵的守护神。
黄金天平上,伊皮心脏与玛亚特的羽毛争执不下,剧烈摆动,久久不能确定轻重。
“向伟大的阁下请求宽恕,为您倾听的仁慈献上永久的忠诚。我的名字叫做伊皮,是一名泥砖匠,干过做胶水的活儿,父母早早去世,以正当收入养活自己与几条狗,没有娶妻,也没有后代,请求您的宽恕。“
洪水季刚过,黑泥最多,泥砖匠们的活计繁重,每年这样死的人很多,不足为奇。奥西里斯拿着手机查看伊皮的参数,不理解无法称量的理由。
【REN:伊皮 锁链状态:断开 死亡年龄:28】
【卡:KA0000000007(标准期限60年) 磨损程度: 5%】
【巴:BA0000003456(出厂程度完美) 磨损程度: 5%】
【伊布:存在 记录完整度:100%】
【克特:完全销毁(祭司印章状态不可查询)】
她试图回忆麻烦的埃及神话,想不起来,遂点开说明书,查看指导说明,REN是个体的名字,是与人世间产生联系的证明;卡是杜阿特原始出产的寿数晶石,每一个原始记录着随机不同的寿龄;巴是各种性格指标的载体,每一种指标不同程度的糅合在一块儿,按照轮回次数和使用情况磨损,产生与原性格的偏离;伊布是心脏,克特是人世间父母给予的肉身。
很好,埃及神话你就作吧,神企你也作吧,就尽搞些这种复杂玩意儿烧脑吧。
不过卡的磨损程度只有3%,怎么说都能活个五十好几,这小子二十八就下来见自己也不是一般地能作死。
伊武嘲讽似地开口道:“看见您那根宕机的傻/逼羽毛了吗?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奥西里斯小心翼翼问道:“...该不会是机械老化了吧?“
“您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是出现范围以外的判断标准了。“
奥西里斯不敢回应狗头人的蔑视,偷偷调开黄金天平的称量界面。
【探测到帮助事件(是否含卡:是)】
【帮助内容:使用祭司咒文将【卡】转移给帮助对象,阻止违规死亡14例】
【帮助对象:狗帮助数量:14只】
【奖励发放:帮助对象数目超出默认可复计数目,无法正确加减,请手动调整。】
【重量计算失败】
【探测到违禁事件(偷学祭司咒文)】
【违规程度:重大】
【违规判决:【巴】磨损 5%,【卡】磨损 3%】
【重量: 500g】
【探测到违禁事件(违规使用咒文)】
【违规内容:私自在非神庙地点,在无祭品的情况下,使用咒文救助违规对象】
【违规程度:中等】
【违规判决:监测到违规对象已死亡,监测到受帮助【卡】序列为【狗】,处理失败。】
【重量计算失败】
【探测到违禁事件(阻止世界进程)】
【违规内容:说服已婚女性不孕育生命,说服数量:11名】
【违规程度:重大】
【违规判决:【巴】磨损 5%,【卡】磨损 3%】
【重量: 500g】
【探测到帮助事件(是否含卡:否)】
【帮助内容:劝说拯救濒临破碎的婚姻关系,拯救数量:11对】
【奖励发放:计算失败,与违禁内容冲突,请手动发送奖励。】
【重量计算失败】
奥西里斯:“......“
你可真是个刺头儿。
刺头儿小子此刻倒是在地上跪的服服帖帖。
老实人?正常老实人会把自己的卡换给狗吗?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救得不是狗,是阿努比斯?是这样吧,一定是他误会了吧,毕竟这里的人对动物的崇拜还是很离谱的,说不定就是这么个解释呢?
被上司觑了一眼的狗头神回以冰冷的嘴角弧度。
奥西里斯:“你——偷学祭司咒文?“
这个世界最初的底层规则是由她根据《新手神入门指南》写下的,其中有一条明确规定了【只有人族的神选祭司能在规定神庙辨别并学习咒文书】
这是为了维护世界的运行,防止初诞生、像玻璃一样脆弱的世界被不适应的力量戳的千疮百孔,大部分交由自然物理模块自主生成,隔离非自然现象。
这条例是管理员级别的权限,不出意外这个世界的管理员是只有她的......
“伟大的阁下,请允许我提问,什么是祭司咒文?“
“......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做过什么起死回生的事情吗?“
“请允许我回答,没有,我从来没发现自己有过这样的能力。“他顿了一下补充到“也从没见过谁有这样的能力。“
不仅如此,在死之前,伊皮根本不相信这世界有神的存在。不过此时说自己曾经是个无神论者当然极其不妙。
奥西里斯混乱了,手机显示这小子没有说谎,那说谎的是谁,不会是她吧?因为她是个自己都不知道的阿兹海默神之类的?
她点开手机->设置->通用->关于本机->世界规则
“斯哈。“
庞大的规则条例早已超出了她当初的设定,一切都是在她信奉无为而治的这些年由世界自动运转生成。
尽管如此,管理员手动添加的条例依然应该只有她一开始写下的那几条吧————
——啊?
奥西里斯震惊地看着一条管理员红色标注的条例:
【编号为BA0000003456的【巴】拥有任何时候观看并使用祭司咒文的权力。(本条例在该巴磨损超过100%后自动失效)】
【编辑时间:1950年】
【编辑状态:管理员锁定】
这下真成阿兹海默老太了,奥西里斯挠破脑袋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写了这么一条东西。这【巴】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她会给这个【巴】开后门?
她尝试解开管理员锁,但密码不是任何一个她会使用的字符串。
“伊武,1950年,有发生什么事吗?“
狗头人歪了歪头,“我的1500岁周年生日?“
“...除此之外呢?“
“那大概没什么事了吧?“狗头人想了想,“好像那一年开始,您的身体开始好转了吧?“
奥西里斯眨眨眼睛,毫无印象。
不过当下,她得先解决这位优待生。
其他亡灵无从知晓神的对话,只觉得原本散在四面八方的视线陡然消失了,凝结成两束幽微的光束落在前方的伊皮身上。
卑微的泥砖匠做了几个无意义的深呼吸,闭上眼睛,等待宣判时刻。
“你可知自己犯下滔天罪过?伊皮先生。你的心脏比玛亚特的羽毛重了240班加。“
他的耳边响起审判。
“是什么时候呢?“老实的泥砖匠回道。
“......你心里没数吗?“
泥砖匠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片刻后带着点哆嗦:“伟大的阁下,请原谅我的愚蠢,我并不知道您说的什么事情,我已经向您坦白过我的一生了。“
他顿了顿,又提了一句,“或许是因为我隐瞒神牛了吗?“
“啊?“
“是我的牛,它前额有黑底菱形白斑,背部有秃鹰似的花纹,尾巴天生有双色毛。学者说这是应当被送往阿拜多斯的神牛,但我因为缺少食...不,缺少财产,所以涂黑了它的额头与尾巴,将他留下来了,倘若这便是我的重大失误,害的您丧失了一名忠诚的仆人,那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
“并非此事。“
泥砖匠摸不着头脑,只得开始不住磕头,大有一股磕晕在这儿的气势,“请您原谅,请您原谅,我认错,并且愿意接受全部的惩罚。“
......
在那咚咚咚的捶地声中,奥西里斯意兴阑珊,等判决结束,用做称量的心脏伊布销毁,能施加的惩罚不过是加诸于【卡】或者【巴】上的手段,来世受苦的也不是这个泥砖匠,而是不知道又和什么心脏或者□□结合生成的随机组合罢了。
她草草地摆手,又想到泥砖匠看不见自己,于是开口道:“退下吧,阿努比斯会带你去‘屠宰场’的。“
随后又拿出手机,把对狗的拯救与对人的拯救调整到同一等级的复计制度。想了想,把猫和蜥蜴也加入其中,最后其余生物都加上限制,【只做单体生命计算(不计援助数量) ,统一重量为 - 100g】
天平上的玛亚特与此同时频闪红光,表示最新条款已同步更新。
收到更新info的伊武默默阅读后啧了一声:“在您的眼里生命总是这样的不平等吗?“
奥西里斯面无表情道:“什么时候我除了狗、猫、蜥蜴,又爱上了鳄鱼,就会顺便把它的生命价值也提高的。“
在审判完这一批全部的灵魂以后,她解除与双真理之厅的融合,具现化跟着伊武去屠宰场,犯了错的亡灵会在那里被丢进离心筒作为惩罚。这一批亡灵里,比玛亚特羽毛重的有三个。罪大恶极的泥砖匠站在队伍的最前列。
被惩戒锁链铐住的亡灵们不住哀嚎,在走出双真理之厅后,他们的脚底的山崖骤然断裂,诡异地,耳边只有窸窸窣窣的肉质间的纤维、筋骨根根崩断的嘶嘶声。。
像是点了一百倍快进键的□□发育,最终山崖边支出的肉芽生长出一条长长的挂梯,阿努比斯纵身一跃,跳入崖底,道:“你们自己顺着梯子下来吧。“
三个亡灵踉跄着向前,扒在崖壁时,入手的岩石不知为何如同一摊烂肉,散发着劣质的腐味儿,上面似乎有什么强力的胶水,又或是某种黏着的□□,比他们见识过的鱼鳔胶恐怖得多,大概要从仅仅是亡灵的他们身上收取些路费,每一次粘黏的挪动都会从灵魂上生硬地扯下些胶质体,接着,一团色泽浓艳的糊状物质便会从中淌出。
顺着梯子向下的过程是折磨的,哀嚎想要冲破喉咙,却又被理智压住,比撕扯痛更叫他们害怕的是崖底的阿努比斯大人的耐心告罄。
这种堪称羞耻的攀爬结束后,亡灵们的透明身躯上到处淌着一种幽蓝色的液体,原本他们还互相推搡,现在却保持着距离,害怕摩擦会带来更为可怖的剧痛。
伊武远远地瞥见了上司站在屠宰场外边的身影,裹在一身黑袍里,像根没有感情的桩子。
“您进来吗?“伊武问。
奥西里斯抓了抓蓬乱的头发,眼神落在缩成一坨的泥砖匠上,“进去吧,进去吧。“
屠宰场不大,一座方正的石制建筑,没有任何的通风结构,一种怪异而腥膻的气味在里面无止尽的发酵,三人高的离心机阿米特摆在正中间,下边支出条胶皮管子,连通旁边的半人高解离台,台子上散落着五花八门的结晶体。
阿努比斯用手势比了比,“一会儿你们挨个从那个口跳进去,后面的那个就负责把盖子关上,然后转旁边的鳄鱼头雕像。就那个,好了,现在按顺序进去吧。“
奥西里斯以未被亡灵认识的形态在角落里立着。
第一个要进去的是泥砖匠,他一如既往的瑟缩而佝偻,随时随地都在竭尽全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老实的泥砖匠即将起跳的那一刻,他忽地将视线焦点落在角落里的黑袍神明上。像是好奇似的问了一句:“那位是托特神吗?“
阿努比斯皱了皱眉。
伊皮没有多问,径直跳了进去,顺便给自己带上了盖子。排在它后面的亡灵谨慎地问道:“现在可以转动雕像了吗?伟大的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顿首,传达肯定。
离心机几乎瞬间开始了运转,从里面传来轰隆作响的巨大雷声,起初还有几声泥砖匠的惨叫,后来便无了声息。
离心机前的电子彩屏开始闪烁,不多一会儿【卡】【巴】对应的绿灯开始常亮,只剩下【伊布】和【REN】还在闪烁。
橡胶管口噗的一声,吐出两块儿三角形的结晶体,叮咚先后落在解离台上。
奥西里斯垂眼注视了许久,总觉得闪回过几个异常模糊的片段。
她的记忆很奇怪,与其说是大脑整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如说像被模块化处理的乐高零件,被人插拔,做些修改,又给自己放回来,那种不适应感只有一开始存在,只需睡上一觉,便很快会习以为常。
她只有偶尔才会想起自己是个阿兹海默老太的事实。
她想起《传X对决》那一列再没亮起来的好友栏,指尖不住地相互抠起了死皮,直到颞下颌刺痛,方才如梦初醒地松开紧咬的牙槽。
......
上司决绝离开的背影本来应该十分潇洒,如果没有在原地落几根头发丝儿的话。
伊武觉得工作结束后可以去和三域的光眼们八卦一下上司的脱发情况,他觉得那些狂热粉们肯定会着手开发防脱发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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