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西里斯照常上了几天班后，信仰之间传来的祈祷声终于到达了顶尖。
溶洞里的祭坛开始浮现祭司的祷文，手机的电量数字也向前窜出一大截，奥粉们齐齐发力。
她调出本地神板，本次祈祷中新出现了神明【卜塔】，主要的信仰地点是一座建立百来年的新城，落在三角洲的河口处，地图上标注为【白城】。
手机上【白城】app的安装已经有80%的完成度，大约是神庙还没有完成的缘故，卡在了最后的20%，app 的发行商那一栏填着名字：梅里特普塔。
神企按时下发了神墨文档-【NO.17 第3250年神降申请表】，可选神庙一栏的下拉多选框中，阿拜多斯、底比斯、赫利奥波利斯、提尼斯俱是不可选中。
不能去老神庙浑水摸鱼了，新神庙，新神格，新气象。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多数人只能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15岁以前出现的事物。换算成神的话，大概就是1500岁吧。对1500岁以后新建的神庙大声说哒咩！
“您想到什么恶心的事情了吗？“站在溶洞前，迎接上司的伊武开门即照进一张便秘脸。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准备神降吧~大儿子。“
不分昼夜的杜阿特偶尔会给神时间凝滞的错乱感，实则各种事务的签到只有提前和准点，甚至没有5%的弹性打卡制度，动辄绩效就扣20%，宛如永远都有下一刀的购买陷阱。
两神一前一后上了夜舟，高大的狗头人面露纠结,犹疑片刻后最终还是开口道：“请您不要这样称呼我。“
奥西里斯想了想,“那就阿努比斯？“
“非必要也请不要这样称呼我，谢谢。叫伊武就好。“
奥西里斯笑了笑，贴着脸新长出来的皮子拉扯出细长的纹。
她扭头朝狗头人勾勾手指，满脸的促狭，高大的狗头人睐了上司一眼，最终低头俯伏。立耳上的黄金环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奥西里斯摸了摸他的脑袋。
伊武不是作为阿努比斯而生的，最终却不得不成为了阿努比斯，她没有创造属于自己的生命的权力，一切只会按照世界进程前进。
“您会去很久吗？“
“一个人看家让你感到寂寞吗？伊武。“奥西里斯嘲笑道。
狗头人想翻个白眼，无奈黑眼仁太大，该动作不可实施，只得作罢，“您是杜阿特永远的主人，这里的一切生物永远等待您的归来。“
奥西里斯龇牙咧嘴地拉出个稳定人心的笑脸，“你说得对，为了这一堆嗷嗷待哺的大孩儿们，我也会-早-去-早-回-的。“
二域的阴翳被撕开缝隙，偷偷探出瞳仁的光眼们掉出一点点亮色。
夜舟突然颠簸了一下，信仰之间的气流发生了变化，来自人间嘈杂不安的抱怨冲破了原本平稳的祈祷。
夜舟在哭啼与咒骂间逆行到了终点，那里有一扇装饰着青铜做鳞片状的石门，旁边镶嵌着孔雀石、绿松石、红宝石、黄金，正中间是一块儿碧绿色的玉盘，奥西里斯有些印象，大约是她从良渚文化模拟器那边的胜利场合带回来的纪念品。
奥西里斯琢磨着艺术风格的不搭嘎。
伊武拖着纤长的羊蹄慢吞吞地挪了几步，石门訇然中开，他垂下立耳，露出标准礼仪八齿微笑，九十度弯腰鞠躬，“一路顺风，奥西里斯大人。“
“你的尖牙该多吃点硬东西磨一磨了，伊武，我看到了牙结石。“奥西里斯背过身，拉住了巨大的门环。
......
梅里特普塔，一名虔诚的祭司。她的先祖作为美尼斯王的支持者，从提尼斯搬到了白城，成为最早一批的居民。据传祖父某天被卜塔神托梦，赐予他们家修建卜塔神庙的资格，这是神对虔诚者的偏爱，卜塔神是创造了万物的神，是繁荣的象征。美尼斯王宣称得卜塔神庇佑，才能统一两地。
起初白城河堤仍在修建，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主动搬迁到这里，修卜塔神庙这个事情却是拖了很久才动工，好在神并没有降下怒火。
梅里从小跟随赫利奥波利斯拉神庙中的全职祭司学习文字、计算、水利、天文，十五岁通过了祭司考核，从父亲手里接过接管修建卜塔神妻子，赛赫迈特神的神庙工作。
在她二十六岁的这一年，神庙落地完工，她收到了人生中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神谕——赛赫迈特神降。
神谕这个事很玄乎，偶尔会像她的先祖那样，因无上的虔诚，做个梦便能收到神谕。但她从不做梦，即便她是最努力的那个，抄颂了上万遍赞美诗，可她仍然平稳安静地酣睡至清晨。
她的老师和同学会在晨学时，激动万分地分享梦中与神交流的场景，她总是默默地倾听，当众人转而向她：“你呢？“，她会将昨日读过的某个故事随口胡诌几句搪塞过去。
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够虔诚，神才不会在她的梦中降临。
真神降临，一个明明被画了红圈的重要事典，却找不到任何的详细批注。有一两块记载祭司咒语的石板顺带了两句，却也语焉不详。
【特殊的时刻，神会降临。那是不能祈祷的特殊时刻，否则视为对人类族群的背叛。】
那些时日已经过去了十年。
如今，在她照常读诵的一个清晨，神谕以整齐干净的圣书体书写，出现在一张洁白无暇的纸片上。从尚未完工的雕像中，如同孕育般，自鼓起的石制头部中，裂开一条缝隙，绷断相连的脐带，飘落在梅里特普塔的面前，不是纸莎草茎搓出来的那种要用胶水黏上一遍才能改善洇墨的普通玩意儿，拿起时上面还残存着灼人的温度。
【你的神明将于三日后，当方尖碑的阴影落在第三片区时降临。】
我的神明。
这句话在梅里特普塔的脑海中爆炸开来。
她回绝了所有当天请求进入神庙内室的预约，将奴仆安排到了圣湖的周围，静静地站在窗前，目光落在方尖碑的阴影上。
当阴影化作的指针刚刚走过在绿片岩的第三片区，尚未完工的神像感应似地绽出金光，梅里特普塔阖上眼皮，再睁开时，一个小女孩儿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神殿的正中央。
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红棕色的头发蓬乱着像狮子的鬃毛，焦散的金色瞳孔间没有映入任何倒影，她的脸庞看上去格外稚嫩，大约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儿，却有一双骨节很大很大的手掌，手背上狰狞暴起根根血管，背着一个青金石装饰的亚麻袋。
“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将头转向了梅里特普塔的方向，飘忽游移了几瞬,瞳孔中仍是一片虚无，大约照入尘世俗物会是一种玷污。
“梅里特普塔？“
女祭司静静地挪到神像下面去拿铃鼓，小女孩儿的头部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到近似的区域，却不能完全捕捉她的位置，她飞旋，对方的眼球也只是跟着动作轨迹寻找她的最新落点。
梅里特普塔轻轻摇了摇铃鼓，小孩儿的耳朵动了动，“你在做什么，梅里特普塔？“
“伟大的神明，这是迎接您到来的仪式，满是罪恶的凡尘，对您的降临充满渴望。“
她急促地摇动铃鼓，似乎没有固定的舞式，只是一阵随心所欲的发泄。
奥西里斯面无表情，每次降临不同的神庙都会有不同的欢迎仪式，再奇葩也见怪不怪。
神降的身躯总是不能完美，随机是神企酷爱的惊喜，头等奖是棺前临门一脚的老迈躯干，三五年干完活直接嗝儿屁归西，走完流程迅速交差。
不过这次她是反向中奖，一个年龄又盲瞎的躯体，可想而知这次旅程的磋磨，好在神能感受到热度，高低能分一下人畜。
她摸了摸兜里的神力，手机的文字已经应景地都变作了世界通用盲文，摸着屏幕能感受到精致的凹凸起伏。
不愧是神企制造吗？真是智能得一点屁用都没有呢......
罪魁祸首就是这群智、障祭司。他们笃信神同人一样周而复始，这是从太阳东升西落中所收获的规矩，收编传播这种观点，并记录在石壁，以为传阅瞻仰神圣的知识。愚蠢的神企会将这种聚众信仰收编为某种既定的规则，附带一些随机残疾的小福袋，以此贴合它所笃信的某种公平政策。说到底，如果这儿的人类相信神永远年轻貌美就屁事没有了。
“请问您有什么特别的需求吗？阁下。“毕恭毕敬的女祭司站在一旁，奥西里斯可以想象她驯服温顺的神情，就像她的声音一样温柔和煦，一位模板祭司。
她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默数‘321，action’
“不可在此间直呼我的名字，不知此事的人前叫我——“
“阁下，叫您提娅怎么样？“
被抢白的奥西里斯有些懵。
祭司语带惆怅，“这是我那未能出世的妹妹曾经有过的名字。她曾经是那么的备受期待......“
奥西里斯脑仁疼，“停，那就叫提娅吧，接下来呢？你有什么安排，梅里特普塔。“
梅里轻快地说道：“接着带您去参观居所。还有五个兼职祭司后天到，他们来自赫利奥波利斯的奥西里斯神庙，通过考核分拨过来的——看来是那边为您的降临做出的准备。“
奥西里斯摸了摸下巴，似乎哪里有些奇怪，”不，只有你会收到我来的消息。“
梅里鞠躬，将头深深埋下，伸手作邀请,“那看来我们要给您一个更合适的身份了，请允许我带您前往居所，阁下“。
她牵着红发的神明穿过一根根方正肃穆的莲花石柱，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起，均七八十肘尺的棕榈树连排合种在廊边，带起沙沙的声响。
方尖碑的阴影走到第四区域，祭祀殿外响起沉闷的鼓声，圣湖边的奴仆开始散去，挂在葡萄藤上的鸟笼被打开，飞出一只金红色尾羽的鸟，短尖的喙，窄小的羽翅张开，拖出仅有的一只后足，拉起一根细细的金链，在笼柱上缠绕了七八圈，张嘴啼叫时露出上下两圈细细的三角形密齿。
它似乎有双重发声器官，一半是喑哑的老叟，一半是健壮的青年。同时作响，发出“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声调。
殿外开始传来叮叮咣咣的敲打声，梅里特普塔说是从芦苇之地运过来的花岗岩，要开始准备神庙里的雕像。
因为奥西里斯《传X对决》的几次胜利，这里的铁器冶炼似乎也被影响地提前步入了正轨，在能够大规模的军事使用之前，小范围的用在了神像雕刻上。
更高的效率带来了更多量的产出，狂热而执着的对神热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犄角旮旯扎根，从前某次神降，一个老头儿祭司把奥西里斯拉到一个个批量生产的同一张模板脸前，口里却念着不同的神名，闭着眼睛都能如数家珍的熟悉，让她生出恐惧。
有人引着额头生有白色花纹的黑毛，白蹄的小牛犊迎向梅里特普塔，骨头架子上包着一层枯黄的人皮，焦黄的头发捆作一束，套着件麻布衫，蹬着薄薄的芦苇鞋。他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咿咿呀呀呀声，打着手势，将几个饱满的红枣子递给了她。
“塞内布，这位是新来的提娅祭司，你去向众人宣布，今天可以休息了，另外将我今天早上给你的第二封文卷交给传令官。还有去准备一块儿新的调色板。“
梅里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塞内布牵着牛俯伏，冲奥西里斯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后，转身便走了。
“我记得神庙一般不会选身有残疾的人吧。“奥西里斯问道。
梅里递过一枚红枣，“您觉得对您有所冒犯的话，我未来会将他换掉。您尝尝吗？“
哦……坏人让我当咯？
奥西里斯不语，接过尝了尝，枣子倒是很甜。手机上的白城APP安装进度停在85%，打不开APP她既不能了解这里的详细情况，也不能和除了梅里特普塔以外的祭司以神谕交流。
“这座神庙何时进行正式的初次开放？“
梅里特普塔微微一笑，“如您所愿。“
“那就今天？“
“唔，今天恐怕不行，您刚才也听到了，我刚刚让所有的奴仆今日休沐了。“
“那明天。“
“明天我需要和提尼斯那边过来的祭司交接一些圣物，恐怕不方便主持开放。“
“那换个人。“
“他们都是奴隶，没有这个资格。“
“那后天有新祭司。“
“后天是洪水季后的第一个十日，我准备带着他们和王室那边派来的人测量来年的尼罗河水位。“
“....那你说什么时候？“
梅里特普塔语带歉意，“恐怕下月的中间周前，我都没有时间。“
“......“
“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您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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