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恩下马车,视线落在周围扫一圈。
兆玉走过去,跟着看一眼,道:“郎君,可有不妥?”
都是普通的商户和农户,瞧见他们看过来,自发让开道路。
没什么奇怪的人。
顾恩定定神,撇去心里的疑虑,道:“我看队伍里有卖马的胡商,你去买一匹来,一会儿进了城,我自然不能落了老师的颜面。”
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正好有一列马队,领头的胡商睁着芝麻大的眼睛看过来,貂毛帽盖在头上,衬得肤色发黑,两颊上的一坨红云隐隐发紫。
他低声和同伴咕隆几句,同伴会意,往马队中间走去。
木洵美正站在马队外,旁边两匹马亲昵地蹭了蹭脑袋,没几下,那匹马就被拽过去。
瞧见她,拽马人操了一口域外音,瞪来一眼,骂骂咧咧道:“滚远点!”
这人一身圆领长跑,野兽的皮毛沾上油脂,顺贴在胸口。说话时,呼出的气将两鬓长发吹开。
环顾四周,这里只有一人一马。
扯回自家不争气的马,平白无故遭人恶语相向,木洵美越想越生气,盯着那人,用同样的域外音道:“高丽狗奴,我朝城池下也敢大放厥词!”
从那人手上接过缰绳的胡商看过来,他眉眼细长,像狼一样,看得吓人,却一句话也没说,牵了马,两人一并往后面去。
木洵美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她不想去后面,不想见到顾恩,哪怕是以这副阿父阿母都难认出的模样。
她就站在这无主之地,任由和胡商同行的脚夫打量。
马队中间少了一匹马,后面的一个接一个,跟着往前挪。
马匹与人影交错,在数个短暂的时刻,木洵美的目光穿过缝隙,悄悄拂过顾恩的脸。
相比十七岁外出游学,顾恩长高了,褪去稚气,气质更加温润圆融。
棕色的马匹挡住视线,木洵美只能望见一顶镶金的翡翠玉冠,再往上,就是初升的旭日。
有一瞬间,她眼前发黑,人也恍惚了起来。
她的梦里……不,那是挽娘的梦!
木洵美使劲掐住胳膊,愈发强烈的痛觉将她从记忆的火海中捞出来。
顺手把缰绳缠在手腕上,她提起胳膊和脚踝,一步一步,慢慢往后挪。她得动起来,手脚有了知觉,她就确信自己没有被那噩梦困住。
耳边,喧嚣的声音忽大忽小;树影重重,她渐渐记不清自己脚下的方向。
“郎君,这胡商卖的马都是从京城挑拣剩下的,不如等进城后,奴寻一家好店,给郎君挑一匹上好的马。”兆玉仔细打量手下这匹马,有些嫌弃。
顾恩看都不看马,饶有兴致地往马队中间的方向瞧:“我看这马不是挑剩下的,是语言不通、没遇到不还价的阔少才对。你讲个价,若是进了城再买马,只会叫木师兄笑话。”
一问价钱,兆玉心里的嫌弃直接摆到脸上:“郎君放心,奴跑得快,一定会赶在拜访木县令之前寻来马匹。”
“估计还没进城,我们就见了木师兄,届时你到何处给我寻来马匹啊?”
没能寻到人,顾恩有些诧异,抬手将墨玉棋子按到兆玉的手上,淡淡道:“别废话了,我看那马队里马匹不少。木师兄酷爱马匹,一眼便可识别好坏。你去挑挑,找个好看不中用的。我去找个语言相通的人来。”
“啊?”什么叫好看不中用的?
兆玉没想明白,小腿肚上飞速挨上一脚。
“不用多能跑,看着好看就行。”声音传过来的时候,顾恩已经往前走,埋进人群里了。
兆玉打量胡商牵来的马,不好看。
他后退一步,朝车里的苏公行礼,道:“家主,郎君一个人往前去了。”
“无碍。”苏公盯着棋盘上缺了两个棋子,无奈笑道:“他叫你去买马,你就去挑匹好看不中用的马给他。”
得了吩咐,兆玉定下心,朝胡商招招手,也往马队走去。
一路挑马,他顺便找找郎君。
说是找个语言相通的人来,人呢?光靠他两只手比划,等城门开了都商量不出价。
这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前方人群开始出现骚动,隐隐有呼喝声和马蹄声。寻常县城开城门绝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几乎是瞬间,兆玉反应过来,折回去取来两贯钱交到胡商手上,再牵走手边的、相貌不错的马,一头扎进人群里。
人群外,顾恩拦在低头走路的木洵美前面。
“这位娘子,有礼了。”
木洵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声音一响,她恨不得要跳起来。人也清醒了。直觉告诉她,她脑子很晕,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娘子莫怕,在下不是恶人。”
稍作宽慰,顾恩行过一礼:“刚刚在路上找小娘子问路的是我老师,我们从京城而来,随行的奴仆和那胡商语言不通,想劳烦小娘子帮个忙,此事于我非常重要,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木洵美一句话都不敢说。
离家多日,不知阿父阿母是如何处置她私奔之事,她偷了庚帖的事,家中是否知晓,有没有写信给远方的亲朋,劳烦他们拦下自己,还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顾恩知不知道她已离家的事?
若是被认出来,她是该抵死不认,还是顺势求救,帮她回家?
没有回应。
顾恩心生奇怪,燃起寥寥火气。
见小娘子仍旧不肯抬头看自己,他再开口,话里多了几分不耐烦:“此举冒失,在下今日见小娘子豪爽,以为不会计较。若是小娘子心里不痛快,直说便是,如今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是想叫……”
“郎君!郎君!城门开了!”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兆玉的呼叫声和疾驰的马蹄声相向而来。
木洵美条件反射般,飞速扭头寻找马蹄声的来源。
在渐渐打开的城门下,一行人骑马,附近的人纷纷让开,仰着脖子往上看。
马背上,四叔父身着圆领绿袍,头戴官帽,身后跟着几名守卫,一道向这边赶来。
四叔父重返仕途了?
木洵美心里刚升起一点欢喜,很快就被蔓生的恐惧挤满。
一上一下,两两相望。
即使听不见,看不清,她也能猜到,认出她的那一瞬间,四叔父的脸上会出现怎样吃惊的表情,往日里温柔教导她的人会在心里说出多么狠毒的话。
就像这太阳一样,毒辣刺人……她得逃走!
顾恩接过缰绳,揽住晕过去的小娘子,听见勒紧缰绳的声音,仰头道:“木师兄,这位小娘子不耐烈日,晕过去了,你带随行医士了吗?”
木常勤急忙下马,指挥兆玉和师弟两个人将小女娘平放到地上。
他刚上任,正是树立威望的时候,怎能错过如此良机!
“医士在府上。我略通医术,试试看能不能唤醒她,若是不行,再去寻医士也不迟。” 木常勤拨开散在脸颊的头发,看清小女娘的脸,人当即怔住。
“师兄?”顾恩不解。
“县令?”随行的守卫出声道。
木常勤攥紧伸出去的手,拍开顾恩,语气不明,道:“师弟,松手,人家小娘子清清白白,此举让人瞧见,会惹人非议。”
“师兄,人命关天。”顾恩不理解,手探出去又被捉回。
木常勤轻叹一口气,小声说道:“这位……这是,是我家六娘。”
“……?”顾恩愣在原地。
直到木师兄从后面折回来喊他进城,他才翻身上马,追上去:“师兄,六娘,怎么会在这?”
木常勤长叹一口气,屏退两侧的守卫,小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今日我府上有贵客,不方便说此事,等晚上,你来书斋寻我。”
顾恩何等聪明,沉吟片刻便猜到几种情况,他又问道:“此事,是六娘的错?”
“哎~六娘也是难得糊涂啊。”木常勤不想讨论这事,一提到,他似乎就要将今年一年的气都叹光。
顾恩下意识加紧马腹,慢慢悠悠晃到前面,跟上搭载木洵美的马车。
师兄是木家最疼爱六娘的人,连他都这么说,六娘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不难猜了。
只是……他有点烦躁。
顾恩的视线直直的,黏在马车车厢上。
木常勤上前,轻咳一声:“师弟。”他们现在还在街道上,到处都是人。
手里的缰绳已经被打圈缠在手上,顾恩语气轻松道:“六娘自幼胆小,小错常有,犯下大错是远远没这个胆量的。等她醒来,师兄可别吓着她。”
一而再,再而三,木常勤有些恼怒,顾及后面马车上的老师,只冷了语气,道:“你倒是操心。”
顾恩装作没听见话外之音,盈盈笑道:“曾经出门游历前,我常常和六娘一道玩,待六娘胜似亲妹妹。如今六娘犯错,我自然要多关心,全了做兄长的情谊。”
一提到曾经,木常勤更加心烦。
沉默片刻,他余光一扫,轻声道:“罢了,此事我心中有数,你既然想做兄长,就做兄长,好好劝导她。我带她回府找医士。”说完,他策马扬鞭,加快速度。
顾恩被远远落在后面。
兆玉上前,道:“郎君,家主请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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