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不出躺在床声足足三天,木洵美才缓过劲儿来,不再时不时幻听梦里挽娘的说话声。
婢子月如见她醒了,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走来将凭几抬上来,道:“娘子今日瞧着气色不错,人也有神些。”
真是个伶俐的小丫头。
木洵美目光移到半掩的窗户,落在光影斑驳的窗棂上。
过了会儿,她问道:“今日天气不错,我想出门转转。”
“这几日县城里不太平。要不然还是过段时间?”月如面露为难,又说道:“我听人说,府上的贵客过几日便离开,或许那时候就可以出去了。”
贵客?
能让一县之长的四叔父奉为贵客,来人身份不小。
“我不会去前院惊扰贵客,况且有贵客在,城里守卫森严,不会平白无故闹出祸事。”木洵美掀开被子,说走就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
正巧,软娘从转角的月季丛后面徐徐走过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她有些惊讶。
瞧见月如一副焦急的样子,再想起郎君的话,她轻轻笑道:“我在亭子里摆了茶点,六娘子有空来嘛?”
木洵美也想找她寻借口出门,欣然前往。
穿过水上木桥,转个弯,就到了搭建在水边的石亭。亭子里有风穿过,石桌上摆了几道点心,其中一道是江南名点,此时见到,甚是稀罕。
“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软娘坐下,示意她坐下。
相对而坐,木洵美扫一眼,没见到喜欢的,象征性地拿起一块点心,问道:“这糕点不错,是有人失约了?”
“我听你叔父说,你性子爽快,但心思细腻,是个灵巧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软娘挥袖颜面,抿一口茶,道:“我这里一切从简,若是茶和点心不合胃口,你不必勉强。今日设宴,我本是想请女君来此聊聊天的。”
木洵美没觉得不舒服。说话直爽干脆,她喜欢。
“我四叔母做事一向利落,若是藏着掖着,反倒叫她误会。”吃人嘴短,她边嚼边说:“还不知道软娘找我四叔母有什么事?若是不方便,我可以代为传话。”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少时跟随阿母游历,途径此地。记得每逢重阳节,云芝县街上尤其热闹,我便想出门看看。”
软娘递来手帕,顺便摸了摸六娘的头,道:“这些点心都是城南严家铺子买来的,得你喜欢,真是再好不过了。”
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木洵美抹抹嘴,道:“巧了,我正打算跟四叔母说说允我出门转转的事。既然同样要去,不如软娘和我一道走?”
“现在?”软娘摇头:“现在可不行。今日府中来了贵客,还是不要去前院好。”
“我听月如说起过,看来这位贵客来历不小,连女眷们都不方便走动了。”木洵美笑着揭过出门的事,眼睛瞥向月如,对方却正悄悄看软娘。
照理说,月如是软娘的侍婢,多年主仆情,不会如此生疏才对。
木洵美心里起了一个疙瘩。
总觉得她似乎还忘记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
四下打量,软娘屏退左右侍婢,小声道:“六娘子回来那日,正好是郎君的恩师,苏公,和他的小弟子来访之日。本来是大喜事,没想到附近的全心庵突逢变故,负责此地巡守的洛兵曹说是来调查,暂住在府衙里,这才不便走动。”
木洵美心中一跳。
表面镇定自若,她又拾起一片糕点,边吃边问:“全心庵出了事,与我们云芝县有何干系?为什么要留在四叔父这?”
“这就不得而知了。总归是要紧事吧。”说完,软娘招手,唤侍婢进来奉茶。
茶香四溢,清风徐徐。
木洵美打量一圈周围的景色,吃了手里的糕点,噎着喉咙,她又连喝两杯茶,口感粗糙,更觉得难以下咽。
软娘继续说:“六娘,女君这几日为这两件事烦心,我看你晚些去为好。”
“多谢软娘告知。这茶点真好,四叔母错过了,真是太可惜了。”
木洵美起身,行过礼,笑道:“下次见着四叔母,我定会与她说说这糕点。”说完,她领着月如往院外走。
等人向前院走远了,奉茶的侍婢万灵走上前,小声抱怨:“小娘,这六娘子也太不识好歹了。明明是您收留她三日,还好心请她吃茶点,她说走就走,全不把您说的话放在耳边。”
“不碍事。”软娘望着桌上的茶点发怔。
万灵不敢顶嘴。生怕惹怒了她,将自己罚去干粗活儿。
过了会儿,软娘起身,温柔说道:“把这里收拾收拾,让人留心城里的糕点铺子。下次六娘来,换个新花样请她尝尝。”
*
木洵美绕到前院,发现不只是女眷稀少,就连奴婢也没几个。
府中空荡荡的,看着怪瘆人的。
她在庭院里绕着走了走,没瞧见四叔父。
不是来了贵客吗?那洛兵曹一听官职就是军汉,嗓门肯定不小。要是有他在,说话声绝对能穿墙而出。
正想着要不要去书斋看看,身后突然冒出一人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六娘子,别来无恙否?”
顾恩行过礼,笑盈盈起身。
和预想中一样,六娘冷眉冷眼瞅着他,不耐烦地回礼,道:“顾恩,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四叔父呢?”
“六娘子急什么?”
顾恩从庭院的花园中走上来,身边跟着的昆路奴上前,将月如带走。只留他和木六娘并肩站在走廊里。
他话语中隐隐含着笑意,道:“莫不是六娘子怕我将你我二人曾经的事告知你四叔父?”
“你我之事?”
想起前尘旧怨,木洵美顿时觉得又气又好笑,道:“顾恩,你我之间不过是少时相伴的情分,青梅竹马之谊。你师从苏公,最应当克己复礼,如今这番话,是想做什么?逼我嫁你吗?”
“嫁我?就算你现在想嫁我,怕是也嫁不了了。”顾恩冷笑。
他身量比六娘高一个头,微微俯身,便压缩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近些,他那双长睫毛都要戳进六娘眼睛里了。
木洵美后退一步,道:“我瞧你这做派,可不像不愿意娶我的样子。”
说这话时,久未想起来的事情终于明朗:她的庚帖还没要回来,名声还在岌岌可危中。
若顾恩知道这件事,说这话也就不奇怪了。
只听啧啧两声,顾恩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转片刻,讽刺道:“我师从两朝元老苏公,怎么会娶品行有损之人。要娶,也该是你四叔母那样的世家女,后半生相濡以沫。”
少时相遇,这人嘴巴就跟喝了毒酒似的;如今,功力见长。
既然是专程来讽刺人的,木洵美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道:“那就恭祝顾郎君早日觅得新妇。告辞。”
刚转身,她便被拦下。
这人……生得高大就算了,手臂也这么长。
木洵美只能再转回来。
对上那张清秀俊朗的脸,她心想:“好好的读书人,三寸不烂之舌,硬是一副长舌妇的做派。难怪,难怪,他生就比别人长些。”
“六娘子盯着在下瞧,可真容易叫人误会啊。”
“顾郎君不也拦着我不让我走吗?可别叫我四叔母瞧见,叫来苏公,你今日怕是不好收场啊。”
木洵美冷笑:“你我早该一刀两断,现在拦住我,不过是徒劳罢了。”
话音未落,顾恩的脸色骤变,恼羞成怒道:“我徒劳?就算老师在此,我也绝不娶你。我来就是看看,像你这种汲汲营营之人,知道未来郎君是何等模样,会作何想法!”
“我未来的郎君?”程儒的脸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木洵美背后直冒冷汗。绝不是程儒!有四叔父在,她绝不会因为声名被拱手让给程儒……
“我四叔母?”
“正是!”顾恩神色中多了一点狠戾,道:“我听老师说,你四叔母打算将你嫁给城中书铺的林郎君。那倒是个好人家,林郎君已有一嫡子,你嫁过去,后半生衣食无忧,若是他外出做生意,你在府中养几个面首也不会遭人非议。”
商贾人家?
还真是四叔母做得出来的事!
木洵美心里乱糟糟的。她不悲伤,也高兴不起来。这样的人家,配上她这样的名声,的确……合适。可为何,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在翻滚?
她一掌拍开顾恩的手臂,径直跑下楼梯。
脚步声咚咚响,刚下楼梯,便听到顾恩的声音:“六娘子,有道是‘天道好轮回’,我静候佳音。”
静候个鬼!
扬汤止沸般,这一句话倒叫木洵美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绪。
首先,她得找到四叔父。若是四叔父知道,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地将她嫁出去。
“郎君,我们这算是插手木县令的家事吗?”兆玉走上前,轻声问道。
顾恩微微一笑,道:“我身为老师的弟子,就该替老师辨明是非。他不是对六娘子念念不忘吗?那是他没见过六娘驱名逐利的市井模样。”
兆玉默然。
跟着顾郎君,两个人一道往回走,拐过一个弯,迎面撞见洛兵曹,旁边跟着一个穿墨色翻领长袍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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