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的喧嚣声渐渐小了,屋里静得很,满是血腥味;月亮倒映在油上,浑圆模糊。
罗蝉儿没有回答,只是看了木洵美一眼,便松开火折子。
火苗倏然窜起,足有她一半高;火势很快蔓延开来,半个屋子都在火海中,木桌在火焰中发出噼啪声,墙上的火光跃动。
木洵美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意思?借,还是不借?总不会要同归于尽吧?
黑烟入鼻,她咳得眼睛泛泪,不得不先捂住口鼻。
视线朦胧中,只见罗蝉儿弯腰拾剑,擦干剑柄上的血迹,沉默地递过来。
木洵美有些意外。没想到,能面不改色坚持杀人的女子,也会有热心帮忙的时候。
她也不矫情。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虚行一礼,她转身就走。
不论对错,杀人放火,天理难容,这浑水她不淌,也管不着。况且,她记得大火烧起来没多久,京城附近的府兵就闻讯赶来,迅速扑灭火势。算算时间,那些人已经在路上了。
在此之前,她必须尽快拿到公验,越早离开越好。等客栈被包围,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大堂里还剩几个奔跑着盛水的茶博士,看见她持剑疾走,纷纷避让。
木洵美畅通无阻穿过大堂,直奔二楼程儒的房间。上楼时,她注意到自己的房门本已关上,现在敞开着,心里稍微欢喜起来。
最好是程儒亲自来找她,发现她不见了。这样,他很有可能盛怒之下,只顾着找人算账,忘了带走公验。
房门虚掩着,木洵美轻轻推开门,门框发出轻响。
屋里静悄悄的,数架灯盏亮着盈盈火光,没有说话的声音和走动的脚步声。
没有人。
她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意料之中的事。
事情顺利进行了一半。能不能拿到公演,还得看运气。程儒命兰儿收拾要紧的行李,装有公验的包袱就是其中之一。
这读书汉平日里暴躁易怒,碰到生死关头,不知道还剩几分理智。
木洵美挑剑撩开纱帐,悄悄往里间探视。灯火通明,映在地上,隐隐约约似乎晃过红色的光。
她心里一怔,这颜色有些眼熟,好像……血?
突然,大堂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这里也走水了!火太大了!快逃!逃出去!”
她循声回头看,只见滚滚黑烟源源不断向上涌,如恶龙升天,盘旋到梁柱上后迅速溃散,向四周蔓延,将附近走廊上的灯火遮得严严实实。
本就是黑夜,房间里的桌椅纱帘似乎都缠上黑烟,变得模糊。而鼻子也渐渐有了痒痒的感觉。不愧是浇了油的火,眨眼间就弥漫到斜对角的房间。
攥紧剑柄,木洵美有些犹豫。
罗蝉儿的火被发现,意味着留给自己脱身的时间不多了,搜公验和逃到二楼再躲进树林里都需要相当多的时间。
灯光越来越暗,木材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明显。
这火烧得太快了,快得难以想象!更难以置信的是,梦里这场火竟然被顺利救下,半个客栈还是好好的!
木洵美稍一愣神,发现她可能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她得先努力活下去。
“这就走了?”
刚准备收回剑,她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程儒在后面!
她猛力挥剑,剑锋相碰,迸发出清脆的铮鸣,程儒的力气远不是她能匹敌的,而这声音之大,正好震醒被熏得晕乎乎的脑袋。
稀稀落落的灯光将剑刃照得锃亮,顺着光斑向上看,是程儒阴沉沉的脸。
“程郎君,后会无期!”木洵美骤然收力,不想继续在这里纠缠。再拖下去,她连逃出这座客栈都只能算是运气好。
程儒料准了这一步,千钧一发之际,他眼疾手快收力,反手压住剑锋,向下用力。
木洵美人矮力气小,直接被剑带着拐进里间。
这下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她能逃出去算她祖上香火旺。
“你疯了吗!咳咳,走水了!”木洵美气得大声喊叫,恨不得拿剑给这疯子捅两个洞,放放血,洗洗眼睛。
如果真这样做,事情反倒简单了。
边想,她边握紧剑柄。
程儒挡在纱帘前,高举手中的剑,剑尖指向她,像看猎物一样看着她,一言不发。
脚下的粘稠感和鼻子里无法忽略的血腥味无一不在提醒她,这里有人死了,有人做了和罗蝉儿一样的事。
现在,她不敢想死的人是谁,也不敢全然相信那场梦。
她努力印证了梦的真实,可梦里,今晚只会死一个人,没有她。
“程郎君,难道你也喜好那些梁祝的话本子,想要死后化蝶,你我二人双宿双飞吗?”
趁这会儿叙叙旧情拖延时间,木洵美努力抬起另一只手。
她双手握住最后的依仗。
即使不愿意,被那凶恶的眼神盯着看,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受控制地步步后退。不论是剑法,还是力气,她仅剩的理智在提醒她,她打不过程儒,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
一步步后退,余光慢慢扫到倒在血泊中的人,木洵美辨认出,这人是兰儿。
她心里又凉了一寸。
“程郎君,兰儿这婢子平日里乖巧惹人怜爱,怎么惹得您杀了她?”说完,她被烟熏得剧烈咳嗽起来。
屋子里的黑烟越来越浓,可仅有的一扇窗户只打开了一道口子,远远无法将烟雾排出去。
木洵美仔仔细细看过一眼,不再抱希望。
就在这时,程儒看着她不太在意的样子,终于沉不住气:“谁准你逃的!我允许你擅自离开房间却不告诉我吗!你我说好到京城之后,在阿翁那里过了礼数,递交婚书,结为夫妻,现在,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没有逃!”有些难以置信程儒会说这话,但烟雾熏人,木洵美想都没想就反驳回去。
狗东西,还没三媒六聘就想拴住她的腿?想的美!
她还想说,这私奔的主意本就违逆祖训,使两家徒生龃龉,算是大逆不道之举……
可程儒完全不给她时间解释,直接举剑刺过来:“没有?哪来的没有!你小心翼翼地回来,还不是为了公验!区区走水而已,你就想着独自逃走,凭什么要我相信你那些话!”
剑尖扎进木头,生生劈开一道缝。床架爆发出一声巨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木洵美仓皇躲开,身上灰扑扑的裹头巾被刺中,钉在床柱上,她憋口气,侧身猫到窗边。
程儒拔出剑,床架又发出一声爆响。因为用力过猛,他直接撞倒了身后柜子。光听声音就知道他这一下有多猛,他动作越大,越能看出他有多生气。
木洵美瑟缩了一下,不敢想象自己落到他手里的下场。即使不是本意,梦里挽娘的身影时不时涌现出来。
她不能躲在这里坐以待毙!一定、一定要想到办法,逃出去!
程儒一张脸皱成坏果皮,可见他实在是撞痛了。他弯腰捂住那块伤处,却因为吸入黑烟,剧烈咳嗽起来。
柜子就在他身后,碰了几下,柜门被撞开了。一个包裹滚出来,掉进层层黑烟中。
是公验!
木洵美一颗心恨不得从嗓子眼跳出来。她看了一眼咳得不能自已的程儒,心一狠,直接捂住口鼻,借地上浓烟掩护,抢走包袱。
她刚蹲下来,就觉得头晕眼花,呼吸困难。
幸好靠近窗边,她把头探到窗外,猛吸一口气,终于缓过来。再睁眼,她看见床下一个稻草垛。
这里竟然有个稻草垛!
“轰”一声巨响将木洵美的思路拉上来。
熟悉的画面突然蹦入脑海中,梦中的挽娘也是死在一场大火里,梦境的最后,也爆发出同样的声音。那是火势难以控制时,梁柱倒塌的声音。
这座客栈要塌了!
来不及多想,木洵美用尽力气,借助剑的支撑,趴上窗棂,从二楼翻下去。
哪怕是被当成流民,真被卖到平康坊,也比她在这被烧死好!
程儒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却发现木娘子不见了。
扫一圈空荡荡的屋子,他按照记忆里声音的来源,眯着眼睛,对地板一阵乱踢,终于提到一个物件。
他拎起包袱,走到窗边,掀起窗棂,径直跳下去。
烟雾已经将房梁熏得看不见了,这么大的火,木娘子绝不可能走正门离开。也只有窗户,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逃出去。
程儒掉进一个热热的东西上面。
屁股下面是一个稻草垛,和着火点是对角,还没烧起来,却已经被墙壁蒸得热腾腾的。
他人落在上面,没受伤,也不疼。
“六娘还真有几分运气。”程儒从稻草垛上跳下去,厌恶地拍掉粘在手臂上的草。
他环顾四周,又绕着隐隐泛红的墙壁转了一圈儿,没见着木六娘。
客栈正面挨挨挤挤占满今晚在这歇脚的人和茶博士。
混进人群里就以为没事了?
没门!
程儒呸一声,气势汹汹地提剑钻进人群里。他仔仔细细找了一圈,连六娘的脸都没见到,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
这贱人早就计划好了,她是故意跳窗逃跑的!区区货物而已,竟然擅自逃跑!
耽误了时间,又不知道往何处追,程儒气得心疼自己一路奔波,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攥紧手里的包袱,狠狠地摔在地上。
人都丢了,他要这张公验有什么用,一文不值!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疾驰的声响,程儒心里一惊。这里距离京城尚有一段距离,火势起来还没多久,京城附近的府兵怎么都到了!
木洵美也没想到这府兵赶到的时间竟然这么巧。
从京城赶到这里,需要经过他们来时停留的那片树林。
木洵美此刻就躲在树林里,眼睁睁看黑衣骏马的一队人马高举火把,向客栈的方向疾驰而去。她身边还站着那位来历不明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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