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张头的失踪,薛氏没能查到任何旁的线索,只知道他那日离开家后跟着云娆的马车走过朱雀长街,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薛氏自然不能去问云娆那日的行踪。
但忠心耿耿的老仆忽然失踪,又牵扯着被她视为眼中钉的云娆,这种事终归让薛氏十分恼火。
她也不再藏着掖着,既然怀疑到云娆头上,当即让人去查问云娆出阁前的情形。
很快,晴月便打听到了燕熙的事。
而燕熙文武兼修身手出众,这事儿打探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薛氏再不迟疑,认定此事是燕熙所为。
究其根源则在云娆的身上。
不过证据确凿之前,薛氏并不想将暗里盯梢的事翻上台面落人口实,便差人回娘家递了个信儿,请他们打个招呼暗里追查老张头的案子。
她则在暗里盯住了云娆。
这日前晌京城下了场大暴雨,等到云散雨收,却又是盛夏暑热里难得的凉爽天气,连带林间吹来的风都带着清爽之气。
女眷们惧热贪凉,不免纷纷出屋散心。
就连太夫人都起了兴致,瞧着云销雨霁碧空如洗,院里的草木亭台也被雨水冲刷一新,阳光下熠熠生彩,便有意去后院赏玩菡萏。
两房女眷听说,便都陪她同往。
薛氏瞧太夫人兴致勃勃,还跟崔氏商量着晚上在荷池边摆上几桌,娘儿们趁着望日听曲观舞,共赏圆月,也好热闹一场。
崔氏亦有此意,又叮嘱道:“这场雨后虽说凉快了些,可如今已入了伏,过两天到大暑时节,更是热得难熬。该提早让人把别苑收拾好,若太夫人愿意动弹,咱们就去山里避暑。”
“母亲放心,都安排着呢。”薛氏正当盛年,底下又有数位帮手,这些事上倒安排得很是周到。
崔氏听着很是满意,等太夫人换好衣裳,便陪着走出如意堂去后院游赏。
她婆媳俩最得太夫人欢心,一左一右地陪在旁边,明氏跟裴雪琼姑嫂两个跟在崔氏后面,旁边则是范氏带着几位儿媳和裴锦瑶。
到得荷池边的水榭,早有人备了茶水糕点。
众人依序入座,隔水戏台上丝竹渐起。
戏文里进士登第光宗耀祖,太夫人瞧着戏台上的热闹,想起自家儿孙们屡次科举不第,忍不住隐隐叹了口气。
情知嫡长孙裴见明不擅科考,老五裴见祐又体弱多病,就只能指望旁的儿孙——
“这阵子没见着老三,是在忙些什么呢?”她最先问范氏。
范氏便道:“侯爷交代了些事,让他去历练,前些天出了京城还没回来呢。”
“历练本事固然要紧,读书的事却也不能荒废。虽说咱们这种人家不必全靠科举,到底出个进士能增色不少。他年纪不大,这回春闱权当试炼,还是该安心读几年书,下回再试试。”
太夫人说着,便又叮嘱孙氏,“你平常也该多规劝规劝,叫他在读书的事上多多用心。”
孙氏忙含笑起身道:“孙媳妇记着了。他虽在外头忙碌,却也牢记着长辈的教诲,这回出门还带了书呢,说是抽空温习。”
“这便好了,几个兄弟里,他算是读书最肯用功的。”太夫人颇为满意,又问老四裴见青的课业,让明氏多多规劝。
说到十四五岁的裴见熠和裴见晔,更是叮嘱道:“他们都是读书的年纪,最该严加管教的,平常可不能纵他们贪玩。”
崔氏和范氏齐声应是。
末了,太夫人便笑眯眯瞧向薛氏,“他们几个做叔叔的不长进,没能摘个状元回来,咱们昭儿却是聪明懂事的。听侯爷说他读书时很有进益,该好生找个先生教导。明老先生是大儒,门下弟子众多——”
她瞧向明氏,含笑道:“恐怕还得烦劳他稍加留意,帮着为昭儿物色个有学识有能耐的,打小儿就栽培起来。”
这话说得倒客气,明氏忙应了。
薛氏其实也盼着儿子能读出个名堂,知道明老太爷在朝中门生众多,不由跟着夸赞明家的学问,捧得明氏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一屋子其乐融融,薛氏慷慨谈笑之间,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云娆——
“说起来,二弟妹的兄长也是弱冠之年就中了进士吧?听说也是个青年才俊。”
她素来自恃身份眼高于顶,难得竟夸起云娆,让满屋子的人都有点意外。
云娆只好道:“是家兄运气好罢了,如今也只小心摸索着,可不敢当才俊之名。”
“那是弟妹谦虚。”薛氏笑瞥着她,又向太夫人道:“江公子非但才学过人,交游的也都是才俊。前阵子翰林院选了位姓燕的新科进士,我娘家兄弟说跟我有点渊源,我心里还疑惑呢,后来一打听,原来那位是江公子的好友。弟妹在闺中时,想必也认识他吧?”
此言一出,云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便只谨慎答道:“有过几面之缘。”
薛氏却是铁了心要在长辈们跟前挑破此事,自管贴坐在太夫人身边,向云娆调侃道:“二弟妹姿容出挑,当初想必也是求者如云,不知里头可有没有这位才俊?”
这玩笑开得有失分寸,令太夫人笑意微敛,“都是已经成亲的人了,可别胡乱打趣。”
薛氏轻笑了笑,被嗔了也不痛不痒,只留意着范氏的动静。
——她就不信二婶真能袖手旁观。
果然,范氏放出消息后盼了许久才等到这热闹,眼瞧着火星儿要被太夫人压下去,不由笑道:“母亲不知道,老二媳妇是香饽饽呢。得亏我提亲早了一步,若不然,怕是真要被人抢走,那可就没老二如今的好姻缘了。”
她一捧场,薛氏便接着道:“二婶也是一番苦心。不过,如今咱们既成了一家人,有些话还是得提醒弟妹。”
说话时看向云娆,语气稍肃。
云娆瞧着那俩人你唱我和,便大约猜到薛氏想闹什么幺蛾子。
心底有些烦厌这种捕风捉影明枪暗箭的行径,她抬目迎上薛氏的视线,淡声道:“大嫂有话不妨直说。”
声音冷清,与寻常的含笑内敛迥异。
薛氏习惯了云娆退让隐忍,陡然被她这样暗藏不豫地逼视过来,反而有一瞬心虚。
不过事已至此,她很快提起了底气。
“这阵子听说弟妹频繁出府,不是去书坊就是拜望老工匠,忙碌得很。咱们这样的门第,京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行事还是得谨慎周全些,那些不知来路的外男少见为妙,免得招来风言风语。”
这话说得不好听,云娆几乎冷笑。
旁边明氏看不过去,开口道:“大嫂这话从何说起。二嫂跟富春堂商谈雕刻是正事,前次我还一道去过,哪有什么不知来路的外男。”
“我不过是提醒一句罢了,二弟妹是名门闺秀,自然心怀坦荡。只是人言可畏,旁人未必也这样想。毕竟……”她盯住云娆,笑意深晦地道:“我听说那位姓燕的才俊也很爱去书坊。”
这话一说,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若真的好意提醒,私下里跟云娆说就是,何必众目睽睽下搭起戏台扯出这些隐情来?
云娆平素敬她诸事操劳,极少与之口角相争,此刻却被薛氏恶心的不轻,径直挑明道:“大嫂的意思,是怀疑我出府是为见他?”
她诘问得直白,眼底更是暗藏锋芒。
薛氏反而被问得一怔。
她原本认定了老张头是栽在燕熙手里,笃定云娆心内藏私,被当众揭穿后必定会露出马脚。届时,不管云娆与燕熙之间是藕断丝连,还是要一刀两断,只消步步紧逼,总能让这小官之女自乱阵脚。
谁知此刻争锋相对,云娆竟毫不露怯?
满屋安静,连太夫人都沉下了脸。
薛氏并无真凭实据,没能从云娆身上窥出破绽,旁边的范氏已抽身退出安静看戏,一时间被架在那里,有些进退维谷。
便只能强笑着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弟妹也无需动气。只不过人言可畏,尤其咱们这种人家,品性德行丝毫不能出错,免得让人议论,该留神避嫌防患未然才是。”
话音未落,外头忽有珠帘轻响。
屋里众人都被妯娌间的口角吸引了注意,竟没一个人察觉有人靠近,直到听见珠帘响动才陆续瞧过去。
就见裴砚站在门口,神色冷沉。
……
裴砚今日原本去了校场,因有事回府寻云娆,才只身赶来这荷池畔的水榭。
他久经沙场,练出了极佳的耳力。
离水榭不远时他就听见了里头隐约的说话声,因听起来似乎跟云娆有关,便格外留意。到了跟前,也早早示意仆妇丫鬟不必行礼通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到了门外。
薛氏的追逼,云娆的反诘,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瞧见云娆面笼寒霜,是成婚以来从未有过的不悦姿态,裴砚对薛氏愈发不满,朝太夫人行过礼之后,便向云娆道:“怎么不高兴了?”
他的语气堪称温和。
云娆望着他,只觉那眼神如暖流直触心底,无端将方才憋着的气怒化为委屈,一时让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旁边范氏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浮沫道:“也没什么大事。朝华方才紧追着提醒,怕云娆跟那位燕公子往来,会惹人非议。”
朝华是薛氏的名字。
而范氏说这话时语气微藏暗嘲,听起来倒像是怪薛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会儿趁机在裴砚跟前告状一般。
薛氏察觉她的挑拨,着实气得够呛。
裴砚则冷冷瞥了眼薛氏,稍加思索便向云娆道:“是说燕熙公子?”
“嗯。”云娆轻声。
裴砚便哂笑道:“原来如此。倒真是有劳大嫂费心,连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细微琐事都知道。”
他这话不掩讽刺,听得薛氏几乎面红耳赤。
旁边范氏和太夫人却异口同声道:“你认识那位燕公子?”
裴砚不答反问,“认识他很奇怪吗?”
这话说出来,在场众人谁还看不明白?
云娆和燕公子是否真有往来姑且不论,人家裴砚早就将媳妇娘家的亲友摸清楚了,这会儿只看他维护云娆的姿态,便知里头没什么猫腻。
更何况云娆的马车和车夫都是裴砚安排的,小夫妻俩早就摊开的事,外人在那里揣测提醒,未免显得十分可笑。
孙氏在婆母身边看了半天戏,此刻觑向薛氏吃瘪后青红交加的脸色,差点没忍住笑。
云娆既已洗清,再也懒得搭理薛氏。
便问裴砚,“你怎么来了?”
“宫里打发人来传旨,就在外面厅上,跟我走。”裴砚说话间轻拍了拍云娆的肩膀,似有宽慰之意。
上首太夫人听闻,忙问道:“宫里有旨?是为什么事?”
裴砚脚步微顿,“想必是皇上称赞江氏的品性才德,特意下旨封赏。”
说罢,头都没回,带着云娆大步离去。
但屋里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裴砚那句话是故意说给薛氏听的。
薛氏偷鸡不成蚀把米,顿时面红耳赤的僵在原地。
……
迎接云娆的确实是承平帝的封赏。
晴日高照,被雨洗过的树影在风里婆娑摇动,投下斑驳细碎的光影。
宫人手捧明黄圣旨,念着上头赞誉的辞藻,宣明为云娆加封五等令人的旨意,又含笑向云娆道喜。
云娆听罢圣旨,几乎呆在当场。
还是旁边裴砚轻轻提醒,她才想起来叩首谢恩,恭恭敬敬地接了圣旨。
待宫人领了裴砚备的谢礼后登车离开,云娆随他往枕峦春馆走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依朝中规矩,官居四品及以上者,方可为女眷请封五等令人的诰命。像婆母范氏和长房的崔氏,因裴元曙兄弟官位不算高,如今还只是六等恭人的诰命,只因身在侯府才格外殊遇罢了。
如今她陡然跃居其上,算起来,满侯府女眷里,她这品级仅逊于在老侯爷袭爵时就已加封的太夫人。
这般加封,甚至让云娆有些惶恐。
她瞥向身侧的裴砚,欲言又止。
裴砚像是旁边长了眼睛,瞥了眼加封的圣旨,觑着她道:“怎么,高兴傻了?”
“就是觉得受宠若惊。”云娆瞧了瞧周遭,确信除了贴身随行的青霭之外没有旁人,才小声道:“母亲她们好像还只是恭人。”
说完话她又觉得不对,什么叫“只是恭人”呢?
诰命难得,哪怕男人在朝中的品级到了,皇帝也未必会加封其女眷。崔氏和范氏她们恭人的诰命其实已是挺高的品级了,她从前在闺中的时候随母亲外出交游,碰见八等安人、九等孺人,也是颇羡慕恭敬的。
便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这诰命品级越过长辈,让我有些惶恐。”
她甚少这样语无伦次,足见这诰命让她有多惊喜意外。
裴砚不由勾唇,“不必惶恐,这是你该得的。”
若是放在盛世太平之时,让一个刚嫁进侯府的新妇诰命越过长辈,于情于理都不甚合适。
但如今情形特殊。
京城外的流民之乱愈演愈烈,太子派去的人都铩羽而归,军士们性命折损过半,也将士气消磨得十分低落。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既要能征善战的将领身先士卒,也需军士们士气高涨冲锋陷阵,免不了格外激励。侯府旁的男人不甚出挑,唯有裴砚是威名震慑北夏的悍将,承平帝破格封赏,也是存了激励将士们的心思。
且云娆有这么个护身符,哪怕过些天他出京征战,她在侯府的处境也能安稳许多。
裴砚有战功傍身,对此受之泰然。
云娆可就没他这么坦然了。
当初冲喜嫁进侯府,她其实是不太愿意盲婚哑嫁的,这事儿无需遮掩。后来裴砚沙场凯旋,她除了照料起居之外其实没为他做过什么。如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平白得了这么大的封赏,搁谁看来都是走了大运。
可无功不受禄,天下哪有平白享美事的?
何况她跟裴砚至今默契的分房睡,谁都没提过往后的事。若他日裴砚有了中意的女子,或是她有了合适的机会离开侯府,将诰命退回去会不会很麻烦?
云娆觉得,有必要跟裴砚好生聊一聊了。
既存了这般心思,晚间沐浴过后她便没急着去榻上歇息,只将头发好生挽起来,连同寝衣领口都收拾整齐,屏退旁人后在桌边坐着。
等裴砚盥洗毕走出来,就见她独坐在绣凳上,正对灯出神。
夏日的夜晚仍有稍许余热,他这儿坦胸露腿,她却将寝衣穿得严实,只有一双柔白的玉足未着罗袜,松松垮垮的趿着软鞋。
博山炉上熏着淡香,长垂的纱帘隔开窗外的动静,柔暖烛光照在她安静的侧脸,固然入目柔美,却不是平素巧笑嫣然的模样。
得封诰命,换了旁人必定是欢天喜地。
她今晚却似藏有心事。
裴砚虽被人视为只会打仗的粗豪武将,实则遇事颇为心细。回京的这两月里,云娆体贴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却从未有半点在夫君跟前献媚博宠之举,甚至好像还挺喜欢夫妻分房睡的默契。
这小姑娘,当真是打着别的主意吗?
也罢,择日不如撞日。
裴砚的视线扫过窈窕身段,轻咳着清了清嗓子,饶有兴味地坐在云娆对面,随手抓了她斟好的茶来喝,问道:“想什么呢?”
云娆闻言抬眸,正对上他的视线。
微微晃动的烛光之下,那双眼睛如同暗夜星辰,明亮却又难以捉摸。
云娆:夫君太厉害也是一种苦恼啊[托腮]
#这是个坦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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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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