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娆遇险后的第三日,裴砚便让赵铁买了辆坚固结实的马车,连同一位身手出众的马夫一道悄悄送进了侯府。
管事哪敢阻拦,忙赔笑暂且安顿下。
等赵铁一走,赶紧差人去给内院主事的薛氏报个信儿,不敢擅自做这辆马车的主。
薛氏今儿难得清闲,正在窗下教儿子裴文昭背书,听罢仆妇的禀报时差点怀疑是听错了,旋即便沉了脸,有点恼火裴砚下她的面子。
就连帮着料理事情的大丫鬟晴月都抱怨道:“二爷这是做什么!咱们侯府里难道还缺他这辆车不成,就这么送过来,是做给谁看呢?这要是让老侯爷知道,恐怕又该念叨他做事没分寸了。”
“老侯爷才舍不得说他。”薛氏让人把裴文昭带去外间,瞅着窗外的树影,冷嘲道:“如今这时局,他捧着老二还来不及!”
这话说出来,晴月不免跟着沉默了。
她虽只是个丫鬟,却是打小儿跟着薛氏在安国公府长大的,进侯府后又帮自家主子料理内宅琐事,有些事也知晓几分。
从前的老侯爷确实不太喜欢裴砚。
莫说自幼丢在外头,就是取名上也看得出来——
侯府孙辈们的名字都是老侯爷起的,算上长房庶出的裴见熠和二房柳姨娘所生的裴见晔,兄弟几个在名字上瞧不出区别来。唯有裴砚,虽说也从了“见”字,却在兄弟堆里扎眼得很,且砚台是拿来磋磨的东西,不管老侯爷初衷如何,总归瞧不出疼爱之心。
晴月跟着薛氏入府数年,很清楚裴砚所受的冷遇。
可如今,事情却悄悄的变了。
自打裴砚沙场大捷,得了皇帝的厚赏之后,老侯爷对裴砚的态度便和软了许多,就连裴砚在如意堂顶嘴气得老侯爷拂袖离去也不曾计较。
及至后来裴元绍携妻回京,老侯爷一改往昔的冷脸留夫妻俩用饭,甚至周氏顶撞长辈时还派了仆妇来平息,让薛氏主仆都万分意外。
都是明眼人,古怪事情多了,谁能琢磨不出缘故?
无非是时局稍有动荡,朝堂上正逢急着用能征善战的武将的时候,侯府里的父子兄弟们仕途不顺,老侯爷想笼络那俩武将罢了。
这样的情势于薛氏而言绝非好事。
晴月想起这些折转,见自家姑娘罕见地脸上稍露落寞,忙道:“那也不过是稍加笼络罢了。谁是老侯爷的心头肉,少夫人心里是最明白不过的。三爷那样费尽心机地讨老侯爷欢心,不也没捞到多少好处么?二爷那脾气,未必能够长久。”
“罢了,只要他别来抢咱们的就行。老侯爷想必也不至于乱来。”薛氏自知情势比人强,既嫁了个平庸的夫君,对老侯爷的态度只能看开些。
至于这回马车的事……
显然裴砚是知道了前次她故意为难云娆,才来了这么一手。
好在他是悄悄送来的,不曾声张。既然他存心护短敲打,这种时候她容让几分也就罢了,反正来日方长,没必要硬碰硬找不痛快。
这样想着,薛氏渐渐压下火气。
但侯府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这里想风平浪静的遮掩过去,却总有人盯着各处动静。好容易逮到薛氏的笑话,哪会轻易放过去?
……
日落后暑气渐散,天色将暮时,两房儿媳和孙媳们陆续在如意堂里聚齐,陪太夫人说话推牌解闷儿。
薛氏向来得老人家欢心,自是贴着坐在太夫人身边。
崔氏和范氏妯娌两个一左一右地坐着,再拉上一位趁空来探望太夫人的老亲戚,刚好凑成一桌牌。
闲聊之间,范氏啜着茶道:“说起来,老二怎么忽然给府里添了辆马车?”
她笑吟吟瞥了眼薛氏,见太夫人有些疑惑地望过来,又解释道:“今儿后晌我派人去外头采买东西,她瞧着有辆车很是眼生,又做得坚固宽敞,不免跟管事的打听。这一问,才知道那马车是老二特地添的,连车夫都给老二媳妇配好了。”
这样的安排不太合内宅做事的规矩,太夫人有点不悦,碍着有老亲戚在,倒也没出言责问,更没接这话茬。
范氏却存心要下薛氏的脸面,见婆母不追问,便自向薛氏道:“这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的。”薛氏笑得有点勉强。
范氏看出她的心虚,心中愈发得意,便笑问道:“平白无故的,老二怎么忽然闹这么一出?可是有什么缘故?”
这话问得薛氏一时语塞。
旁边崔氏虽不知此事,却也猜到裴砚此举是在护短。眼见儿媳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不想让她在老亲戚面前丢脸,便笑道:“老二这么做自有他的缘故,些许小事,顺着他意思就是了,哪能问得那么清楚?弟妹这话真是问错人了,该问老二屋里人才是。”
说着,含笑瞥向云娆,转手就将这烫手山芋给丢了出去。
云娆正与明氏闲坐,无端被婆母的私心卷进口角,只好道:“前儿我出门时,正好碰见街面上缉拿贼寇,虽说也没怎么着,到底让将军有些悬心。为保稳妥,他让人找了个有些身手的车夫,原不过举手之劳,倒是给大嫂添乱了。”
这话说得还算体面,分明是想息事宁人。
范氏好容易拿到个话柄,又有意架秧子拨火看热闹,当即道:“是这样么?我还以为是上回老大媳妇没安排妥当,他心里不痛快呢。”
这话一说,薛氏险些涨红了脸。
在座的除了那位老亲戚,也都神色各异。
上次云娆要出门,薛氏拿马车在修的借口糊弄过去,旁人都是瞧在眼里的。当初薛氏是为显露权柄蓄意打压,如今裴砚这么安排,未免显得薛氏实在小肚鸡肠,拿细微琐事来挟私报复。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点微妙。
太夫人没想到范氏会当着外人的面穷追不舍,将家里的小事摊开来嘲弄,心中愈发不满。
碍着老亲戚在,她也没挂在脸上,只是笑道:“老二行军打仗惯了,性子粗豪爽直,哪至于这样?自是担心他媳妇在外头碰见麻烦,才这样安排。虽说做事不够细致,却也出自一片爱护之心,是个会疼人的。你这做母亲的,反倒不清楚他的性子?”
范氏听出嗔怪,且已经让薛氏十分难堪,便摸着牌不再说话了。
那老亲戚觉出气氛微妙,便接着太夫人的话头笑道:“府上的二爷是出了名的猛将,在边塞护着百姓和疆土,回了京城护着妻儿,是个难得的。如今外有贼寇作乱,京城也难免被波及,是该小心防范着。”
崔氏顺着这话头感叹了两句,便把话岔开。
再打两圈儿牌,时候已是不早。
薛氏婆媳亲自送老亲戚出门,旁的儿孙也都告辞回去,太夫人只将范氏留在屋里,等没了人才沉下脸来训斥了几句。
范氏早就习惯了不得婆母的欢心,今日虽被念叨了几句,因没惹出什么事儿,其实也不痛不痒。
走出如意堂没多久,她便将不快抛之脑后,想着素来趾高气昂的薛氏今日那样尴尬,心里着实痛快了许多。
……
比起范氏看戏得逞的欣喜,薛氏则气闷多了。
送走客人后回到屋中,她先去查问了儿子的课业,又在厅里处置了白日积压的几件内宅事务,直等亥时将近才算得空。
晴月早已着人备好盥洗用物,见薛氏坐在窗边吹着风出神,便轻声提醒道:“里头都备好了,少夫人忙碌整日,不如早点安歇吧?”
“他还没回来?”薛氏问。
晴月道:“大爷刚才遣人来传过话了,说晚上有应酬,谈些要紧的事情,回到府里怕是得半夜了。让少夫人先歇下。”
“他最近倒是越来越忙了,只是官职总不见进益,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薛氏闻言冷笑。
提到裴见明,她明显有些心烦。
其实在嫁进裴家之前,薛氏对裴见明是很清楚的。
此人天资不高,凭着昔日里读书时的样子,不太可能进士及第。不过他是侯府的嫡长孙,虽说读书的天资有限,为人却还算沉稳,凭着祖宗荫封得了官职后好生经营,未必没有前途。
且裴家提亲时,两层长辈都许诺会厚待于她,薛氏也确实想在侯府主掌中馈风光度日,斟酌之后就答应了。
后来崔氏兑现承诺,对她这儿媳很是优待,薛氏有长辈疼爱撑腰,在侯府内宅可算说一不二。
只可惜裴见明实在不算出挑,虽有老侯爷和岳家暗里提携,仕途上总没个长进。
先前府里相安无事,薛氏也没太在意。
毕竟她最初所求的就是侯府当家少夫人的身份,只消裴见明能顺利承袭爵位,哪怕朝中的官职低一点也无妨。
且高门贵户总难免三妻四妾,她从公府嫁进侯门,又有薛贤妃撑腰,裴见明碍着岳家的威势,莫说纳妾收房,就是跟丫鬟们都清清白白的。
薛氏有儿子傍身,没妾室通房添堵,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直到庶出的裴砚凭着战功高官厚禄春风得意,不止衬得裴见明这嫡长孙默默无闻,还让云娆跟着鸡犬升天,在府里渐渐硬气起来。
薛氏原就瞧不上云娆的出身,如今屡次因这对身份远逊于她的夫妻吃瘪,心里怎会舒服?
她嘲讽完自家丈夫,又跟晴月抱怨范氏这位婶母的小家子气,说到后来,终还是落到了云娆的头上。
“她能有今日,不过仗着老二撑腰。”
薛氏坐在花香馥郁的浴桶里,任由晴月帮她按着头皮,闭着眼睛徐徐道:“若没了老二,她算个什么东西。”
屋里没旁人,晴月小声附和着。
薛氏闭目养神片刻,忽然又想起件事情,“我记得你先前说,老二媳妇跟外男私会?”
“是呢,奴婢也只是听人提过这么一嘴。说二少夫人在闺中时其实跟旁人议过亲,两人还是青梅竹马呢。如今运气好嫁进侯府,她好像还没收心,跟那男子在暗里私会。”
薛氏头回听见这话时正在琢磨旁的要紧事,就没太放在心上,这会儿却睁开眼,回头问道:“当真么?”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二少夫人时常外出,谁知道是去做什么。”
话虽如此,薛氏却还是沉吟起来。
外头男人们的事她插不上手,但侯府的内宅却是她的地盘,容不得旁人踩到她头上来。云娆眼下的地位皆拜裴砚所赐,一旦她被裴砚厌弃,哪还会有立足之地?
哪怕她没真的跟外男私会,先前与富春堂的掌柜谋利之事也登不上侯府的台面。若能找出些她跟人藕断丝连的证据,更是够云娆喝一壶的。
薛氏不由展颜,“派个人盯着些。”
晴月应了,又道:“二爷既安排了车,她或许会收敛些,不敢当着二爷的人乱来。”
“那可未必,保不准吃了熊心豹子胆呢,这种事总要避着旁人,车夫能知道什么。不过是盯个梢罢了,又不费事儿。”
“咱们身边的人太惹眼,那奴婢安排外面的老张头去吧?”
“也行,叮嘱他做事小心些。”
……
事情安排下去,老张当即留了心。
他是薛氏陪嫁过来的人,阖家老小的前程和性命都捏在薛氏手里,自是格外忠心。
恰好云娆这两日去贺掌柜举荐的几位老师傅那里观摩,意欲借机磨炼技艺,老张便将旁的事都抛下,只偷偷跟在马车后面盯梢。
等回到府里,便将见闻一五一十地禀报清楚。
薛氏暂且没寻出端倪,又觉得云娆这样频繁往外跑的做派实在不像个侯门女眷,笃定背后另有猫腻,便叮嘱他照旧留意。
这日前晌,云娆在跟裴砚打过招呼后照旧出门去拜访前辈。
老张听得动静,也自跟在后面。
簇新的雕车出得侯府,穿过朱雀长街后往西南边的一处偏远集市里去。
云娆和青霭拿着前儿从富春堂取的雕版,商讨着雕刻的笔法,赶车的贺峻一副闲散模样,稳稳驱车之间,不时扫向后面的人群——
这几回出门都被尾随,他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只不过对方除了盯梢外没做旁的,他便按兵不动,只暗中留意罢了。
这般相安无事,很快到了金桂巷。
贺峻趁着拐弯时往后瞥了眼,没瞧见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老张头,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叼着草棍儿继续往前走。
两道巷子之外,老张这会儿正探头探脑。
他的脸色十分严肃。
——方才经过一处街巷的时候,他仿佛看到大爷裴见明的长随锦程正与一个眼生丫鬟有说有笑的出了点心铺子,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老张瞧着那情形,顿时觉得不对劲。
锦程素来贴身伺候裴见明,他在哪儿出现,意味着裴见明就在附近。
这地方着实偏僻,离达官显贵的住处又实在太远,若不是今日尾随过来,老张平素都不会来这种地方。
裴见明的衙署在东边,怎会踏足此处?
何况,若锦程旁边是个男人,还能说是有公务,可他旁边分明是个眼生的美貌小丫鬟,那就意味着,裴见明此刻或许是跟女人在一起!
老张想到这里,只觉心惊肉跳。
他对薛家向来忠心耿耿,眼瞧着自家姑娘可能吃了暗亏,当即舍了云娆的马车,悄悄儿跟在锦程后面。
穿过两条巷子,锦程和那丫鬟进了一处院落。
老张不敢扒在门缝偷窥,绕着院子走了小半圈,听见墙内隐隐传来裴见明的笑声,便就着旁边的树干爬高些好窥里头情形。
这一瞧,直让老张倒吸了口凉气。
院里亭台水榭俱备,虽说地方不算多大,修得却十分精巧。院中暑热正浓,裴见明正跟一位美貌妇人坐在正屋的窗边,就着风轮的凉气闲坐,桌上正是方才锦程他们拎着的食盒,由小丫鬟摆放碗盏。
那妇人瞧着不过二十来岁,身上穿金戴玉,正被裴见明搂在怀里笑着,虽说香肩半露,却绝不是青楼女子的做派。
而锦程蹲坐在廊下,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周遭并没什么勾栏瓦舍,这女人显然也不像卖身陪客的,瞧这院子的布置,倒像是……
老张怎么都没想到裴见明竟会背着薛氏养外室,小心翼翼地将里头情形窥探明白,正想偷偷溜走,回头时却又被吓了一跳。
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呲着牙冲他笑,“瞧什么呢,老张头?”
老张吓得一哆嗦,径直摔在地上。
……
薛氏是隔日晚间才想起老张头的。
她自幼争强好胜,既享受着侯府当家少夫人的威风与荣耀,平素也难免忙碌,早晚总有各种内外庶务要忙。
这日伺候太夫人用完晚饭,回到四宜馆后好容易闲下来,便盘算起这两日有没有漏掉的事。
这一盘算,便将晴月叫到了跟前。
“前儿老二媳妇出门,老张头怎么说,可查探到了什么?”
“哎哟,我倒忘了去问,他也是,拖了两天都还没来找我回话儿。”晴月说着,赶紧出去让小丫鬟去喊人。
小丫鬟去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
“他媳妇说,前儿出门后就没见他回来,已经等了两天也没信儿,也不知是不是主子派了要紧的事。还让我问问晴月姐姐呢。”
晴月闻言微诧,先将小丫鬟打发了,忙回屋将这话禀明薛氏。
薛氏闻言倒是微微一怔。
老张是她的人,这两日并没派旁的活,按道理不该连着两天没回家。
除非碰见了什么意外。
难道是盯梢时撞破什么秘密,被老二媳妇或者那位私会的外男给处置了?
云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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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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