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好冷冷道：“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劳你提醒她，我们早已断绝母女关系。”
母女之间如此隔绝，清官也难审家务事，李安平不愿多留，既然是替申六娘来探望便留下一点见面礼吧，于是掏出两张姚良使新送的手帕放置几案转身离去。
申玉好的室友余莲子恰巧回来瞧见离去的李安平，好奇问：“谁家的小童仆？”
申玉好摊开那两张手帕，右上角绣着小小的绿竹，瞧着手工十分精巧，看这针法估计出自西市的官营成衣作坊，申六娘拜托的人竟送出这样的手帕还真是意料之外。
“估计是成衣作坊送货的童子吧。”
余莲子捏起一张手帕细看，赞道：“手工好精巧啊，瞧这绿竹清脆欲滴，出自何家作坊？改日我也去瞧瞧。”
李安平正要原路离去，忽然在楼道口碰上数人迎面而来，其中领头居中者身着绿缎袍，肩披貉裘大氅，一身贵族打扮。李安平忙侧身避让，还偷偷打量了眼这贵人。不成想贵人也恰巧看向他，愣了愣，笑道：“哈哈，现在章台也蓄养小倌娈童了么？有意思，有意思，待会遣一个来伺候。”
贵人身后的章台掌事桃姬尴尬一笑：“阿郎说笑了，刚刚那位不是章台的仆从，章台没有男宠。”
贵人身旁的侍从低声道：“阿郎，那少年身上的衣袍似宫里的布料。”
贵公子笑了：“偷溜出宫的小黄门还敢到章台这种地方撒欢，看来宫里的阉人果真都不是好货色。”
侍从补充：“兴许是出宫替上峰传话的童仆。”
“传话？到章台？能有好话？我看这些阉人断了根也没断掉心里的龌龊念头。”
楼道下的李安平很不巧地把刚刚一连串的对话都听到了，昌宗见他上车时一脸不豫，问他：“找到人？”
“找到了。”
“受气了？”
“没有。”
“为何不高兴？”
李安平沉默半晌后方道：“替别人不高兴。”
昌宗驾驭辎车笑道：“那多不值当。”
李安平托腮不语。
回到宫里已是用夕食的尾声，太官署里的食物所剩无几。宋靖喊他们二人过去，留了一鼎羊肉炖莼菜给他们。
待两人吃完，宋靖才问：“今日为何晚归？”
“我替乳娘探望她在长安城里的女儿。”
宋靖点头：“今日高门殿来传话了，让你后天沐休去请安。”
李安平一惊：“安邑长公主为何要见我？”
“不知。”宋靖摇头，“长公主是你长辈，向长辈问安行礼是为人子侄的分内事。”
李安平的脑海再次浮起掖庭九华殿角落的暧昧声响，当事人便是安邑驸马与长公主的女官，李安平打了个颤，惴惴不安地挨到了沐休日，一早随宋靖前去高门殿请安。
高门殿的华美不是掖庭三殿可以比拟的，宫女宦者满殿侍立却祥和宁静，李安平不安的心绪稍稍舒缓，一整套庶人拜见皇族的叩地稽首礼行运流水般耍出，殿中安静得可闻落针，终于有女子高冷的声音落下：“起身，过来，再靠近些。”
李安平依言上前，抬眼打量这未央宫里最尊贵的女子，宝蓝绫花锦缎襦装把她的脸容衬托得更加丰润秀美。
“瞧着倒与栗太子有两分相像。”安邑长公主上下打量李安平：“我是你姑母，进宫好些日子，你一个后辈竟未曾前来拜见，端的架子可真不小。”
宋靖脸色发白，正要上前辩解，李安平已道：“安平是罪人之子，得蒙先帝垂怜寄养掖庭已是万幸，一直自知身份低微未敢以殿下的侄儿自居。若无殿下恩赏，安平一介小小宫人如何能有幸前来叩问殿下安康，实非安平心中对殿下不敬。”
殿上一片寂静，李安平感觉到长公主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半晌方听到安邑长公主轻笑：“你如此懂事，掖庭那帮人倒也没有辜负先帝的嘱托对你尽心教养。你虽是平民之身，但在宫中行走也不能丢了皇家脸面，从今往后每季加赏素绢常服两套。”
李安平自检身上所穿的葛衣，对比长公主身旁侍候的大宫女身上的锦缎的确低了好几个档次，便真诚地稽首拜谢长公主的赏赐。他低眉顺目地退出高门殿，还没缓过紧张便碰上数人正要进殿，为首之人身穿鱼纹青锦缎袍，肩披狼貉大氅，宋靖与李安平忙躬身俯首让道。
贵人忽然顿住脚步，回过身问：“这是掖庭令带来的黄门？”
李安平暗道不好，他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在章台遇见的贵人，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贵人还有别的身份——安邑长公主的驸马。李安平硬着头皮上前回话：“小人不是掖庭黄门，小人是掖庭庶子李安平。”
“庶子？没有净身？”贵人一笑，“长得倒是清秀机灵，当我盖信侯的书童如何？”
宋靖上前：“盖信侯容禀，此子乃栗太子之后，奉先帝旨意寄养掖庭。”已经很明白地暗示盖信侯不要妄打歪主意。
安邑驸马盖信侯笑了：“原来是栗太子之后，我们还是亲戚，那得喊我一声姑父了，往后若得空可到我盖信侯第玩耍。”
李安平觉得这盖信侯看过来的眼神，像极了饿狼看到羊羔似的让他浑身不舒服，脑海不住地想起那日在章台听到他吩咐老鸨遣派小倌娈童前去伺候的话，更是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安平心事重重可无暇细顾此事，繁重的学业与见缝插针的经济建设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时间。翟日上学，阳光明媚，李安平交付他的第一批两张裘皮帽订单，一顶灰色如熊脑，一顶黑白如貘头，不说大夏国土再无第二顶类似的帽子，便是长安京畿一带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款式。
“熊乃先古楚地王姓，何等尊贵。貘是先古战王部落的图腾，何等威风。一头人熊一头人貘，仿若灵兽盖顶护佑，定然遇事呈祥平安喜乐。”李同学借用《世本》学来的历史知识，灵活运用为忽悠买家的典故，当即得到了两位买家的五星好评。
李同学还用他那三寸油腔滑舌鼓吹两位同窗变本加单。
“同款手帕要配套么？手帕定制每张只需二十钱。”李安平从布袋摸出小盒子，盒里有几张折叠整齐的手帕，手帕一角寥寥几针勾勒出熊和貘的形态，简洁明了，与常规所见的繁复刺绣图文风格迥异，甚是新鲜有趣。
“好，我要这手帕。”熊帽学子很爽快，一下子掏出二百钱买了盒里所有的熊手帕。
“十张手帕够么？最近定制手帕的人特别多，批量预定可以优先收货。”
“我要貘手帕，正好配我貘帽，另加订十张手帕，这里四百钱。”
李安平迅速藏起眼中闪烁的财富光芒，可数钱的小模样还是不可避免地外溢出按捺不住的喜悦。一个手掌猛地狠拍他后肩膀，钱币顿时散了一地......
李安平被一掌拍得手上的五铢钱抖散一地，吓得他忘记数了多少枚钱：“小龟，你跟人打招呼可以文雅风度些么？”
“我名龟年，不是小龟，休要乱喊。”宋龟年一个吨位跪坐身旁，震得案几上的五铢钱又抖了抖乱作一团，“为何他们都收到裘帽，只我的还不曾见到踪影？”
“要等合适的皮毛，白黑灰色皆不适合宋公。”
此时此刻，宫里正是午歇时候，各处殿阁静悄悄的，而昭阳殿的角落里却传来了一男一女酣战过后的喘息。刘女御抱着盖信侯的肩臂，噘嘴抱怨：“驸马你昨日为何放过那小黄门？他只是个庶人，如果向长公主举报我们，小娥往后再也不能侍候驸马了。”
“我何时说放过他了？一个罪人之后，逃不出我手掌心。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自作行动。”
“我上回不过是为了找出那小黄门才使了些手段，我也没做别的什么呀。”
“行了，你这小妖精，刚没填饱你是吧？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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