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贪婪地舔舐着粗陋木筏的边缘。巨大的筏体在湍急的黑水河中起伏不定,每一次晃动都让堆叠其上的粮袋、盐块和捆扎的兵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谢铮站在其中一只筏子的最前端,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从缴获皮甲上剥下来的旧袄里,寒风依旧刀子般刮过她冻得发紫的脸颊。她背着她那张形影不离的猎弓,弓臂残留的血锈味似乎被河水的腥气冲淡了些,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却仿佛已融入她的骨骼。
十岁。不再是驿站雪夜里那个只会惊恐蜷缩的五岁稚童,不再是破庙里尿遁时懵懂茫然的幼崽。五年乱世烽烟,驿站的血、黑云寨的火、鹰愁涧的寒砧、粮队争夺的血腥、昨夜拆家扎筏的疲于奔命……无数画面如同粗糙的砺石,一层层磨去了她身上属于孩童的柔软,锻打出一层薄而硬的、名为“小将军”的壳。
“稳住!稳住筏子!桨!用力!”周崇嘶哑的吼声在河风中破碎。老堡主站在另一只筏子上,须发皆白,指挥着几个堡民用削尖的木棍奋力撑开河心漂浮的碎冰,防止筏子撞散。浑浊的河水打着旋儿,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秽物,寒意透过谢铮破烂的靴底直往上钻。
“小将军!看那边!”一声带着惊惶的呼喊从谢铮身侧传来。是石墩,这个昨夜冒死带回密报的汉子,此刻被分派护卫谢铮。他指着左前方黑水河拐弯处的河滩。
谢铮猛地凝眸望去。只见那片被薄雪覆盖的灰褐色河滩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人影!不是几个,不是几十个,是如同溃堤蚁群般蠕动的一片!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像一群被抽掉了骨头的游魂,正茫然地沿着河岸向下游移动。更远处,还有更多的黑点在风雪中浮现。浓重的绝望和混乱气息,即使隔着宽阔的河面,也扑面而来!
镇北军溃兵!如同母亲密报中所言,被蛮族打碎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裹挟着败亡的恐惧,正漫无目的地向南逃窜!而玄鸾堡这支缓慢渡河的运粮筏队,在他们饥饿绝望的眼中,无疑是一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移动的巨大肥肉!
“是溃兵!好多溃兵!”筏子上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一个堡民和降卒的心头!他们大多经历过坞堡被破、流离失所的惨剧,深知溃兵比最凶残的匪帮还要可怕!他们如同蝗虫,为了活命,会撕碎眼前的一切!
“快!快划过去啊!”
“他们要过来了!”
“完了!完了!”
绝望的哭喊和混乱的推搡在筏子上爆发。有人不顾一切地抢过木桨猛划,反而让几只靠在一起的筏子互相碰撞,更加不稳!几个赵氏俘虏更是面无人色,缩在粮袋后面瑟瑟发抖。
“慌什么!”一个冰冷、稚嫩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陡然响起,压过了混乱的喧嚣!
谢铮踏前一步,小小的身体立在筏首颠簸的最前沿,猎弓已握在手中。寒风卷起她额前散乱的碎发,露出那双此刻燃烧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凶狠光芒的眼睛!那不是驿站时的惊恐,不是栈道上的茫然,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必须掌控局面的决绝!母亲那句“这筏子扎得像个王八”的毒舌犹在耳畔,她不能让这支承载着玄鸾堡最后希望的筏队,真成了河里的王八任人宰割!
“都给我闭嘴!听令!”谢铮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音的嘶哑,却如同鞭子抽在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这是她第一次在真正的危局面前,以“小将军”的身份发号施令!
“所有筏子!立刻向河心靠拢!互相用绳索捆紧!结成筏阵!”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混乱的筏队,“周堡主!你带人负责捆扎!快!”
“是!小将军!”周崇一个激灵,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嘶吼着指挥起来。混乱稍止,几支靠近的筏子开始互相抛掷绳索。
“石墩!”谢铮的目光转向身边的汉子,“带所有有弓弩的人!上筏子外围!目标——河滩溃兵!听我号令!”
“得令!”石墩眼中凶光一闪,立刻呼喝起来。几个堡民和降卒中会射箭的,手忙脚乱地抓起简陋的猎弓或缴获的赵氏弩,在摇晃的筏子上寻找站位,箭矢颤抖着搭上弓弦。
“其余人等!”谢铮的目光扫过那些没有武器、满脸恐惧的堡民和俘虏,“拿起拆下来的木棍、车轴!守住粮草!谁敢趁乱抢粮——”她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匕,冰冷的刃锋在黯淡的天光下闪过一丝寒芒,“就地格杀!扔河里喂鱼!”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瞬间冻结了筏子上最后一丝混乱的念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堡民们死死抓住手边的“武器”,俘虏们更是缩成一团,生怕被当成靶子。
河滩上,溃兵显然也发现了河中这支缓慢移动的“肥羊”。绝望麻木的眼神中瞬间燃起贪婪的绿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他们开始骚动,推搡着,试探着向冰冷的河水涉来!有人挥舞着捡来的木棍,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小将军!他们……他们要下水了!”一个持弩的降卒声音发颤,弩箭指向河滩,手抖得厉害。
谢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那层薄薄的硬壳。冰冷的河水似乎漫到了她的胸口,窒息感阵阵袭来。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溃兵脸上狰狞的饥饿,听到他们混乱的嘶吼。射?不射?射谁?她握着弓的手心全是冷汗。
驿站里母亲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脑中炸响:“仁慈,要用在活人身上,对想要你命的豺狼,只有刀子和血!”
栈道上母亲环首刀劈开血路的决绝背影!
昨夜母亲撕碎密报、邀赵承嗣会猎时的狂傲眼神!
力量!决断!生存!
一股巨大的狠劲瞬间攫住了她!不是杀戮的**,而是守护的决绝!守护身后这些粮草!守护玄鸾堡最后的希望!
“稳住!”谢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穿透力,响彻在筏阵上空!她猛地拉开手中的猎弓,冰冷的箭簇指向河滩上冲在最前面、挥舞着一根粗木棒、正试图下水的一个溃兵头目!动作在巨大的压力下竟异常沉稳!
“所有弓弩手!”她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听我号令!”
“目标——冲在最前、试图下水的溃兵!”
“射腿!射手臂!让他们痛!让他们乱!”
“不准射要害!不准射妇孺!”
“我要他们——”
“变成惊弓之鸟!”
惊弓之鸟!母亲在鹰愁涧对付赵氏“惊弓鸟”的战术,被她活学活用!
“嘣!”
谢铮手中的弓弦率先发出震颤!冰冷的箭矢离弦而出,带着她全部的决心和精准的判断,并非射向那溃兵头目的咽喉或胸膛,而是狠狠扎向他踏入冰冷河水、毫无防护的右腿膝盖外侧!
“啊——!”凄厉的惨叫瞬间撕裂了河滩的喧嚣!那溃兵头目只觉得一股钻心剧痛传来,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冰冷的浅水里,溅起大片水花!手中的木棒也脱手飞出!
几乎同时!
“嘣!嘣!嘣!”
石墩和其他弓弩手也下意识地跟着谢铮的节奏射出了箭矢!虽然准头不一,有的射空,有的射中旁边溃兵的手臂或大腿,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瞬间在河滩前沿炸开!
“有埋伏!”
“水里也有箭!”
“痛死我了!”
冲在最前面的溃兵瞬间倒下好几个,惨嚎翻滚。后面涌上来的溃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同伴的惨状惊住了!他们脚步猛地一滞,惊恐地看着河中那几支结阵的筏子上闪烁的弓弩寒光,再看看浅水里痛苦挣扎的同伴。冰冷的河水似乎瞬间变得无比危险!原本一窝蜂前冲的势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铁壁,瞬间混乱起来!有人想继续往前冲抢粮,有人想后退保命,互相推搡、踩踏、叫骂!
“再放箭!瞄准岸边!驱赶他们!”谢铮看到效果,立刻嘶声下令!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嘶哑,眼神却亮得惊人!
第二轮稀疏但精准的箭雨(主要是石墩等几个老手的箭)再次落到河滩上,不求杀伤,只求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溃兵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水,彻底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痛苦的哀嚎、绝望的咒骂响成一片!原本还算集中的冲击队伍瞬间散乱,许多人掉头就跑,只想远离这危险的河岸!
混乱!极致的混乱!谢铮用精准的“点射”和冷酷的“驱赶”战术,成功地将数百溃兵挡在了冰冷的河水之外!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为筏队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快!捆结实!用力划!向对岸!”周崇抓住机会,声嘶力竭地催促。筏阵在合力下,艰难却坚定地向着黑水河南岸移动。
谢铮依旧站在筏首,背弓执刀,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挺得笔直,如同定海神针。她看着河滩上乱成一团、渐渐被拉远距离的溃兵群,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稍稍平复。一股滚烫的、带着硝烟味的洪流冲击着她的胸腔——不是单纯的喜悦,而是一种亲手撬动命运、掌控局面的、沉重而滚烫的力量感!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急促的马蹄声隐隐从上游方向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谢铮猛地回头望去!只见黑水河北岸,风雪弥漫的河岸线上,一队玄甲骑兵如同撕裂灰幕的闪电,正沿着河岸疾驰而来!为首一骑,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狂舞,正是萧鸾!她身后,是阿木和铁翎卫所有能战之骑!
萧鸾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穿透风雪和河面的距离,落在了筏阵最前端那个挺立的小小身影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女儿那番堪称惊艳的临场指挥从未落入眼中。
她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冰冷的环首刀高高举起,刀锋直指南岸!
“阿木!”萧鸾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穿透河风,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带一半人!过河!接应小将军!”
“其余人——”
她的刀锋猛地转向河滩上那群依旧混乱、但看到玄甲铁骑出现而更加惊恐绝望的溃兵,声音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冷酷与不容置疑:
“随我——”
“收编!”
谢铮经历了驿站逃亡、破庙求生、黑云寨战斗、鹰愁涧战役、粮草争夺等多场事件。考虑到古代行军和势力发展的速度,这些事件至少需要2-3年时间跨度。目前几个关键节点:
1. 雪夜逃亡时5岁(第一章)
2. 夺取黑云寨约7岁(第五章烽火砺锋刃)
3. 鹰愁涧战役约8岁(第八章霜刃初鸣)
4. 赵家粮队争夺约9岁(第十二章血引)
5. 当前拆家扎筏情节约10岁(第二十六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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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渡河!与流民潮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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