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关门的声音轻松遮掩住，雨意料之外地没有落在她身上。身后，是向逢山在为她撑伞。
来时的车还停在外面，车灯亮着，雨水的形状清晰地显露出来。
“我送你。”向逢山嗓音沉闷，听不见什么情绪。
他看见姜婵的身体似乎冷得哆嗦了一下，那件纯白的羊毛大衣似乎失去了抗寒的能力，唇色煞白，但那双眼睛仍是亮亮的。
方才楼上的情景，他能猜出个大概，一直等在这儿，是笃定了姜婵今夜不会留在下。
该说不说，这父女俩真是一样的脾气。
见她不动，向逢山往前一步。
鸣笛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车上等着向逢山的司机伸长脖子往外看，对面的车里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黑沉的天色也难掩其出众的气质。
是他曾见过的，众星捧月的大人物。
“闷闷。”沈平仲走过来，牵上姜婵的手，触感冰凉，他皱眉，随即看着一步之遥的向逢山，“向秘书，有劳了。”
还没等向逢山说话，他就带着姜婵离开，颔首的动作带着毫不遮掩的冷漠。
把后座的毯子披在姜婵身上，沈平仲驱车离开。
夜深人静，一切躁动随着窗外的雨渐渐消退。
沈平仲沉声，揉着她的肩：“年后，我会登门拜访你父亲。”
沉思片刻，姜婵劝道：“给他一个接受的时间吧，现在去，情况可能会更糟。”
说的是实话，他去了，无疑是火上浇油。
“再等等吧。”姜婵抬头，看着男人英俊的脸，“好吗？”
沈平仲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女孩柔软的身体全身心赖在他身上，他已是志得意满，再往前一步，或许不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要是真的上了门，姜成宗哪里会给他好果子吃。沈平仲倒是不介意，只是担心姜婵夹在二人中间，会更加难受。
更何况，他现在还得腾出手来，去收拾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也实在不是时候。
他吻了吻姜婵的额头，轻拍她的背，哄着她睡觉。
姜婵在沈平仲的别墅里住了半个月，等到要过年的时候，才让小赵来接她回去。
离开的时候，在沈平仲怀里赖了好一会儿，依依不舍的样子，沈平仲也难受，心脏抽痛着，还是先安抚她的情绪：“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姜婵笑了一下，又很快收住：“我爸爸不舍得打我，你可不一定。”
“我皮糙肉厚。”沈平仲牵着她的手，把她的行李箱递给小赵，看着汽车渐渐远去。等陈助带着调查的结果回来，才堪堪回神。
大年初一，难得的晴天，顶着太阳陪着爷爷走了段路，路上碰到了不少人。
章友安携女祝贺：“姜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姜语潮笑着，看着许久没见的章尧，“小尧，听说要当老板了，爷爷祝你生意兴隆。”
章尧难得嘴甜：“谢谢姜爷爷。”
回了家，姜婵服侍爷爷脱下厚外套，听见爷爷斟酌后的温柔嗓音：“闷闷，你的事，自己做主就好。”
姜成宗昨天吃了晚饭就走了，也没听见姜婵留他，明显是父女俩在怄气。
最初得知消息的时候，姜语潮也是震惊的。按理说，像他这种自幼承袭儒家思想的书法从业者，是决计不会同意孙女和年长她许多，自幼叔侄相称的男人在一起的。
可不知为何，姜语潮一句话都没说过。
除了刚才，姜婵听到的那句，来自亲人的支持。
她不知道，昨夜沈平仲到姜家花园外等她，全被楼上的姜语潮看见了。每每沈平仲过来，她偷溜出去，自以为瞒天过海，还以为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
实则就连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姜成宗也猜到了。
她眼眶红了，话里带着可怜又可爱的委屈：“爷爷，您真好。”
“知道就好。”姜语潮神情和蔼，递了封厚厚的红包，“尽管做你想做的，你做什么，爷爷都支持。”
姜婵手里捏着红包，眼泪夺眶而出，脸上却在笑：“谢谢爷爷。”
“好了，别哭了。”姜语潮替孙女拭泪，“哪里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不过是谈个恋爱。”
姜婵呜咽着点头：“我知道。”
刘姨看着这温情的一幕，也忍不住抹泪。她在这个家做了几十年的工，哪里不清楚姜婵的为人，明明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怎么就有人将那些难听的话栽在她身上。
不过还好，这两天看着姜婵吃饭的样子，倒是一如往常的食量，应该没太受到外界的干扰。
至于这些难过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再亲的人都是外人，亲人能给她的，只有无条件的包容。
案台上摆着沈家送的年礼，姜语潮思索良久，叫来刘姨去送今年的贺礼。
两家关系好，送的礼物从来不管价值几何，都是以求对方的心意。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东西，姜语潮默了默，将东西放在柜子顶上。
刘姨送了礼离开，沈远山看着一边的儿子，没说宽慰的话。
年轻人的事，他管不着。说句心里话，他要是早知道儿子喜欢的是闷闷，一定会出手干涉，绝不会任由事态发展至今。
多年好友，他是将姜语潮的孙女当自家孩子看的，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的孙女，他不会同意。
对于姜成宗，他还算了解，沈平仲要想和姜婵有个结果，必定要跨过这道坎。
姜成宗的倔性，谁能降得住，过去待在他身边的两个女人，谁不是一身伤。这么些年，他也就对自己的女儿上了心，那个远在堤城的儿子，说不过问就不过问了，何等的狠心。
又是何等的无情。
姜成宗年轻时候的事，沈平仲知道一些，但终究不是亲历者，用长辈口中的一些只言片语，组成的故事总是缺斤少两的。
他只知道，姜成宗曾先后交往过两位女友，一位是庄彤的母亲，另一位便是乔繁儿。
看着满目疮痍的屋子，庄彤察觉到，母亲精神崩溃的症状越来越频繁了。
庄彤知道，每年的四月，母亲总是难受的。她在四月和姜成宗分手，隔年四月，她看着姜成宗迎娶乔家的千金。
可现在，母亲的崩溃毫无征兆，不只是四月，每天，每时每刻，庄芸白都在承受精神上的巨大痛苦，而庄彤自己也饱受折磨。
分手后，庄芸白亲眼看着心爱的人娶了别人，这种撕裂的疼痛她记忆犹新。后来她听从母命，嫁了人，也生了女儿。
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她的婚姻已经一片废墟，在姜成宗的帮助下，她得以从这桩本不该存在的婚姻里脱身。
“阿宗哥哥。”庄芸白生涩地开口，用了不该继续的称呼，“你会回到我身边，对吗？”
从姜成宗的愣神中，庄芸白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苍白可怖，何其无耻。
次年夏天，得知姜成宗和乔繁儿又生育了幼女，她才将自己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剥离出来。她照常工作社交，看上去一如既往地风光。
“你在做什么？”吃过药，庄芸白缓过劲来。
自从姜婵和沈平仲的恋人关系暴露后，明眼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不便过度讨论的，二人的出身摆在那，好事者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可舆论远远比她预想的要厉害，沈平仲是早就出身社会，摸清了社会规则的人物，而姜婵纵使有长辈庇护，毕竟年轻，心性不稳。
这些难听的话，似乎都是冲着她去的。
这些天，庄芸白不是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常，她劝解过无数次，只可惜她不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女儿的信任。
从庄彤出生，母亲就把自己送去学字，她拿出小时候在姜语潮身边习字的册子，要求女儿一笔一划地学习。
从小，庄芸白就教导她，要懂礼，任何场合不能露怯。后来她才知道，这一切都和那个人的女儿有关。
庄芸白是姜语潮的学生，她没把自己当庄家的女儿养，而是把自己当做姜家的孩子教养，以期维持某种她仍旧执着的联系。
“我什么也没做，恨他们的人不止我一个。”庄彤给母亲倒了杯热水，放在她窗台的柜子上。
庄芸白不解，话里藏着自己不知情的残忍：“彤彤，你一直是最听话的，你怎么......”
“妈。”庄彤嗓音凄厉，痛苦地呼吸，“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我怎么能不管你，在这世上，只有我们母女相依为命。”
“沈平仲不好惹，我们惹不起的。”
她絮絮叨叨讲了很多话，却独独没有提到姜家。
庄彤沉默地看着母亲，许久才开口：“姜家呢？姜成宗要是知道是你的女儿在背后推波助澜，难道就会放过我吗？”
“难不成你还抱着这种希望，认为你会是姜成宗手下的例外吗？”
平静地讲完这些话，庄彤看着母亲逐渐扭曲的脸，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看见母亲的痛苦，她竟然觉得畅快。
她回了卧室，漆黑的夜里，贺方拨了电话过来：“下一步，你准备好了吗？”
手心的指印深陷，庄彤嘲弄地笑了一下：“早就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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