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从衬衫的袖口伸出，摊在他的面前，苍白的皮肤上挂着红，骨节处微微凸起，喻无水顺着去看，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病殃殃的男人并不瘦弱。
微弯的脊背如拱起的山峦，臂膀即便隐藏在衣物之下，也能猜测出肌肉的形状。
他是有力的。
很淡的薄香在喻无水鼻尖萦绕，分不清是哪一种香水，像雪山，像大海，又冷又深。
喻无水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周先生，你伤口的包扎呢。”
周自珩收起一闪而过的失落，动作间袖口重新盖住手背，遮住了一瞬的轻颤：“不小心弄掉了，我做完饭你帮我重新包扎可以吗。”
“我还以为是碍你事，医生刚说过伤口不能碰水。”喻无水凉凉道。
并非直接拒绝已让周自珩满足，更兴奋于他竟然还有关心：“那我叫人送过来，你想吃什么。”
喻无水扫了他一眼，漠视那不知真假的外露情绪：“我不挑食。”
“好。”周自珩走到阳台，回头喻无水蹲在沙发前在逗猫，一句句的声音比同他说话时更甜。
一只猫都比我更亲密。
不知道猫做了什么，喻无水笑得很放肆。
周自珩握紧了手机，一只猫都比自己更会哄他开心，自己不如猫。
落地窗外一片银白，杉树的叶子发红被雪压得落了一地，一片枯叶。
顾为在跟家里人吃饭，他工作时间随周自珩，周自珩不在，他放了一天假。
桌上的土豆因炖的时间久而有些融化，淀粉和汤汁裹住牛肉块，堆在米饭上，又香又美味。
“周先生找你？”母亲放下筷子问。
顾为点头，走到一旁接通电话：“周先生。”
“让厨师做好饭菜，你送过来。”
电话里的声音明明还是低沉冷淡的，可顾为莫名觉得自家先生在兴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在这两天。
果然，紧跟着就听周自珩加重了咬字：“两人份。”
顾为瞳孔放大：“菜色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没声音了。
等再响起时，嗓音里分明带了点沙哑：“他不吃葱蒜，不爱芹菜香菜胡萝卜，不吃生食，喜欢鱼虾，水果喜欢橙橘类，不喜欢甜腻的口感。”
顾为愣住了，半晌后在脑海里回忆一遍：“我记下了。”
“地址我稍后发给你。”周自珩说。
“好的先生。”顾为看着挂断的电话沉默着，身边母亲关却地问：“怎么表情这么严肃，周先生出事了？”
“没事，就是……”就是什么，顾为半晌都不说出来。
周先生向来喜静，很少看见他同什么人交往密切，顾为常觉得他活的很没意思，吃饭没有喜好，工作之余没有爱好，像是具行尸走肉，目的只为了活着。
忽而联想到楚秦曾同他闲聊时说的话。
他动作一顿，周先生到底是真遇见了什么人，还是病情加重了。
“阿为？别愣了，菜都要凉了”母亲催他。
“好，我打个电话就来。”顾为回过神，管他是什么，先生提的，自己满足就是了，想着给厨师拨去了一通电话。
喻无水被猫扑倒，整个人躺在地毯上，那只坏猫踩在他身上，还惹得他那么高兴，令人嫉妒。
可周自珩不敢过去赶走那只猫，也不舍得错过这么好的风景。
雪天，室内的光线不充足，他满眼只剩下喻无水那莹白的皮肤，衣服为什么要穿的那么宽松，腰都漏出来，那么细，看上去手感那么好。
穿什么衣服是喻无水的自由，有病的是他。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喻无水抬起了眼睛看他。
还是躺在地毯上，但周自珩想起了梦里他躺在床上的模样，又冷又欲，眼皮一抬，他的脑子就发昏。
“吃完饭你就回家吧。”喻无水说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周自珩拉上窗帘，声音盖过了喻无水的。
喻无水轻啧一声，又气又好笑：“别装听不见，家里就我们两个，离得又不远。”
“听见了。”周自珩被他话里的“家”吸引住。
“那你答不答应。”喻无水翻坐起身，宽松的衣服落下，风景彻底被挡住。
周自珩有些可惜，开始讨价还价：“帮我上药好吗？”
喻无水眉头一挑，没想到他这么无赖：“伤是怎么弄得？看着不像是擦伤，刀割的？”
“钢笔。”周自珩站在他面前。
喻无水抬了抬下巴：“伸出来我看看。”
的确像是钢笔造成的伤口，笔尖插进皮肤，像解剖刀一般狠狠划过，皮肉翻起，好在钢笔没有刀那样锋利，伤口不深。
喻无水看的幻痛：“你自己弄得？你自残啊。”
周自珩神经一紧，薄薄的唇抿起：“不是，被人伤得。”
“谁能伤得了你啊，疯了吧。”喻无水下意识说，男人一声不吭，他没在意，更没追究是谁伤的，只又道：“药呢。”
周自珩心跳起伏。
没追问，他不在乎，他愿意帮我上药，还是在乎的。
药递到喻无水手边，喻无水卷起袖口，一转眼周自珩半跪在眼前，弄得像是在求婚，浑身上下都是控制不住的期待。
他舔舔唇说：“周先生你真的是个受虐狂吧，包扎的好好的，非要重新受次罪，难道我的医术要比医生还要好？”
“怎么不说话，不疼？”消毒的步骤结束，喻无水的嘴巴也终于歇了会。
周自珩脸上没半点痛感，好像被处理的那块肉不属于他：“疼。”
喻无水一时无言，他包扎的动作很熟练，幼时他常受伤，因为恶作剧，他厌恶那个同他一般大的私生子，私生子又蠢又坏，所以在他面前讨不到好。
可私生子会告状，私生子有人疼爱。
喻无水并不羡慕他。
“别皱眉。”
一只手忽然伸向他的眉间，小心翼翼地轻轻拂过，像风像云。
喻无水眉间松弛了，嘴上依旧道：“给你上药我皱什么眉，我又不疼。”
“不疼就好。”周自珩唇微微勾起。
“好了。”喻无水拍拍手，看人将东西收拾好，他掏出手机看时间。
“喂。”他踢了踢那个准备要逐梦演艺圈的男人。
周自珩收回看包扎处的视线，回过神：“怎么了？”
“你的饭菜到底什么时候送到，好慢啊，我饿了。”喻无水理直气壮地说，明明一回到家就睡觉的人也是他。
“垫一垫肚子？”周自珩指着甜品。
喻无水撇嘴：“不要，我要饭后吃。”
*
顾为又接到了周自珩的电话，只有简单地一句问他“到哪里了”，以及如控制不住的“他饿了”。
顾为踩下油门，一只手往口袋里摸烟，接着才想起自己因为要戒烟，把烟都给扔了，只好拿着打火机啪嗒啪嗒点个不停。
这声音越听越急躁。
作为私人助理，这世上大概没人比他更了解周自珩了，一个月前他就发现了周自珩的不对劲，常看着半空发呆，自言自语些什么。
周自珩遮掩得很好，但顾为还是扫见废旧合同上签下的喻无水三个字。
他问过蔺叔，先生的病情加重后是有可能出现幻觉的。
他忍不住去想病情是不是终于到了分不清现实的程度。
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一片较为偏远的地区，他按着周自珩给的地址来到一扇门前。
门外贴着一张福字，有些旧了。
“先生，我到了。”他发去信息。
门打开，周自珩站在门前，发丝垂在额前，神态看不出疲惫，反倒透着股亢奋。
“先生，你……”顾为不知该如何问，开始在心里组织语言。
周自珩接过饭盒，先一步开口：“吃饭了吗？”
顾为回答：“吃过了。”
与此同时，房内响起一道声音，音色偏冷淡，带着理所应当的语调：“周自珩，你吃完饭就自己回去。”
顾为呼吸一滞，还未来得及思考，黑洞洞的房门在眼前放大，先生只给自己留下一句：“你先下去等我。”
他搔搔脑袋，松了一口气：“有人就好。”
房内周自珩刚转过身就变了神色，这么迫不及待就赶他走，是等着见什么人，还是就这么不想看见他。
猫咪叼着玩偶从他身旁路过，脚步似乎都快了点。
没人欢迎他。
周自珩拆开餐盒，又将心思全部挥散，他要知足。
“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我走？”
喻无水咬着筷子，心说一顿饭都结束了，怎么突然问这个，看在饭菜的面子上，他伸了个懒腰说：“男朋友，你在我这儿没地方住。”
“我们说好了要同居。”没有，没说过，梦里他不同意。
喻无水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人，片刻后终于开口：“你确定？”
周自珩的心思昭然若揭，可是喻无水突然不懂他在想些什么，演戏，寻求刺激需要这样吗，还是说他真的对自己有什么心思。
在这一方面，喻无水向来自信，他不缺追求者，大多数人的心思很好懂，一个眼神就能知道意思。
他愿意陪人演戏，这是生活的调味品，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感情，他没有回报的能力。
周自珩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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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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