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口中念念有词,手持铜玲,轻轻摇晃,手中五枚铜币随之洒出。
宁嘉宝双眼紧闭,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灵魂的重影。
一会是安定公主的模样,一会又变成学生模样,宁嘉宝脑袋胀痛,似乎要炸开。
那老者中风似地一抖,大喝道:“蔽者有宝,日既落,一切不复易!”
宁嘉宝猛地睁开眼。
老者见宁嘉宝神色恍惚,双手平举过头顶,对着她鞠躬:“公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些药材公主尽管拿去,小人先走一步!”
等宁嘉宝还没回过神,那老者一个鹞子翻身上了驴,嘚嘚地蹿走了。
“哎!你什么意思!”小桃看着公主神色恍惚,心中怕那老人是骗子,急忙追出去两步。
宁嘉宝终于回过神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听见铜铃声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惟记得那一句。
“蔽者有宝,日既落,一切不复易!”她低声喃喃。
此时日上中天,王庭再过半个时辰就要传午饭。她今日又恰好得了那凤令,天时地利,只缺人和。
“公主,那老东西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小桃看那老者拐个弯消失了,双手叉腰只觉自家公主受了蒙骗。
“小桃,你相信我吗?”
“相信!最相信公主!”
“那好,小桃,我们去马场!”
两人乘上马车,赶去了马场。
无论这个老人是否欺骗了她,可宁嘉宝从小长在皇宫,大大小小的国师道士见了不少,第一次有被人看透的感觉。
本真的自我,宁嘉宝扮安定公主长达十五年之久,她真正的自我早已和这副躯壳融合了。
两人从马场牵走两匹马,弋飞看见,忙问缘由。
宁嘉宝看着弋飞和马场伙计,眼珠一转,对弋飞勾勾手。
待弋飞凑近,宁嘉宝缓缓说:“弋老大,我们关系是不是还行。”
“那是当然!弋某人的爱马能活,全凭公主!公主自是我马场的贵客!”
“那我和侍女呢,今日想出城跑马,可又怕有野兽侵扰……”不等宁嘉宝说完,弋飞直接打断。
挥手叫来几个汉子,个个体格高大,肌肉隆起。
“这些!都是些打猎的好手!个个体格强健,只要不是遇见狼群,随便跑!”
“拜见公主殿下!!!”几个壮汉齐刷刷朝宁嘉宝行礼,喝声震天。
宁嘉宝点点头,心中十分满意,她点出两个人,弋飞连忙让他们牵马,同宁嘉宝一起出城了。
苍阳城外,一望无际。
“公主,咱们这是去哪?”为首的伙计名唤巴图,背一副长弓。
宁嘉宝不答,眺望天际若隐若现的山峦。
“从此处出发,多久能到邬兰山脉?”
“若是骑快马,不出两个时辰。”巴图答道。
“弋飞马场的马,可是快马?”宁嘉宝挑眉。
巴图闻言哈哈大笑:“咱们马场的马,自是天下一等一的快!”
“好,本宫要在天黑前赶到邬兰山,你来带路。事成之后,想要什么,只管提。”
“多谢公主殿下!”
宁嘉宝在京城骑过几次马,小桃却是从未接触过。
另一名伙计高云陪在小桃身旁,耐心教授骑马技巧。
很快,主仆二人都熟悉地差不多,巴图便引路,一行人一路往北去了。
盛夏,草长莺飞。主仆二人第一次如此自由,草原一望无际,任由她们打马而过。
草随风涌起,反射点点金光,大朵的白云投下阴影,妆点着这片草原。
“公主殿下,再往前走,就能看见月溪了。”
“月溪?”
“是,月溪发源自邬兰山脉主峰,一路流经草原各部,月湖湖水便是月溪溪水汇集而成。”
“这么说来,月溪是契丹人的母亲河了?”
“也可以这么说。”
宁嘉宝对那溪水充满好奇,双腿一夹马腹,提速往前跑去。
没过多久,远处便出现一条金色丝带,缓缓蜿蜒在绿茵中。
月溪水清澈见底,倒映蓝天白云,仿佛一条天赐的披帛,令草原多了几分韵味。
“在此处歇息片刻吧。”宁嘉宝心情轻松愉悦,翻身下马后行至岸边。
水面倒映出宁嘉宝的脸庞,连带着身边的小桃,宁嘉宝心里痒痒,将手浸入水中。
“嘶!好凉。”那水猛地冰了冰宁嘉宝,她讪讪地收回手。
“这水好清,里面有鱼吗?”
“有,这水冰凉,鱼儿也肉质紧实鲜美。”巴图一边说道,一边抽一支箭伺机候在水边。
众人不自觉屏息,巴图等候片刻,找准时机猛地刺出!从水中拔出时,那箭头已上赫然穿上一条肥美大鱼,另一边,高云也收获一条。
就这样连捕几条后,众人便生起篝火,将鱼置于火上不断翻烤,小桃一边转着烤鱼,一边从荷包里掏出小瓶洒在鱼肉上,盐、胡椒粉,香味一下子弥漫开来。
“小桃小姐心灵手巧。”高云夸赞。
“嗨,这都是公主教我的,咱们公主才巧呢。”小桃手上利索反面,嘴里夸着她家完美的公主。
宁嘉宝偷笑,这高云显然是对小桃有意思,只是小桃还是个小毛桃,未开窍呢。
吃饱喝足后继续赶路,已是下午,日头没那么毒辣,暖洋洋笼罩在人们身上,邬兰山脉的轮廓渐渐清晰。
“公主殿下,小桃小姐,再走上半个时辰,我们便能到邬兰山脚了。”
宁嘉宝在心中盘算时间,到达山脚后少不了还要寻找一番,日落之前刚好来得及。
继续往前走,小桃侧耳倾听:“公主,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宁嘉宝也仔细听,那嚎啕声断断续续,从正前方传来,夹杂着许多人嘈杂的声音。
“巴图,你去看看。”
巴图领命而去,不一会返回来,对宁嘉宝道:“公主,是第十三部族在祭祀。”
听见十三部族,宁嘉宝松一口气,又听见祭祀二字。
“祭祀怎会哭地如此惨烈?”隔着老远都能叫路人听见,宁嘉宝决定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巴图面露不忍,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出来:“公主,这祭祀场面……极为残忍血腥,公主还是……”
“极为残忍?”宁嘉宝皱眉,看向他吞吞吐吐的巴图,“直说便可。”
“公主……第十三部族惯用人牲祭天,他们认为这样能够平息天灾,带来安定。”
“胡闹!”宁嘉宝狠狠一甩马鞭,厉声喝道,“立刻带我去!”
——
宝音诞生在邬兰脚,自从懂事起,她就明白,不干活的女人,在这个小小的帐篷里,只能任父亲鞭笞。
她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是女孩,他们的父亲是部落里最猛的猛士,曾徒手撕开狼的身躯。
可在外如此风光的父亲,回到这个小小的帐篷中,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
“怎么又是女的!你个赔钱货!都是赔钱货!”
宝音时常看不清父亲的脸,总是一个高大而漆黑的影子,宝音只能看见父亲通红的眼白,
“宝音,我好渴,你去打碗水来……”背部布满血痕的大姐,不发一词蜷缩在角落的二姐,头破血流、鼻青眼肿的阿妈。
“宝音,去,给你姐姐打水来……”阿妈的声音是如此虚弱,仿佛夜风里下一刻便会熄灭的篝火。
宝音知道,饿了痛了,喝水并无用处。
她跑去求族中的巫医。
巫医是个黑瘦的男子,他的真面目躲在繁复的牛角面具后:“你不该违抗你的父亲,宝音,回去吧。”
宝音不放弃,再求。那男子叹口气,抬手洒下一堆药粉,宝音张开双手,可那双手实在太小、太小。
巫医翻个白眼,转身离开。
药粉洒落在地,宝音不放弃,用空着的手去刮那泥土,兴高采烈地捧着,跑回自家帐篷。
“姐姐!姐姐!药!药……”宝音撞进一对血红的眼白中。
哭喊声响彻整个部落,药粉洒了一地,泥土混着不知谁的血。
姐姐死了,父亲一脚踢死了她。
她的胸口塌陷下去,嘴里吐出黑色的血块,眼睛始终望着门的方向。
“小赔钱货,你那是什么眼神?”一巴掌狠狠扇过来,张锋凌厉,掌心厚厚的茧刮破宝音大半张脸。
阿母撑着身体扑过来,父亲一脚踹在她肚子上。
“你个丧门星,倒霉婆娘,看你生出来些什么畜生。”说完一把抓住母亲的长发,将她扔在榻上。
后来阿母的哀嚎声渐渐低下去,父亲提起裤子,唾骂两句离开,宝音拔腿奔向母亲。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阿母手上。
“宝音,我可怜的宝音。”阿母抬起布满淤青的手臂,“你跑吧,离开这里,你跑吧。”
宝音不懂,阿母急了,推攘着宝音,力气出奇的大。
“快跑!离开这!快跑啊!跑!”
宝音在阿母的嘶吼里离开了。
她拼命奔跑,一直跑,肺部刀割般疼痛,直到听见前方传来声响。
“哈哈哈,看老子的猎物!”是父亲的声音,宝音扒开草丛缝隙,偷偷往外看——
她与一只鹿对上眼。
一只还未死透的母鹿,脖子上插着箭,血从伤口处往外喷射。
父亲张开血红大嘴,吮吸那鹿的鲜血。
母鹿四肢徒劳地挣扎,大大的眼中盛满忧愁和恐惧,仿佛有泪,她似乎听见那母鹿说:“跑啊,快跑,我的孩子,宝音!”
阿母啊,你可知道这个草原,没有她们的容身之所,她的心灵永远被困在漆黑的帐篷中。
即使能跑出第十三部族,又能如何?
她想起被打死的阿姐,宝音不想跑了。
阿母啊,你可知道,若我也能手持武器,那么父亲为什么不能成为这头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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