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厉昌文十八年,春寒陡峭,疏梅筛月影,碧瓦朱檐上,一少女双颊晕红犹如桃花初绽。
“小姐,夜深露重,明日还要早起,属下送您回房吧。”
寒风将少年的声音吹的呜呜咽咽。
“乐道,你是在哭吗?”
钰婉眼睛弯弯,荡起一滩春水。她倒着头,打着酒嗝望向眼前在月光映衬下更显英挺的俊脸。
就当钰婉快看清那被阴影朦胧住的脸部线条时,土荆却微微抬头,将自己的神情匿于月色之中,然后薄唇微动,继续冷静的数着一个又一个的红烛灯笼。
“你若能当陪嫁丫鬟,随我一同入宫便好。”钰婉遗憾道。
土荆依旧无言。
钰婉开始自言自语:“我入宫是为了嫁给心上人。乐道,你也该去寻找自己的人生。”
“小姐,你醉了。今日是我最后一日当值,您早些回房歇息,属下也好早些收拾行囊启程。”
土荆说这话时,语气焦躁,但冷淡的脸上依旧没有挂上任何情绪。
“启程?你去哪?”钰婉惊讶极了,她回想不到任何细节,呆呆的反问着。
“过自己的人生。”土荆的语气像是在述说无关之人的事,也不再做多余的解释。
一阵冷风骤起,少女嫩黄色的儒裙扫落方才拈下的花瓣;少年漆黑的束腰大带梳进少女发间,染上淡淡幽香。
“行,子时已过,你快走!”
冷风将钰婉的眼眸吹的晶莹,她的眼底却在此刻爬上几分韫色。
遵从少女的命令几乎是土荆的本能,他单手托起钰婉的腰肢,稳稳跳下屋檐,藏于隐蔽之处。
“小姐,失礼。”土荆扶稳钰婉轻声抱歉,接着连忙后退七步,郑重行礼。
“乐道,你这是干什么。”钰婉停止小声嗔怪,疑惑不解的问。
“圣上他虽已重情许诺,但小姐也为他放弃游历天下,潇洒人生。皇室之人生性凉薄,若是有朝一日——”土荆不看钰婉,只是弯腰拱手着急道。
“乐道,你在胡说什么?圣旨已下,莫非我还能逃婚不成。”
钰婉笑着打断正一本正经的土荆。她边理着微乱的青丝,边轻言细语道:“我知你是关心我,但——”
“小姐!他若真的敬你爱你,怎会逼我强行离开!”
“乐道,我和圣上知你抱负才学,不要让我们愧疚。”
“属下的一切,都是小姐给的——”
“够了!你是想将隔壁院子也吵醒吗?”
钰婉压低声音呵斥完后,缓了缓语气继续道:“乐道,知己可在天涯海角。”
土荆抿了抿嘴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千言万语化到嘴边,最终只是万般珍重。
“属下祝皇后和圣上,从此同心步天下,百年好合情不渝。”
寅时初至,肺生气之始,正宜酣睡。
“钰婉啊!钰婉!快点起床梳妆!”
一妇人哗啦啦的声音传来,她从瓦当下极步穿过,墨绿色的锻裙飞飞扬扬,似湖面激荡起麻密细波。
“娘亲?吉时未到,怎么就要起床梳妆?”方才还在辗转反侧的钰婉此刻掀开锦被缓缓坐起,隔着屏风疑惑道。
“许是你爹昨夜里在圣上面前乱诌,宫里现下来人,要你立刻好好打扮一番。”妇人看着一夜未睡的女儿心疼的抱怨道。
“秦夫人,钰婉小姐可醒了?”
一道尖尖细细的鸭嗓伴随着道道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娘亲,李公公也来了?”
钰婉看看她娘,然后顺着逐渐被点亮的喜烛,眯起眼睛朝门口望去。
窗棂纸上人影黑压压,阴影随着橘黄烛火变深变浅。
秦夫人扯着嗓子朝门口大喊:“李公公,新娘子醒了!可以开始装扮了!”
门刚打开,一群宫女们端着华丽服饰鱼贯而入。
秦夫人将愣神的女儿轻轻按坐在妆奁前,开始为她梳头。
钰婉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人,缓缓回神。
她忽觉心头撞鹿,脸颊愈发滚烫起来。
屋外,御前近侍李公公的几声催促被寒风卷起,化成一双手急促的拍着门。
闺房内还是一室温情,秦夫人不停细细磨挲着钰婉幽青的发丝。
她恋恋不舍道:“今我儿凤凰双栖,望日后也能无忧无虑,自在快乐。”
“娘亲!圣上和我说过,你和爹爹若是想我,可来宫中想栖就栖。”
钰婉语气轻松,眼底故作调皮,尽显得意之色。
“哈!你这孩子,怪会胡乱哄人!”
秦夫人被钰婉哄得笑出声,手里也开始认真梳起了发髻。
钰婉趁机将不知何时到睫毛上轻颤的泪珠,眨成眼里的泪花。
敷粉、施朱、画眉、点唇、斜红、花钿、面靥。
轮到更衣之时——
“怎么不是先前选的那套?”
炮仗一般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钰婉精致的脸庞上气出了点点干粉,她质问着周身正为她更衣的宫女们。
门外的李公公出声解围:“这是圣上昨夜恩赐的嫁衣,名为凤翥鸾飞。圣上说小姐要是把这套穿上,定成花中皇后,群芳所不能及。”
“呵。”
钰婉冷哼一声,歪着头对他娘亲撒娇道:“娘亲,您快让爹爹参圣上一本。”
“钰婉,日后少些胡言。爹娘的眼珠子望不进宫里,你日后还须得稳重起来。”秦夫人语重心长的嘱咐起女儿。
“哼~”
钰婉俏皮的一哼,朝着秦夫人就开始挤眉弄眼。
秦夫人摇摇头,笑得些许无奈。
卯时将至,夜幕浅退,长街上一时锣鼓喧天,众人皆唱着鸾凤和鸣。
十里行人浸泡在初春的薄霜中,幽橘色的大雾朦朦胧胧,新娘花轿上纹着的花虫鸟兽却能用余光瞥见前有鞭炮引路,后有凤舞龙幡。
“御使大夫可真是好命啊,六年前因他女儿揭发逆贼,官拜二品,如今独女成了皇后,要当国丈大人了。”
“可不是嘛,我家要是有这样的女儿,可不比生儿子强得多。”
“那你首先得生的俊美,然后再娶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娘。”
“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哈哈哈!”
羡慕的话语被掩盖在炮仗声中此起彼伏,沾喜气的人大多杵在昏暗之处讨论着今日的封后大典。
“看!有凤凰在飞!”
一道刺耳的童声掀开密不透风的鞭炮声。
“哗啦!——”,花轿旁有锦衣卫从刀鞘中露出半截刀,所有的带刀护卫也纷纷跟着在亮处中拔出半截刀。
一万三千一百四十把刀同时被天上正在快速坠落的红色星石划出烈火跳跃的痕迹。
好似朱雀的赤色羽毛盖住十里红妆的轮廓,只是一瞬间被烧成了半城灰烬。
“段大人,有刺客?”花轿外,带头拔刀的锦衣卫着急的在指挥使后边,边问边比划着。
白日奔星,指挥使蹙眉望向还挂着残月的深蓝云霄。
他目光一凛,向后一撇,瞪了眼提问之人,然后对着旁人道:“三花,告诉娘娘,天外飞星,有凤来仪。”
“好的,段大哥!”锦衣卫三花兴高采烈的回着,然后马上凑近钰婉的花轿旁,讨喜道:“娘娘安心!天外飞星,有凤来仪!”
“当真?”钰婉在花轿内舒出了一口闷气,她早已在里头闷热到汗湿小衣。
“娘娘!真的!真的!比皇太后当年的星星还要亮!还要大!”三花在轿子外夸张地描述着。
“哼。”钰婉高兴地轻哼出声。
凤翥鸾飞,有凤来仪,她暂且原谅了这件格外厚重的嫁衣。许圣上是觉她原选的那件过于轻薄,不够母仪天下罢了。
天已破晓,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早已行至宫门前。
“为何不开宫门?”
“许是可能吉时未到吧。”
鞭炮响尽,唢呐吹停,周遭的人站在青天白日下嘈杂的议论着,钰婉耳中好似爬满了蚂蚁。
“还要等多久?”着急的三花翻下马车,在段大人警告的视线下,小跑至宫门口,询问起了禁卫军。
“三花,回来。”指挥使压低声音,警告出声。眼见三花没有理他,禁卫军没有理三花,便也不再言语。
钰婉此刻气血上涌,头脑发胀。她抬手掀开一点轿帘,隔着红盖头想看一看外面的光景。
“钰婉小姐。”轿外同行的礼仪嬷嬷出声制止,一本正经继续说:“母仪天下者,须得时刻保持体面。”
为了这份体面,钰婉只得作罢,她愤愤的想着,圣上这第二份惊喜最好也能别出心裁!
此时天光大亮,已过黎明,随行的李公公缓缓从送亲队伍后踱步至宫门口。
禁卫军也不再像木头一样杵着不动。
他们开始做作足一副准备开宫门的姿态。
李公公缓缓掏出一卷明黄色绫绵。
“宣!圣旨到!”他清了清嗓子。
等地上的蚂蚁安静爬行时,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女钰婉,鸾书光赉,彰淑范以扬徽;象服增崇,端内则以持身。载稽令典,用涣恩纶。天资清聪慧敏捷,端庄贤淑,特封为公主,赐封号环玉。”
在跪拜听旨的人群鸦雀无声中,李公公将最后的“钦此”二字在舌尖上打了几转才念出。
钰婉此刻终于绷不住自己的体面,她浑身冰凉,一时之间只敢想明白一种理由。
莫非是她那七窍玲珑心的爹,夜不归宿夺了皇位?
“平身!”宣旨之人冷静开口,他看向钰婉微微笑道:“环玉公主,天恩浩荡,派人速来接旨吧!”
钰婉此时早已掀开轿帘和盖头,她看见李公公在远处好端端的站着,她看见宫墙之上的国号些许微微褪色。
只有一种可能!她怎么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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